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院外传来脚步声。
几名身着青衣的仆从鱼贯而入,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食盒。
食盒盖子一掀,热气腾腾,香味瞬间填满了这间略显寒酸的小屋。
水晶脍、鱼脍、炙鸭……七八道硬菜很快摆满了那张有些摇晃的方桌,旁边还搁着几壶贴着红纸封口的陈酿。
章惇的侍从躬着身子,脸上堆着笑,指着桌上的菜肴报菜名。
报完菜名,那人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双手捧到赵野面前。
“赵侍御,小的按您的吩咐,全是去樊楼点的上好酒席。”
“总共花了二十九贯三百二十八文。”
“这是剩下的,您点点。”
赵野正准备伸向酒壶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二十九贯?
他那张原本挂着豪爽笑容的脸,瞬间抽搐了一下。
心脏像被人一手掐住一般,疼得他差点没喘上气来。
不是,哥们?
你咋那么实诚啊?
全花了?
“啪!”
而一边的章惇听到这话后,脸色一沉,指着侍从喝道。
“混账东西!”
“谁让你点这么贵的?”
“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回去自去领罚!”
那侍从一脸的委屈,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他哪知道啊?
这位爷给了钱,也没说省着花,以为是全花了,他自然是奔着最好的去买。
赵野见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滴血。
逼都装出去了,这时候要是心疼钱,那脸还要不要了?
他挤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摆了摆手。
“哎,子厚兄,莫要怪他。”
赵野走过去,一把抓过那几百文钱,顺手又塞回那侍从手里。
“是我让他买好的。”
“既然请你们二位吃饭,哪有抠搜的道理?”
“钱嘛,身外之物,花了再挣就是。”
说着,他拍了拍那侍从的肩膀,语气豪迈,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
“收起来吧,剩下的赏你了。”
那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自家阿郎,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赵野转过身,坐回凳子上,端起酒壶,以此来掩饰自己那颗破碎的心。
章惇看着赵野,眉头微皱。
“伯虎,这钱……”
“晚点我让人从府里取来还你,这顿算我的。”
“啪!”
赵野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顿,板起脸,瞪着章惇。
“子厚兄,你这是打我的脸?”
“我赵某人虽穷,但这顿饭钱还出得起!”
章惇还要再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
赵野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脖子一梗。
“我虽穷,但还饿不死。”
“真吃不上饭了,我就到你跟子瞻兄家中蹭饭。你俩难不成还不让我混口饭吃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苏轼,此时也笑了起来。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脍放进嘴里。
“好!”
“伯虎既如此说,那咱们也别客套了。”
苏轼转头对章惇说道。
“子厚,伯虎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若再提钱,那就是看不起他了。”
章惇无奈,只得点头。
“行,以后你若没地儿吃饭,尽管来我府上,住我那都成。”
随后他看向门口的仆从。
“既然赵侍御赏你了,就收着吧,出去候着,把门带上。”
仆从赶忙对着赵野行礼感谢,随后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屋内只剩下三人。
赵野长出了一口气,搓了搓手,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行了,赶紧动筷,倒酒。”
“快饿死了。”
“天气寒冷,等会要是菜凉了,这二十九贯……咳,这好菜可就糟蹋了。”
说罢,他提起酒壶,给两人面前的杯子斟满。
酒液浑浊,却香气扑鼻。
苏轼跟章惇也不再客套,举杯痛饮。
几杯酒下肚,身子暖了,话匣子也打开了。
从朝堂局势聊到诗词歌赋,从新法弊端聊到汴京风月。
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两点火星。
这一场酒,喝得昏天黑地。
赵野只记得自己最后举着杯子,大喊了一声“搞钱”,然后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
不知过了多久。
赵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头疼欲裂,像是有人拿凿子在太阳穴上敲。
喉咙里干得冒烟。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身上盖着两床厚实的棉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桌角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火在风中摇曳。
苏轼和章惇已经不见了踪影。
桌旁坐着一个人,正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书。
那是薛文定。
听到床上的动静,薛文定连忙放下书,转过头。
见赵野醒了,他立马起身,快步走到床前,叉手行礼。
“赵公,您醒了。”
赵野揉了揉眉心,撑着身子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一身中衣。
“不是说了么?”
“别那么拘谨,叫什么赵公,听着别扭。”
薛文定苦笑一声,没接话。
他走到炭盆旁,拿起一直温在上面的铜壶,倒了些热水在木盆里,又兑了点凉水,伸手试了试水温。
然后将一方布巾浸湿,拧干。
他端着木盆来到床前,双手将热气腾腾的布巾递给赵野。
“实在是学生叫不出口。”
“若真称呼您为兄长,传出去被其他学子知晓了,怕是得骂上一句我狂妄了。”
赵野接过布巾,捂在脸上。
热气熏蒸,毛孔张开,那股子宿醉的难受劲儿消散了不少。
他擦了擦脸,把布巾递回去,看着薛文定那一副恭敬到骨子里的模样,无奈笑道。
“那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别叫赵公就行,这感觉都把我叫老了。”
“我今年才二十八,还没到那份上。”
薛文定闻言,眼珠子转了转。
他接过布巾,并没有放回盆里,而是紧紧攥在手中。
“您是前辈,又以长辈身份赠诗于我,指点迷津。”
“那便是学生的老师。”
薛文定抬起头,目光灼灼。
“既如此,我便喊您老师。”
赵野刚伸懒腰的手僵在半空。
他把手放下来,翻了个白眼。
“少来这一套。”
“我不收学生。”
“我哪有功夫教学生?”
“再说了,我也没比你大几岁,不合适不合适。”
薛文定急了。
他虽然到汴京才两天,但这两天赵野的事迹已经全听说了。
赵野的品行、文采、胆识,无一不是他心中的楷模。
这就是他想成为的人。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薛文定把木盆往地上一放,整了整衣冠,弯腰长揖,一躬到底。
“欧阳公有云,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怎不合适?”
“况且,您刚才说了,只要不喊赵公,其他的随意我挑。”
“您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赵野被气笑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指着薛文定。
“你跟我玩文字游戏是吧?”
“什么君子?”
“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小人,我是酷吏,我是莽夫。”
“外面都这么传,你不知道?”
薛文定见赵野还在推脱,一咬牙。
“噗通!”
双膝跪地,磕头有声。
“老师!”
“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薛文定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倔强。
“守正知晓您心中或许担心我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
“我并不否认我有这种心思。”
“想找个靠山,想在汴京站稳脚跟,这是人之常情。”
“但我也想成为跟您一样的人!”
“为大宋江山社稷,为百姓尽力,哪怕粉身碎骨!”
赵野皱了皱眉。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那双眼睛里燃烧着野心,也燃烧着理想。
这种赤裸裸的坦诚,倒是不让人讨厌。
“起身。”
赵野声音冷了几分。
“你如今乃朝廷举人,有功名在身,怎可如此自轻,动不动就下跪?”
薛文定没起,依旧跪得笔直。
“天地君亲师。”
“我跪的不是别人,而是我心中认定的师长。”
“何来自轻?”
赵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
屋里很静,灯花爆了一声。
良久。
赵野叹了口气。
“先起身吧。”
“你若再跪,我绝不收你。”
薛文定闻言大喜,手撑着地,麻溜地爬了起来。
“老师,您是要收我了?”
赵野没有说话。
他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鞋走到桌旁坐下,手指敲了敲旁边的凳子。
“过来坐下说。”
薛文定连忙小跑两步来到赵野身旁,却没敢坐下,而是垂手侍立。
赵野见状也不管他,只是拿起桌上的空杯子。
薛文定眼疾手快,连忙拿起水壶给赵野倒了一杯水,双手奉上。
赵野接过杯子,看着他那殷勤的模样,不由得一笑。
“守正。”
赵野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你可知,我在朝中是个什么处境?”
“不说举世皆敌吧,但除了苏子瞻,章子厚之外,其余的人都跟我关系不好。”
“王安石厌我,就连司马光他们也看我不顺眼。”
赵野放下杯子,看着薛文定。
“士林声望虽在你们年轻人这还算不错,但也就仅限于你们这些还未入仕的学子而已。”
“若我真收了你,你哪怕真的入仕为官,那我对你也无太多帮助。”
“更有可能,哪天圣眷不在,你便受我牵连,永无出头之日。”
“你可想清楚了?”
薛文定闻言,脸色并无变化。
他站得笔直,神色郑重。
“老师,您的事,我已听闻。”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不怕。”
“若真到那天,无非回家当个富家翁罢了。”
“人活一世,总要争些什么。”
“哪怕以后被人排挤构陷,又如何?”
“若真只想借您的名来成全自己,那我就枉读多年圣贤书了。”
“学生想学的,是您那句"再道人间第一峰"的气魄,是您敢为天下先的胆识!”
赵野看着薛文定。
这小子,有点意思。
能说出这些话,说明骨头是硬的。
他确实有些欣赏。
但是……
他真不想收学生啊!
收了学生就得负责,就得教导,就得操心。
赵野有些挠头。
他摆了摆手,一脸的敷衍。
“你说的很好。”
“但我现在真不想收学生。”
“至于你想叫啥叫啥,反正我不认。”
“名分这东西,我不给,你叫破喉咙也没用。”
薛文定听到赵野前面的话,脸上有些失望。
但听到后面那句“想叫啥叫啥”,眼睛瞬间亮了。
不认?
不认就是不拒绝!
不拒绝就是默许!
这难道是老师对我的考验?
是要看我的诚心?
想到这,薛文定立马喜笑颜开,对着赵野一揖。
“好的老师!”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学生定会用行动证明给您看!”
赵野一脸懵逼,看着这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年轻人。
你知道啥了你知道?
我什么都没答应啊!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赵野脑海中传出。
【鉴于宿主官职提升,奖池叠加机制激活。】
【宿主贬官激活系统后,除原来奖励之外,将额外赠送特殊奖励。】
【祖国人基因药剂(一支)。】
赵野手里捏着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整个人呆若木鸡。
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鸭子在叫。
什么玩意?
祖国人?
那个月牙天冲、眼睛喷激光、肉身扛核弹的祖国人?
在大宋?
赵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升官能够叠加奖池?
还有这种好事?
那自己还当个屁的富家翁?
不过。
要是这样的话……
他脑子里的齿轮开始疯狂转动。
那要是我升到开府仪同三司的话?
奖池不得爆了?
我去,我要发了!
这哪里是系统,这分明是许愿池啊!
“啪!”
赵野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旁边的薛文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身子一哆嗦。
“老师……您怎么了?”
“可是学生说错话了?”
赵野闻言,回过神来。
他看着薛文定,心情大好,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
他伸出手,在薛文定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拍得薛文定直咧嘴。
“没事没事!”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天大的好事!”
薛文定一脸茫然,揉着肩膀。
“什么高兴的事情?”
赵野被问得猛然愣住。
随即收敛笑容,白了薛文定一眼,故作高深地说道。
“什么都问。”
“只会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