乾清宫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萧彻刚刚批完最后一批加急奏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赵德胜垂手侍立在一旁,见皇帝似乎暂得闲暇,这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报:
“陛下,暗卫那边……关于怡和殿之事的详查,已确认了。”
萧彻动作未停,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赵德胜头垂得更低:“线索最终指向……景阳宫东配殿,李采女。虽未直接拿获实证,但引路太监消失前最后接触之人,与李家埋在宫中多年的三个暗桩有牵连。”
萧彻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寒,不见丝毫意外。李知微有动机,有手段,更有那份破釜沉舟的狠劲,做出此事,在他预料之中。
“陛下,暗桩已经处理掉了,您看……李采女该如何处置?”赵德胜小心翼翼地问道。谋算亲王,搅乱宫闱,还差点把火烧到前朝,这罪名,够她死十次了。
萧彻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殿内一时只闻更漏滴答。
“她罪孽深重,”萧彻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意,“但……还不到动她的时候。”
赵德胜微愕,抬头看向皇帝。
萧彻眼神幽深,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李家与景王已然勾连,李文正那只老狐狸,此刻正躲在府中养病,观望风向。
李知微是他嫡女,虽已近乎废棋,但毕竟还在宫中。此刻若动她,等于直接撕破脸与李家开战,还会打草惊蛇,让李文正更加警惕。”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况且,留着她,或许还有用。”
赵德胜恍然,陛下这是要将计就计,以李知微为饵,同时稳住李家,为更深远的布局争取时间。
“奴才明白了。”赵德胜躬身,“那景阳宫那边……”
“一切照旧。”萧彻淡淡道,“派人盯紧便是。她每日除了减肥就是抄经?”他语气里带上一丝嘲弄,“让她抄吧。告诉景阳宫的管事嬷嬷,李采女潜心向佛,饮食务必清淡,无需用银子增加份例,免得扰了修行。”
这是变相的软禁和克扣了。赵德胜会意:“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景阳宫,东配殿。
李知微的日子,确实如萧彻所知,表面平静,内里煎熬。
每日天不亮,她便起身,在狭小的殿内练习一套她从家中藏书中学来的、据说能瘦身的吐纳导引之术,往往累得大汗淋漓。
早膳只有清粥小菜,午膳晚膳也多是素食,份量被严格控制。她忍着饥饿,用极大的意志力抵抗着对美食的渴望。
其余时间,她便跪在小小的佛龛前,抄写《心经》、《金刚经》。
一笔一划,极其工整,仿佛真的在祈求平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笔尖划过纸面,她心中翻腾的是怎样的恨意与不甘。
抄经,与其说是向佛,不如说是她在强迫自己冷静,在梳理思绪,在等待一个转机。
而宫外传来的消息,更是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
王允被削发为尼,永禁庵堂,生不如死。王检抄家流放,巨额家产充公,王家彻底败落。
这些消息让她有片刻报复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皇帝的处置如此冷酷迅速,可见其手腕。
更让她如坐针毡的是乾清宫那边的动静。
宸皇贵妃,圣宠日隆。连续多日宿在乾清宫,几乎专房独宠。
赏赐如流水般送入翊坤宫。宫人们私下议论,陛下待宸皇贵妃,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简直是眼珠子一般。
李知微听着春杏小心翼翼打听来的只言片语,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盛宠……专房独宠……
沈莞凭什么?就凭那张狐媚的脸?她李知微才貌双全,筹谋多年,却落得这般下场,而这个孤女,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关于子嗣的隐忧。
她一直认定沈莞当初落冰窟伤及根本,难以有孕。
一个不能生育的宠妃,再得宠又能如何?不过是昙花一现。
可如今,皇帝对她宠爱至此,夜夜专宠,万一……万一沈莞用了什么法子调理好了身子,那她岂不是很快就能怀上龙嗣?
一旦沈莞生下皇子,以皇帝如今对她的爱重,未来太子几乎板上钉钉!到那时,沈莞的地位将彻底稳固,再也无人能撼动。
不行!
李知微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毛笔,她眼中血丝隐现,呼吸急促。
她不能让沈莞就这么顺风顺水地走下去!!
仇恨和嫉妒烧毁了最后一点理智。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阴冷地转向西配殿宋涟儿的方向。
慈宁宫。
沈莞依例前去给太后请安。
天气渐冷,慈宁宫内却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恰到好处,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淡淡檀香。
太后正靠在暖榻上,见沈莞进来,脸上立刻露出慈和的笑容,招手让她近前:“阿愿来了,快到哀家身边坐。这几日天冷,你可要仔细身子,皇帝也是,总拉着你,也不知道让你多歇歇。”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嗔怪和疼爱。
沈莞脸微红,依言在太后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姑母放心,阿愿省得的。陛下……他也心疼阿愿的。”
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眼神却在她脸上细细端详,见她气色红润,眉眼间并无郁色,反而透着被精心呵护后的娇慵明媚,心中稍安。
但想起一桩旧事,又忍不住忧虑。
正说着话,太医院今日轮值的太医到了,照例给太后请平安脉。
诊脉完毕,太医恭敬回禀太后凤体康健,只需注意冬日保暖,饮食稍加清淡即可。太后点点头,让人打赏了太医。
这时太后忽然叹了口气。
拉着沈莞的手,低声道:“阿愿,你上次落水,太医说伤了根本,哀家这心里一直惦记着。虽说皇帝如今疼你,可这子嗣乃是后宫女子立身之本,更是关乎国本……哀家实在放心不下。
趁着今日太医在,不如也让他给你悄悄请个脉,看看调理得如何了?哀家宫里有上好的温补药材,若需要,尽管拿去用。”
沈莞心中一暖,知道太后是真心为自己打算。
她略一沉吟,抬眼看向太后,眼神清澈:“姑母关爱,阿愿感激不尽。只是……关于子嗣之事,姑母不必过于忧心。”
太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挥手屏退了太医、苏嬷嬷等人,只留她们姑侄二人在内室。
“阿愿,你实话告诉姑母,”太后压低了声音,目光紧紧锁着沈莞,“当初冰窟那事……你是不是用了咱们沈家的……那个?”
沈家几代传承的秘药,名为“暖宫固元贴”。
此药方乃沈家先祖机缘巧合所得,据说是前朝宫廷御医所遗,专为调理女子胞宫寒气、固本培元、养护生育根本所制。
因其药材难得,制作繁复,代价高昂,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用。
沈家世代将门,女眷亦有随军或习武可能受伤者,此药便是最后的保障。
沈莞看着太后了然又关切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更低:“姑母猜得没错。入宫之初,侄女虽懵懂,却也知深宫险恶,万事需留后路。
那暖宫固元贴,侄女一直随身藏着,在去玩之前就已经有备无患的用上了。只是落水后……太医诊断说伤及根本,侄女心中虽有疑虑,但想着顺势而为,或可暂避锋芒,便没有声张,只暗中继续用药调理。”
太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又心疼的神色:“好孩子,你做得对!深宫之中,确该如此谨慎!那药虽好,但用起来也需机缘和定力,你能想到用上,且沉得住气,姑母就放心了。”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只是……当初太医诊断之事,皇帝可知情?”
沈莞迟疑了一下:“陛下他……应是知道的。事后侄女细想,那太医的诊断,以及后来某些消息的传开,似乎……太过顺畅了些。”
太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这个皇帝!”她拉着沈莞的手。
语气复杂,“他呀,怕是早就对你动了心思,那冰窟之事,正好给了他一个将计就计的机会。既铲除了害你的人,又将你更紧密地护在了身边,还……还让某些人放松了警惕。”自然是认为沈莞不能生育,便构不成什么威胁。
沈莞脸颊微烫,垂下眼眸。其实这些,她后来也慢慢想明白了。
姑侄二人正说着体己话,外头传来通传,乾清宫的赵德胜来了。
赵德胜进来,满面笑容地请安,然后对沈莞道:“娘娘,陛下说今儿折子看得有些乏了,问您若是在太后这儿聊得差不多了,可否去乾清宫陪陛下用盏参茶,说说话?”
太后闻言,笑着推了沈莞一把:“快去快去,皇帝这是念着你了。哀家这儿没事,你们年轻人自去相处。”
沈莞起身告退,随着赵德胜往乾清宫去。
到了乾清宫,殿内静悄悄的。沈莞示意宫人不必通传,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只见萧彻并未在书案后,而是靠在暖阁的软榻上,一手支额,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他穿着玄色常服,领口微微敞开,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暖黄的烛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冷硬的线条。
沈莞心中一软,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
他定是连日操劳,既要处理王检贪墨案的后续,平衡朝堂势力,又要布局应对景王和李家,还要分心后宫这些纠葛……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想为他抚平那点倦意。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时,萧彻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并无初醒的迷茫,反而清明锐利,直直看向她,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在看清是她后,瞬间冰雪消融,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
“阿愿?”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伸手握住她尚未收回的手腕。
“吵醒阿兄了?”沈莞有些歉然,“我看阿兄累了,想……”
她话未说完,萧彻手上微微用力,沈莞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便被他拉入怀中,跌坐在他坚实的大腿上。
“嗯,是有点累。”萧彻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甜的暖香,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所有疲惫,“不过看到阿愿,就不累了。”
他的气息灼热地喷在她敏感的耳后和颈侧,沈莞脸颊泛红,微微挣扎了一下:“阿兄,别闹……这是书房呢。”宫人虽被屏退,但门未闩,随时可能有人进来。
“书房又如何?”萧彻不以为意,反而收紧了手臂,将她箍得更紧,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从光洁的额头,到潋滟的明眸,再到那微微张启、嫣红诱人的唇瓣。
“阿愿今日去母后那里,聊了这么久,可有想朕?”他低声问,嗓音带着诱哄的意味。
沈莞被他看得心跳加速,睫羽轻颤:“才……才没有多久。”
“可朕觉得很久。”萧彻说着,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起初带着些许惩罚般的力度,辗转厮磨,侵占她所有的呼吸。
沈莞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晕眩,只能被动地承受,双手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肩膀。
渐渐地,吻变得绵长而深入,萧彻的舌尖灵活地探入,勾缠着她的,汲取着她的甜蜜。
他的大手也从她的腰间缓缓上移,隔着衣物,摩挲着她纤细的背脊。
暖阁内温度似乎骤然升高。沈莞被他亲得浑身发软,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又强势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和龙涎香,让她意乱情迷。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才稍稍退开,两人额头相抵,气息皆是不稳。
沈莞眼含水光,双颊酡红,唇瓣被他吻得红肿湿润,更添娇艳。
萧彻眸色深暗如夜,指腹轻轻抚过她微肿的唇,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阿愿……朕想你了。”
明明才分开不到两个时辰。
沈莞听出他话中未尽的深意,脸更红了,将脸埋进他胸膛,小声嘟囔:“阿兄…不许想…白日……”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抱着她的手臂却丝毫未松。
他将她往怀里又按了按,感受着怀中温香软玉的契合,仿佛只有紧紧拥着她,才能填补那些因权谋算计而产生的冰冷和空洞。
“阿愿,”他在她耳边呢喃,热气拂过她的耳廓,“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能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坐在龙椅上的一个行尸走肉。”
沈莞心中一悸,环抱住他的腰身,轻轻回应:“那阿愿就在这里,陪着阿兄。”
萧彻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满足。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温存。
窗外,暮色四合,寒风渐起。乾清宫内,却暖意盎然,一室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