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一叹

十天之后，苦寒之地终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了整个山神村。村民们心里都清楚，死寒之冬正式来临，这一场雪花就像是急先锋一样，后面伴随而来的必将是连绵数十天的大雪和骤降的温度。 此刻山神村的村民们都躲在家中，用火炉取着暖，兽油偶尔滴落在木炭之上烧的噼啪作响。孩童捧着大块的被烤成金黄的雪鹿腿吃的满嘴流油，男人喝着自家用粮食酿的烈酒，这酿酒的粮食都是前几年靠肉食和毛皮在风羽村和那些奸诈的行脚商人们换来的。如今风羽村全灭，下一次酿酒的粮食也不知道到哪才能换到了。 男人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时不时的感叹两声这勾日的世道，待酒喝的差不多略感头晕的时候，就过去拍了拍自家婆娘的屁股。会意的婆娘立刻脸色一红，待七手八脚的安顿好了孩子之后，也不管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两人急吼吼的钻进最里面的房间关上了门。 这样的情形几乎在各家都如此上演，毕竟大雪封村十几天，各家能有的娱乐活动屈指可数，所以每年死寒之冬过去之后，各个村都会迎来一波生育率的上涨。而那些没娶妻的精壮汉子们，每熬过一个冬天，都赌咒发誓今年必须娶个婆娘回家。 此刻刘道在木宽老爹的石屋里安心修习着“千言火种”的口诀，他身上无意间散发的热量让这个石屋里不用烧炭引炉都是暖洋洋的，老爹抱着弥天狐靠在摇椅上，一只手轻轻挠着小狐狸的头，另一只手提着半壶酒，时不时的小酌一口，随后又把头靠在摇椅上随着酒劲轻轻的晃悠起来。小狐狸也一边吃着肉干一边眯着眼睛享受着老爹的抚摸。 待半壶酒下肚，老爹已经喝的昏昏沉沉，在摇椅上轻轻打起了鼾，小狐狸也吃饱喝足打着哈欠，随后又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它的四只小爪子缩进去也卧成一团，在老爹的肚子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然的睡着了。 刘道沉浸在修习千言火种的感悟里，这法诀如今已被他悉数掌握。所谓千言火种，即是通过这复杂的千字口诀，以独特的方式凝聚出火种，这火种的诸多妙用刘道还在不断的摸索尝试。目前他知道这火种可以藏于自身，对敌之时轰出，而这轰出的火种经过刘道的测试，就好像是被强化压缩了数十倍的火球一般，一颗火种即能造成数十米范围的轰然爆炸和猛烈燃烧。 “这算是心火的另类攻击方式吗？”刘道心想着，不过他自己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虽说火种和心火的凝聚过程都是需要将灵气压缩和提纯，但不同的是心火凝聚是不停的祛除天地之中的杂质，只保留最精纯的灵气以供身体恢复，而火种是不停的将灵气以口诀做引导灌入压缩，直到达到一个临界点才形成火种，它追求的是更强的伤害和和更广阔的范围爆炸。 而能将火种藏于自身是刘道目前最大的一个发现，这些凝聚成型的火种如果不使用并不会立刻消散。而将它们藏于自身之后，刘道自己的灵气之源反而能不停的温养这些火种，他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每一颗火种随着温养的时间逐渐变长，它们的威力也在不停的向上攀升。 刘道将这个过程称之为“养火”，他也不知道这么修行对不对。在恩师吴化雨不知所踪之后，这修行一路上，再没人能给予他指导，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摸着石头过河。此刻他又想起山神大人在云中讲法时候曾经说的问道学院，他的内心逐渐一片火热。他下定决心，终有一天，他要去到这中心大陆的最高学府，去好好的看一看这凡尘大世界。 窗外的大雪依旧铺天盖地，可怎么也挡不住一颗少年的心燃起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好奇与渴望。 而已被冰雪覆盖的悬天山顶，负山此刻正化形成山以绝强念力一刻不停的加固着这封印。自从上次那鬼面人以身献祭之后，他就感觉这天地印有越来越松动的迹象，偶尔从封印裂缝处透露出的那股黑色恶念如同实质一般，负山仅凭感受就已心悸不已。 “负...山...” 封印内呢喃的声音再一次层叠着传来，负山的心猛的往下一沉，最坏的结果已然到来，他不知道这怪物为何又苏醒了，他只能用尽全力继续加固封印。 “负...山...”那恐怖怪物的声音再次回响起来，并且一次比一次清晰。 “负！山！” 终于，在几盏茶的时间之后，封印里的怪物声音彻底清晰了如同在耳边爆炸一般！那声音嘶哑纠缠，连山顶之雪和碎石在这声音触碰的瞬间都被腐化成了无智的元素生物！那一团团由雪和石块组成的诡异怪物一边咆哮着一边自杀一般撞到负山的身躯之上，随即化成一团飞灰消散在天地之间。 好在负山早有准备，在听到第一声呢喃之语的时候，负山就已经警觉的封闭了自己的六识，那些被声音腐化的小怪物们的撞击丝毫不能影响负山继续加固封印。没多久，负山就已经像进入深层冥想一般，心思纯净念头通达，除了加固封印没有任何一丝其他的想法。 封印内的怪物似乎也知道这种程度的试探不可能对负山起到什么作用，但他还是乐此不疲的尝试着，那些被腐化的小怪物们如同暴雨一样一刻不停的冲击着负山的庞大肉身。 “负山！”封印内的恐怖声音继续传出，也不管负山能不能听见。 “吾脱困之日已然临近！这是你我心中都清楚的事情！” “徒劳的挣扎吧！兽皇当年也无法将我彻底杀死！” “负山！当吾脱困之时，即是你镇天灵兽一族的受难之日！” “吾要将你的那一窝蛇崽彻底转化成吾的座下傀儡！哈哈哈哈...” 终于，过了良久，封印内的怪物似乎是玩也玩累了，喊了喊完了。唯一能陪它玩的负山此刻已经神念入圣，进入于天地坍塌而身形不动的奇特境界。那些小怪物们的骚扰除了自杀已别无他用。 “哼！” 一声冷哼过后，封印里怪物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是再一次进入了沉睡。 而随着雪越下越大，那被声音冲刷掉的山顶再次布满了皑皑白雪，负山依旧封闭六识，以神念入圣的状态继续诵念着加固封印的咒词。 在负山加固封印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一座隐秘宫殿内部，授恩神教的众多首领正在等待着教主的亲临。 “罗一啊，”一个戴着黑色头巾的歪脸男人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刚刚赶回的鬼面堂的堂主罗一，阴恻恻的开口道：“听说你这次在通天神塔里，遇到了一点小小挫折啊？没事吧？” 罗一此刻刚刚在长桌的第五个位置上坐下，听到歪脸男人的问话，他也扯起一个难看的微笑，对着男人拱拱手道：“薛兄不愧是耳目堂的堂主，这消息获得的就是快啊。” 没想到那耳目堂的薛堂主却是不依不饶，继续嘲讽道：“老夫忝为一堂之主，刺探情报这些都是本分之事，不过有人没有完成护法大人的交代，不知想好了说辞没有啊？” 听着二人的对话，坐在长桌最前方的一左一右二人顿时向罗一投来询问的目光。见左右护法朝自己看过来，罗一愤懑的朝着薛堂主剜了一眼，双目之中的紫色电芒一闪而过，但随即赶紧站起身对两位护法大人拱手，恭敬的说道：“护法大人放心，此去通天神塔确实小有波折，但是已经被属下解决！” “东西呢？”右护法的声音嘶哑的传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个银白色的半遮脸面具，鼻子以下全部被面具遮挡，但他的两只眼睛已经严重偏移，其中一只眼睛几乎和头发一样高了，这斜着的上下双眼死死的盯住罗一，顿时让罗一感觉周身一阵恶寒。 “禀护法大人！属下已将擅入者当场斩杀！只是教主召唤的急，没来得及将东西带回，还请允许属下...” 没等罗一把话说完，右护法就已冷哼一声将他打断：“若是东西没拿到，自己去问罪堂领罚！” 罗一听到问罪堂三个字，他顿时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拱手称是之后沉默的坐了下来，耳目堂的薛堂主在座位上挽起一个得意的嘴角。此时长桌最末位的矮小男人正一脸玩味的看着罗一，他正是被称为“疯血屠夫”的问罪堂堂主厉无咎。他的眼神正上下打量着罗一，似乎是想从哪儿下刀才能让他尖叫的更为厉害。 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目光，罗一回过头，刚好和厉无咎对上了眼，厉无咎露出一个残忍的无声大笑，手轻轻抬起向他打了个招呼，厉无咎那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看的罗一浑身不自在，他只能敷衍的点点头，然后清咳了一声，正襟危坐的不再东张西望。 左护法坐在椅子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长桌的桌面，整个宫殿内部除了左护法的敲击声之外，没有人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如老僧入定般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之后，一道贯天彻地的神念突然铺满了整座宫殿，那神念之中附带的威压极其强大！所有人心神一凛，随后全部站起身来对着主座的位置跪了下去，嘴里高声喊着：“恭迎教主亲临！” 没有人看见教主是怎么出现的，似乎是在众人跪下的瞬间，主座的位置上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他好像是由一阵风组成的身体，随后两个呼吸之间，风之身就渐渐凝实，露出了一个俊秀青年的模样。 “起来吧。” 和众多堂主都是嘶哑的声音不同，教主的声音显得颇为稚嫩，但又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众堂主轰然称谢之后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罗一盯着教主的脸，心里一阵感慨，无论何时看到教主，都是一副俊秀青年的模样，这让他无比的羡慕。要知道，所有的堂主，副堂主，血士，乃至最基本的教徒，他们都是受了授恩之劫活了下来的。而授恩之劫...罗一一想到授恩之劫心里至今仍有余悸。 那是一个无比幽深黑暗的孔洞，每个受劫之人都要从孔洞进入，而能活着从孔洞另一头出来的人，便是成功入教。 想当初自己进入孔洞的瞬间，就听到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声音好似这个世间所有恶念的集合体，他试图堵住耳朵但根本无济于事，那声音穿透耳膜直达他的识海深处！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变成某种不可言说的怪物一般！ 果然，没多久，和自己一起进入孔洞的人当中，有人承受不住这声音的摧残，跪在地上痛苦的抱着头，他们有的人身体开始极速膨胀，手和脚逐渐变长，有的人后背上冲破血肉长出了造型诡异的肉翅。这样的异化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他们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之后，整个人砰的一声炸成一团血雾！ 罗一也快坚持不住了，他瘫软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前艰难的爬着，每爬一步都好像是在经历钻心剜骨般的痛苦。那声音一刻不停的回荡在他脑海之中，似乎是在诱惑着他听从内心的野性，又像是催促着他快点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他不记得自己爬了多久，直到整个人终于爬到孔洞的终点之后，就彻底晕了过去。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看到一群鬼面人将他抬起，掰开他的嘴，向他嘴里喂了一勺恶臭且凝固的奇怪液体。 这就是授恩之劫，通过那孔洞之后，罗一就算是正式加入了授恩神教，每一个通过授恩之劫的人，修行都会变得异常顺利，识海之内似乎多了什么奇特的东西，但代价就是所有人都口歪眼斜，并且大多数人的声音都被破坏，这也是为什么在座的众多堂主都是如此面目狰狞且声音嘶哑的原因了。 授恩之劫是能反复进入的，经历一次授恩之劫后，每隔上半年就能再进一次，只要扛住那恐怖的低语就行。而每进入一次，口歪眼斜的毛病就会变得更加严重，但同时，实力的增长也异常迅速。 而教主... 此刻罗一再一次抬头看了看教主，他对教主的崇拜是从之后的一次授恩之劫开始的，那一次的授恩之劫罗一记得异常清楚，教主和其他的受劫之人一样进入孔洞，就在其他人还在痛苦哭嚎的时候，教主已经哼着小曲从孔洞的终点走了出来。最关键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受影响，没有丝毫异变！依旧是俊秀青年的模样，就连声音也还是如此的清晰圆润！ 罗一始终不敢第二次进入授恩之劫的孔洞之中，就是害怕抵挡不住那如心魔般癫狂的呓语。而据他所知，教主已经闯过授恩之劫三十余次！ 罗一望向教主的眼神愈发火热，而教主似乎也是感受到了众人的凝视，坐下之后缓缓开口道：“我去深渊之池已有数月，此次召集大家，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众人没有言语，紧绷心神的听着教主的话，但马上教主却话锋一转，在座位上往后靠了靠对着众人说道：“不过在那之前，各堂主先汇报一下近况。” 很快，坐在右手第二位的铁塔巨汗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对着教主拱手道：“授恩堂此次共培育授恩花一百三十五颗，栽种于精血石碶中存活九十六颗，已成熟十二颗，其中七颗被人面狼，撞山熊等吞食，这些野兽已被花毒完全控制，随时可以引导它们发起巨型兽潮！” 教主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授恩花的开发是他整个计划中颇为重要的一环，而如此高的存活率也证明了当初自己魔改之路走的是正确的。 “但...”铁塔巨汗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 “但什么？”教主看着巨汗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问道。 被教主盯着的巨汗肉眼可见的慌张了一下，随后他轻咳一声，再次抱拳对着教主说道：“但悬天山的一颗授恩花，未成熟之时就被人拔除，目前还没查清是何人所为。” 教主听闻巨汉如此说，玩味的盯着他看了半天，就在铁塔巨汉即将下跪请罪的时候，教主的声音慢悠悠的飘起。 “无妨。” 这两个字顿时令巨汉如蒙大赦，叩谢之后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之上。随后左边第二位头戴黑巾的男人站起身，对着教主拱手说道：“禀教主冕下，耳目堂近期发展眼线四十八人，均已让他们服下绝体绝命散，其中十七人为三大门派的内门弟子，十人为各方富豪门户的次子三子等，均有望夺得自家家主之位，剩余之人皆是三教九流的成名老宿。目前本大陆的传送光门已完全被我们控制，麾下青，白二妖正在引诱鹤云宗副宗主，想来得手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教主听闻耳目堂的报告，脸上总算是泛起了一丝笑容，说道：“很好！” 但突然教主询问道：“通天神塔如何了？” 罗一突然听闻教主的发问，如遭雷击！整个人顿时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