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一叹

现在离死寒之冬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山神村的村民们已经储备了巨量的物资来应对今年的冬天。往年的这个时候应该是猎鹿团和村民们最忙的时候，他们要抢在老天爷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尽可能的狩猎到足够多的肉食和毛皮，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村里那些年迈的老人和没有狩猎能力的孤儿寡母。 但今年不同了，兽潮之后方圆几百里的村子只有山神村还幸存着，从风羽村窖藏室运回来的熏肉，毛皮，铁石多到各家房间都放不下了。村民们三三两两的交谈着，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着对死在兽潮中的其他人的哀悼，也有着对村长迟迟未归的担忧，总之，他们都闲下来了。 猎鹿团的众人此刻也难得的和各自家人们团聚在一起，除了每天巡视村头和加固村口附近石墙就没别的什么事儿了。木宽依旧没有懈怠，他教的五名徒弟，现在还不够资格成为猎鹿团的后备力量，所以每天依旧将那几名小兔崽子训练的鬼哭狼嚎。他们的父母或左邻右舍的老爷子老大娘们没了生存的压力，也天天三两成群的围着木宽看他们训练，偶尔对着没射中靶心的自家娃儿大骂。 “三娃子是不是手上没劲啊？”一帮老爷子和几个青壮年坐在远处饶有兴致的对靶场里正在训练的五个孩子评头论足。“噢哟，四娃子明显就是个好苗子，这百步弓准的很捏！” “放恁的龟孙屁！俺家三娃子四娃子一样厉害！” “看！狗剩子已经能开千步弓了！” 随着一帮闲出屁的大老爷们叽叽喳喳的聊着天，胡三哥和虎子石二大力等人，正在村长的石屋里围成一圈表情严肃，他们面前站着脸上挂满委屈表情的刘道，而刘道怀里抱着的，正是那昏睡了数天之后才清醒过来的弥天狐。 “这畜生不能留！”胡三哥低沉的声音说道。 弥天狐听到这句话立刻从刘道的怀里起身，弓着身子对着胡三哥龇牙咧嘴。刘道轻抚了几下小狐狸的头，给它顺了顺毛，示意它不要激动。 “它现在是弥天狐，成年之后就是狐弥天。”胡三哥的声音继续传来。 这回轮到刘道费解了，什么是狐弥天？不过他看向众人，他们个个面露严肃，甚至还有一丝惶恐夹杂其中，懂事的刘道没有开口，选择继续聆听。 “相传弥天狐是天生的妖怪，也就是你们说的妖修。”胡三哥知道刘道没听过关于弥天狐的恐怖传说，因为木宽一直把他当仙人养。而像胡三哥大力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娃子，年少时就要进山狩猎，长大后以更是以加入猎鹿团为荣，他们可是从小就听着父辈祖辈说的各种山林鬼怪故事长大的。 “千只狐产一妖，千只妖产一仙，弥天狐就是这狐中一仙。”胡三哥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来。刘道听的一愣，紧接着胡三哥继续说道：“相传弥天狐天生双瞳异色，普通人被看上一眼就会被夺去灵魂。” “何止普通人啊！”虎子这时候手舞足蹈的插话进来，咋咋呼呼的说道：“上次俺碰到的那个用妖法的丑人，被小狐狸瞪一眼他都不动弹了！” 刘道闻言顿时怒气冲冲的瞪了虎子叔一眼，似乎在说小狐狸那不是救你的命吗？虎子看着刘道这么瞪着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摸了摸脑袋低下了头。 刘道无奈的撇了撇嘴，什么夺去灵魂，那是中了小狐狸的迷神眼。不过普通人精神力很低，走不出幻中世界也正常，神智被永远困在那幻中世界里，说成夺去灵魂倒也能理解。 刘道这般想着，一边摸着小狐狸的头一边继续听胡三哥说，胡三哥也瞥见了刘道的小动作，心里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弥天狐二十年长一尾，三尾即成年，成年即可化形成人。” “还能化形成人？”刘道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说法，他看了眼在怀里眯着眼睛满脸享受的小狐狸，现在的个头跟个雪兔差不多大小，实在想不出它化形成人会是什么样子。 “化形成人就是灾难的开始！”胡三哥的语气骤然加重，眼睛一刻不离的盯着小狐狸：“这小东西智商高绝，以人为食！它化形成人之后，每到一处城镇，三日之内兽潮必将来临！” “它靠着吸食人肉精血，延长自己的寿命，每个传说都在说，它们成年之后至少要为祸千年！” “即使化形之后继续躲在山林里，那山林附近的所有野兽也会逐渐陷入癫狂！” 刘道睁大着眼睛，他不知道弥天狐化形之后竟然这么恐怖！不过一个疑问随即涌上心头：“它是妖修，有天地灵气不吃，为啥要吃人呢？野兽又是咋癫狂的？” 胡三哥意外的没再言语，而是旁边的大力接过话题：“因为它是万中无一的狐中至仙！” 刘道听的一头雾水，他不理解，为什么是万中无一的狐中至仙就必须要吃人，可他看着面前几人严肃的面孔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刘道双眼微闭心神沉浸，想知道小狐狸此刻在想什么。 “好饿...想吃火...” 刘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小东西一天要吃十团心火都不够，这几天自己每天都要花上好几个时辰来凝聚心火供给它吃，还在这喊饿！不过也拜他所赐，自己凝聚心火倒是越来越熟练了，凝聚一次所花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所以，”胡三哥沉默了半天，再次开口道：“这小东西不能留！” 刘道把弥天狐紧紧的搂在怀里，眼神真诚的对着胡三哥说道：“各位叔叔，我不清楚为什么万中无一的狐中至仙就一定会为祸人间，但我保证小狐狸不会这样！” 胡三哥脸色一冷，沉声说道：“你拿什么保证？” 刘道一时语塞，犹豫了片刻，他只得向众人坦白他与小狐狸能够心意相通这件事。 众人顿时瞪大了双眼，胡三哥更是狐疑的眼神不停的扫过刘道和小狐狸，他非常怀疑这是刘道为了保下小狐狸而编出来的故事，毕竟这种事太过离奇。 刘道此刻心里也是非常无奈，这种他心通的诡异能力确实没办法给众人展示出来，总不能也让他们也来喝两滴自己的血吧？万一不是血的原因呢？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刘道缓缓开口道：“二十年一尾，三尾成年，也就是六十年！”刘道顿了顿，然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继续说道：“这六十年里，我用他心通看着它！六十年后如果它真的害人，我保证亲手将它斩杀！” 许是感觉到了刘道坚定的决心，弥天狐低着头蹭在刘道怀里，低声叫唤了一下。 胡三哥和众人对视一眼，没再言语，良久之后他一声长叹，算是默认了刘道这个处理结果。 就在村里四处热闹的同时，孤独躺在通天塔二层角落的吴化雨，尸身正在逐渐腐烂。 可他的那一缕神念，在随风消逝之前，却被一个无法言说的神秘存在以绝大神通将其捕获。此刻，这缕神念正被温养在扭曲虚空之中的一处奇特位置。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扭曲虚空里无日无夜，寂静与黑暗充斥着整个空间。吴化雨的一缕神念在这种环境下悠悠醒来。 “我不是已经彻底消散了吗？”吴化雨对着这漆黑的扭曲虚空喃喃自语。可回应他的只有那无尽的沉默和永恒的寂静。 当吴化雨在扭曲虚空之中苏醒的时候，那无法言说的神秘存在就已经将目光注视到了这里，他看着吴化雨那半缕残魂在黑暗之中漫无目的的流浪。 “醒了？”那贯彻天地的声音再一次在扭曲虚空之中回荡。 “谁？”吴化雨的残余神念猛然一惊，不停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张望，但不出意外的，他什么也看不到。 “肉身死亡，神念却独活，很有意思的小家伙。” “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吴化雨意识到和他交流的，可能是高出他数个阶层的传说修士，唯有那些通天彻地移山填海的大修士，才能将他必死的神念移送到这黑暗且宽阔的空间当中。甚至于...吴化雨立刻又想到，甚至于这方空间都是高人开辟出来的也说不一定。 “小子吴化雨谢前辈出手搭救！”吴化雨立于虚空之中，对着眼前的方向拱手长拜。 “哈哈哈哈...”震人心魂的笑声回荡在这片天地之中，那笑声冷漠的不含一丝感情，就好似看见一只蜉蝣翻了个身一般。 “吾并没有救你，死亡是不可逆转的。”那声音说完后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充盈在整片虚空之中：“吾有三问。” “前辈请说！”吴化雨心中一震，不可逆转...死亡...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好像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第一问，何为道？” 听着这提问，吴化雨眨巴了下眼睛，心中却在暗自腹诽，毕竟世间种种大道万千，这要我从何说起？但是他也不能啥也不说，他心里下意识的觉得，如果他啥也不说，或者说的不好，可能会迎来比死亡更恐怖的惩罚！ “咳...”吴化雨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会缓缓开口道：“修长生是道，练武技是道；贩夫走卒求生存是道，高才志士居庙堂是道；人间帝王掌生死是道，蝇虫蝼蚁寻本能是道！所谓万千大道殊途同归，于何身份，乃悟何道。” “第二问，何为苦？” “求而不得为苦，” “生离死别为苦，” “万千爱憎为苦，” “独善其身为苦，” “饿殍遍野为苦，” “浮世升平为苦，” “故换言，众生皆苦。” “第三问，何为心？” “区区不才，小子修道三十余载，五岁求道为初心，七岁成天之骄子为傲心，十岁彻夜修行为恒心，年过二十知晓长生之路无比艰难为苦心，游历大陆为从心。” “求而不得为难心，生离死别为痛心，万千爱憎为恨心，独善其身为孤心，饿殍遍野为杀心，浮世升平为庸心。” “众生修道难，难，所以有苦，有苦，方能看出人心。” 吴化雨慷慨激昂的一番话之后，虚空陷入一阵沉默，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吴化雨等待的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从远至近悠悠的传来一道声音。 “罢了...” 随着这道声音的传出，吴化雨眼前的扭曲虚空顿时开始破碎，无数道刺眼的光像利刃一般穿透进来，随即一声沉闷的爆响，吴化雨那缕残魂的意识终于飘回到了现实之中。 “这...这是？” 吴化雨惊讶的发现自己并不是回到了那已死亡的肉身附近，而是整个神念陷在一团造型奇特的水里，他的意识似乎已经完全附着在这一团水中。吴化雨顿时大骇，他下意识的想要将神念抽离，却没想到那团水转瞬之间就将他的神念彻底淹没！ “前辈！”吴化雨情急之下只得求助于那破碎虚空的伟大存在。 “勿惊！”果然，那苍茫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只不过这次的声音似乎多了一点情绪在其中，没有像虚空之时的那般漠然。 “吾刚才所言非虚，吾并未救你。” “只是将你的这半缕残魂收纳入了这团先天葵水之中。” “你虽未死，可神念却已与这先天葵水永久契合。” “从此刻起，你将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塔。” 吴化雨听完更是惊骇欲绝，先天葵水？无法离开？等一下！吴化雨突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壮着胆子问道：“前辈刚才说这座塔？莫非是小子先前身死的通天之塔吗？” “通天之塔？哈哈！”苍茫的声音再一次笑出了声，随即说道：“倒也贴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此塔名唤六界天，亦是吾之真身。” “真身？” “没错，吾即是六界天之塔灵，在你身死的第二层之上，还有四重封禁！你现在身处的，就是塔内第三层，吾于此地镇守千年，亦是在等待能破六界天之人的到来。” 吴化雨此时已怔怔的说不出话了，而塔灵的声音还未停息：“你肉身已彻底损毁，吾让你寄身于这先天葵水之中，亦是有代价的。” “待下一次塔门关闭之日，你这葵水之身将于塔前成为门神守卫，直到被闯塔之人斩杀为止。” “这一次被斩杀后，你将彻底死亡。” 吴化雨沉默了，但没一会他将神念完全散开，很快就如指臂使的控制了这一团先天葵水，随后将这团水化作了人身，模样还有几分和自己生前相像。吴化雨借助葵水之身，对着头顶空旷的地方再次拱手长拜：“小子谢前辈赐命之恩！” “哈哈哈哈...”六界天塔灵豪放的笑声再次传来。 “在下次塔门关闭之前，你也可以试着闯闯后面这四层封禁，若你是那命中注定的破塔之人，吾将亲自求主人，为你倒转天命重铸人身！” “谢前辈指点！小子受教！”吴化雨的葵水之身再次拜谢。随着一阵大笑的声音逐渐远去，六界天塔灵消失在吴化雨所在的第三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