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的空气冰冷而凝滞,仿佛时间在此处被冻结了千年。凯因斯的脚步在石板上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跳的节拍上。符文阵列沿着墙壁蜿蜒伸展,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着幽蓝的光,像是沉睡巨兽的脉搏正在缓慢复苏。
贝尔走在前方,手中晶石散发出柔和却不容抗拒的能量波动,与墙上的符文逐一呼应。随着他们深入,空气中开始浮现出细碎的光点,宛如星尘从虚空中析出,围绕着两人缓缓旋转。
“这是记忆残片。”贝尔轻声解释,“旧科林塔的核心不仅仅是一座装置,它更像是一具"灵魂的化石"??所有曾在这里研究、死亡、或意识离体者的思维痕迹,都被永久镌刻在这片空间里。你的过去,或许就藏在这些光点之中。”
凯因斯伸出手,一粒光点轻轻落在他指尖,瞬间炸开成一幅画面:一座高耸入云的白色尖塔,塔顶悬浮着一颗不断脉动的水晶球;一群身着长袍的学者围坐在环形大厅中,激烈辩论着某种公式;而他自己,站在中央讲台上,声音坚定:“如果我们不能让知识走出象牙塔,那它终将腐烂!”
画面一闪即逝。
他的眼眶骤然发热。“那是……学邦改革会议。我提出要开放底层平民进入高等研究院的第一天。三天后,我就被逐出了理事会。”
“也是那一天,”贝尔接道,“你启动了"源法重构计划",试图用数学和逻辑取代魔法咒语,建立一套普适的自然法则体系。但乌外耶尔派系视你为异端,联手将你污名化,并封锁了所有相关记录。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你早已把核心数据编码进了虚境共振频率中??只有能感知440号波段的人,才能重新唤醒它。”
凯因斯怔住。“所以……我不是偶然进入那个虚境?我是……主动把自己藏了进去?”
“准确地说,是你预设了一个"复活机制"。”贝尔转过身,目光深邃,“当某个具备相同认知频率的存在出现时,系统会自动触发响应。而我,恰好是那个接收者。你说你在轮回中一次次遇见我,其实不是命运安排,而是你自己设下的锚点??你在等一个愿意推倒旧秩序的人,来完成你未竟之事。”
沉默如潮水般涌来。
良久,凯因斯低声问:“如果我真的找回了那些数据……会发生什么?”
“整个王国的知识结构会被重塑。”贝尔的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魔法将不再是贵族垄断的特权,炼金术不再依赖稀有材料,工程建造不再依靠经验试错。我们将拥有可以计算的风力、可预测的气候模型、可复制的动力系统。雷鸣城小学只是,我要让它成为新时代的火种??燎原之火,始于一点星芒。”
凯因斯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那个叫莉娜的小女孩,在瘟疫病房中攥着他手指说“先生,我想长大后教你算术”;纺织厂女工埃尔西第一次看懂图纸时惊喜的眼神;酒馆角落里搬运工们争论“五加七等于几”时认真到近乎虔诚的脸庞……
他曾以为自己失败了,孤独地死在无人理解的实验室里。可现在他明白,有些种子一旦埋下,哪怕历经百年也会破土而出。
他睁开眼,语气坚定:“带我进去。”
贝尔点头,抬手激活最后一道封印。整座密室猛然震动,地面裂开一道圆形凹槽,一座由透明晶体构成的平台缓缓升起。平台上悬浮着一枚破碎的镜面,其内不断闪现模糊影像??城市崩塌、人群奔逃、火焰吞噬书卷、学者跪地哀嚎……
“这是"源法之镜",储存着你原始研究成果的唯一载体。”贝尔说,“但它受损严重,只能通过意识共鸣逐步修复。每一次接入,都会提取一段记忆碎片。风险在于……若你的情绪失控,可能会陷入精神反噬,甚至永久迷失在虚境中。”
“我不怕。”凯因斯踏上平台,“比起遗忘,我更怕看着这个世界继续沉沦。”
贝尔凝视着他,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那你准备好了吗,校长先生?”
“准备好了。”
晶石光芒大盛,镜面轰然展开,化作一道通往未知的门户。凯因斯纵身跃入,身影消失于光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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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罗兰城王宫议事厅内,八级议会的筹备工作已悄然展开。
威克顿女爵亲自督办召集令的传达,她派出十二名信使,分别奔赴王国八方。不仅通知各大领主与教会高层,更以国王名义签署特许状,允许各阶层推选代表参会??农奴可通过村会长提名,工人由行会推举,甚至连流浪艺人、码头苦力、酒馆老板这类边缘群体,也被赋予了一席之地。
消息传开,举国哗然。
“国王疯了吗?让泥腿子进王庭?”一名老伯爵怒摔茶杯,“这岂不是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的是你们这些吸血鬼!”商会会长冷笑,“去年骑士团军饷拖欠三个月,是谁带头拒缴战备税的?如今国库空虚,反倒怪起陛下要清查账目来了?”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恐惧变革打破现有秩序,也有人暗中期待这场风暴能冲刷掉积年的腐败。
而在莱恩王国西南边境,暮色行省的战场上,狮心骑士团正陷入苦战。
这片土地常年干旱贫瘠,叛军利用复杂地形打游击,补给线屡遭截断。更糟的是,地方贵族阳奉阴违,拒绝提供粮草支援,反而借机抬高物价,从中牟利。前线士兵每日仅能分得半块黑面包,马匹因缺料瘦骨嶙峋,士气濒临崩溃。
军团统帅雷纳德爵士站在?望塔上,望着远处山峦间飘荡的敌旗,拳头紧握。
“再这样下去,不用敌人动手,我们自己就得饿死。”副官低声抱怨。
“不,还有希望。”雷纳德忽然开口,手中捏着一封刚送达的密信,“王都传来消息??三日后召开八级议会。陛下要清算财政黑洞,重订税制。只要这个会议成功,我们就有可能拿到真正的补给。”
“可那些贵族会答应?教士们肯低头?”
“他们不会。”雷纳德冷笑,“但他们不得不面对全国百姓的眼睛。当搬运工、农夫、织布女都坐在王厅里质问"你们凭什么不交税"时,谁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传统"?”
他抬头看向东方,仿佛能透过千山万水看见那座即将沸腾的宫殿。
“陛下这次……是要掀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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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城,铁锤与酒杯酒馆。
一夜喧闹过后,清晨的阳光洒在斑驳的木桌上。埃尔西早早来到柜台前,将一张填写完整的报名表递交给负责登记的志愿者。
“你确定要让孩子参加入学考试?”那位戴眼镜的年轻人认真问道,“虽然不要钱,但课程强度不小,每天六小时上课,还要做作业。”
“我知道。”埃尔西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家三代都是纺织工,母亲十三岁进厂,四十岁瞎了一只眼。我不想让她女儿走这条路。哪怕只学会写字,也算挣脱了一点枷锁。”
年轻人动容,郑重接过表格,在名单上写下名字:**艾琳?埃尔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身穿灰袍的男子闯入,胸前别着雷鸣城小学的徽章。
“最新通知!”他高声道,“亲王殿下追加政策??凡通过入学考试的学生,除每月五枚银币补贴外,家庭还可获得"教育保障金",用于购置基础生活物资!每人每年三十枚铜币,直接打入本地商会账户,凭身份牌领取!”
全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天啊!连吃的都有了?”
“我老婆终于不用天天喝野菜汤了!”
“快回去告诉娃他妈,让她赶紧复习去!”
埃尔西站在人群中,泪水无声滑落。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上面除了报名条件,还多了一行稚嫩笔迹??那是她女儿昨晚偷偷写的:
**“妈妈,我想当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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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科林庄园地下密室。
时间已过去整整六个时辰。
凯因斯仍处于深度连接状态,身体静止如雕像,唯有额头渗出冷汗,显示着他正经历剧烈的精神斗争。镜面不断闪现新的画面:复杂的方程式、机械蓝图、星轨运行图、农业轮作模型……每一帧信息都在被系统解析、重组、归档。
而在他意识深处,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正在进行。
【虚境内景】
一片无垠星空之下,年轻的凯因斯站在一座巨大沙盘前,对面是一位紫发青年,面容熟悉却又陌生。
“你终于来了。”青年微笑,“我等了太久。”
“你是……未来的我?”凯因斯迟疑。
“不,我是你信念的投影。”青年摇头,“是你在绝望中创造出的理想化身??一个敢于挑战整个知识壁垒的"魔王"。而你,则是那个真正付出代价的凡人。”
“所以……贝尔就是我创造出来的?”
“他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青年指向远方,“你看,那边的城市,灯火通明,工厂林立,孩子们背着书包走进学堂。那不是魔法带来的奇迹,而是算术、物理、化学一点点堆砌而成的真实进步。而这一切,始于你当年写下第一个公式那一刻。”
凯因斯望着那片繁荣景象,胸口剧烈起伏。“可我失败了……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可你留下了种子。”青年轻声道,“而现在,有人愿意把它种下去。你不需再战斗,只需把火炬交出去。”
“可如果我又忘了呢?如果再次被困在循环里?”
“那就记住一句话。”青年伸出手,掌心浮现八个字:
**“知识属于人民,而非神坛。”**
话音落下,整片星空轰然崩塌,化作数据洪流涌入凯因斯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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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
一声低吟自凯因斯唇间溢出,紧接着是剧烈喘息。他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中掠过万千符号流转,如同星辰重启。
贝尔立即上前扶住他:“回来了?”
“回来了。”凯因斯虚弱一笑,“而且……我都想起来了。”
他抬起颤抖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随即低声念诵一段从未听闻的公式。刹那间,密室内的符文全部亮起,晶石共鸣震荡,整座旧塔核心发出嗡鸣之声,仿佛苏醒的巨龙。
“这就是……"源法理论"的初始协议。”他喃喃道,“它可以将自然规律转化为可计算模型,适用于农业、工业、气象、医疗……任何领域。只要有人愿意学习,就能掌握。”
贝尔眼中燃起炽热光芒:“那么,我们立刻启动第二阶段??教材编写。第一本,就叫《给工人的算术》。”
“好。”凯因斯点头,“第二本,《给农妇的天气预报手册》。”
“第三本,《给孩子的机械原理图画书》。”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已看见未来千万孩童捧书诵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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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罗兰城王宫广场。
八级议会正式召开。
高台之上,国王西奥登端坐中央,左右两侧分别是财政总监韦斯特、威克顿女爵及军事统帅雷纳德爵士。下方则按等级划分八列席位:
第一阶:大主教与高级神职人员
第二阶:世袭公爵与伯爵
第三阶:商会联盟代表
第四阶:自由城市市长
第五阶:骑士团长与军官
第六阶:工匠与技术工人领袖
第七阶:农民与個户代表
第八阶:流浪者、劳工、仆役、拾荒者……
前所未有的混杂阵容,令围观民众屏息凝神。
西奥登缓缓起身,手持财政报告,朗声道:
“朕执政三十七载,自认勤勉治国,未曾懈怠。可昨夜细查账册,惊觉国库仅余四万金币,而每月支出高达两万五千!照此速度,半年之内,王国将彻底破产!”
人群哗然。
“有人问,钱去哪了?”西奥登目光如刀,扫视贵族席,“朕告诉你们??修缮皇家庄园耗资一万二千金币!资助韦友公国叛乱损失三万金币!支付贵族借款利息年耗四万七千金币!而与此同时,暮色行省士兵啃树皮充饥,雷鸣城工人日均工时十四个小时却不得温饱!”
他猛地将报告砸向地面:“你们说,这是谁的责任?!”
无人应答。
片刻后,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农颤巍巍站起,声音沙哑:“陛下……小民一家六口,年缴粮食税三百斤,可孩子病了三年,没见一个医生来村里……我们纳税,到底为了什么?”
全场寂静。
接着,一位纺织女工站起来:“我在霍勒斯工厂干了八年,手指磨烂了,腰弯了,可工资只够买两顿饭。听说雷鸣城的孩子上学有钱拿,我们这些大人流汗卖命,难道还不如一个学生值钱?”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最后,连一名低级骑士也摘下头盔,沉声道:“我们在前线拼死作战,而某些贵族却在后方囤积粮食,哄抬物价。若王国真亡于此等腐败,非外敌之罪,实乃内贼之祸!”
西奥登静静听着,脸上怒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觉悟。
他转向贵族群:“诸位卿家,今日之议,非为惩罚,而是求生。若再不改革税制,开放监督,削减特权开支,朕宁可退位,也不愿做亡国之君!”
大主教脸色铁青:“陛下此举,违背神圣契约!我等只对神负责!”
“那就让神来喂饱十万饥民吧!”威克顿突然厉声反驳,“您坐在镀金教堂里吃烤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饿死在雪地里的孩子?!”
全场哗然,掌声雷动。
最终,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八级议会达成初步决议:
1.废除贵族免税特权,实行阶梯式综合财产税;
2.教会须公开教产收入,按比例缴纳公益税;
3.设立国民审计院,由各阶层代表共同监督财政;
4.全面推行雷鸣城小学模式,五年内在全境建立两千所平民学校;
5.成立“实业发展署”,推动技术普及与工业化进程。
当诏书宣读完毕,广场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而在遥远的雷鸣城,科林亲王站在新建校舍的屋顶上,遥望东方朝阳。
身旁,凯因斯轻声问:“你觉得,这场变革能持续多久?”
贝尔嘴角微扬:“只要第一个从贫民窟走出的工程师造出第一台国产蒸汽机,只要第一个女学生写出第一份农业改良方案,只要知识真正落地生根??那就没人能再把它拔起。”
他转身,看向校园中奔跑嬉戏的孩子们,低语道:
“魔王大人深不可测。
但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普通人,也能活得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