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出来并没走南门,而是顺着城墙沿着河边一路到了王爷庙。大门口巡风站岗的弟兄告诉四爷:舵爷己回到卫元,昨夜回家住了还没过来。四爷便转过院
墙先去了五银山上晒酱坝。果然从纸马铺撤回的第二队四十多人都住在山上。显然带队的于正昌己接到了通知,所以对四爷极是巴结,说是不仅第二队回了城,“和义堂”全部六百人都撤了回来守城。大爷吩咐下中午说要杀猪打牙祭,你正可与兄弟们把酒言欢亲近一下。说了便带着四爷去酱元坝营房看望弟兄们。
本堂口上大都是熟人,招招呼呼的很随便,但随即四爷便垮下了脸子:四个棚子里都摆着烟灯烟枪,问于正昌才知道四十二名弟兄中有十六人是“烟灰儿”(吸鸦片成瘾者),每隔两个时辰便要过一回瘾的。再一问知道卖烟的是李大爷的老表儿苏三娃儿,一个泡子三十文自烧自吸,便不再说什么了。
见四爷摇头不高兴,于正昌笑着说:“四爷您就将就些吧,那次打观音滩,巡防军排子枪打得密密麻麻的队伍冲不上坎,古月山统领喊了一声:冲上坎的赏十个泡子!嘿,莽起不怕死冲上去的三十多个敢死队里头就有十多个是“烟灰儿”。
撤下来大队到了新店子清人,说是少了十几人没回来都默到是死球了。等大家吃了夜饭狗日的些又回来了,一问才晓得是撤到路上烟瘾翻了,拿起赏的烟泡子跑到向家岭的烟馆头过足了瘾才拱起回来!”听了这话真叫阳运奎哭笑不得。
正在摆谈听得说师爷上山来发饷钱了,屋里弟兄们欢呼着一窝蜂涌了出去。剩了阳四爷和于正昌在屋里。于正昌自已也觉得不好意思讪笑着说:“这次弟兄们集中后一个多月没发饷了,这次每人三个银元,家里人还等钱买米下锅呢,还有那些烟灰儿急着买泡子过瘾,也难怪他们搞刨刨的像饿狗抢屎。”
四爷不好再说什么,他觉得“和义堂”的武装人马跟杨少东、史东山的队伍比较起来虽然武器要好得多,但纪律和精神状态却相差甚远,估计战斗力也大不如前者。
但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什么,便对于正昌说道:“这几天我还有些耽搁,队里的事还请你哥子多操心经佑到起哟!”正说时门外来报告说舵爷到了请四爷下去。
王爷庙火神殿里,李福新面无表情的听完阳运奎关于史、杨二人对古月山被杀原因的分析和反应后,久久没有说话。
两天前的下午袁葆金.郭藩来王爷庙见他,说是要教训一下古月山的狂妄无礼,但没说具体怎么教训法。李福新平时也对古月山颇有怨言,此人多次抨击袍哥队伍是乌合之众,要求以革命军队的方式进行改造,并不经他同意擅自在自已的队伍里发展同盟会员。
自打发达之后李福新最恨也是最怕的便是革命党。革谁的命?还不是革有钱人的命,他是愿意这个世界永远维持现状的。但他希望将古月山赶走或是闲置起来但绝不是如此残杀。当郭、袁两人来府试探他的态度时,他也只认为最多是将古月山驱出卫元,谁知竟是如此结果。
而且他自已作为军政府七名议事长之一,从此被栽脏背上了火并的恶名。如今他开始后悔当时的园滑及模棱两可的态度,并深恨袁、郭、董几人对自已的欺骗和愚弄。对此他深有自责:我未杀御阶,御阶却因我而死。
对史、杨二人结盟共存的意愿正与自已的想法殊途同归。他提拔、重用阳运奎正是看重阳与史东山、杨少东之间的良好关系和相互信任。由此看来这步棋还算是下到急所了。
反复掂量后他说:“结盟不必搞明了,心里清楚就行了。你找人搞一个外人不知的地方三家人各派一个人常住下,来仿过去驿站的格式专门传递和互通情报。这件事只有我俩晓得就行了。”
对古月山被杀一事,李福新只说了一句话:“古月山错不致死,袁葆金罪无可赦”留给阳运奎自已去品味。
听了阳运奎对堂口上民军中存在的问题时,李福新也另有自已的见解:“历朝历代只有大乱之时民间武装才暂时存在,洪、杨长毛一平,不待朝廷下旨各地团练自已都立马偃旗息鼓马放南山,唯恐迟了背上谋反的罪名。
咱们山上的队伍也只是现时自卫防身的权宜之计。只要局面稍定我是要将人枪交给省上州里任命的卫元官府的。因此手下弟兄们的小毛病只要于大事无碍也不必计较,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嘛。”
为了江湖结交和官府应付,幼时只读过三年私塾的李福新至今都是闲时手不释卷勤于读书学习。在言语、举止中慢慢都沾染了几分文卷气,使其塾师兼家中文案师爷赵三举人逢人都赞不绝口的。虽觉得大舵爷年纪不大却暮气渐生,但阳运奎却心悦诚服喏喏称是。
听说阳运奎二十五、六要耽搁去一趟金李井处理家务,李大爷也没多问就点头同意了,只是说办了事早点回来守着。阳运奎辞谢出来当天便住在山上,和于正昌细细把大队的训练和纪律等商议一番,详细规划了五银山老营的防守及转移去山里时的路线、补给等问题。
因在嵩祝观已约好史东山二十五先去铁佛场访友,二十六再早起过金李井赴约,阳运奎就带了顺子娃儿去睢家兄弟的高石场歇了一晚。二十五日大早从高石走新桥镇,当天下午申时刚过就到了金李井。
七十多里路走累了,便寻了场下坡李家店先住下,等史大爷明早过来。安顿下来看看时间还早便去牌坊下茶馆去喝茶顺便先踩个点。
茶馆在前场口温家牌坊左边街前,里面茶客很少只有四桌零散坐着。伙计冲上茶便回到柜上打起了磕睡。
阳运奎借着解手走向后面察看一番,这是跑马帮时养成的习惯。这茶馆和川南乡镇上的临街店铺大同小异,推开后门便是田土,右面搭着两间草房作茅厮(厕所)。里面时不时传出猪的哼叫,左边一个亮棚了堆着柴、煤。但屋后一丈多远三面都是一道高高的土坎。
这使四爷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一旦外面大门被封住、再有几个人居高临下在这后坎上三面设伏,那茶馆里的人便插翅难飞。
回到座上伙计过来冲茶四爷便问金李井的场期,伙计答是道逢三六九。四爷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起来。招手唤过睢老二来低声吩咐道:“你和顺子去把场上几家栈房都跑一道,说今晚要住二十人,看他咋子说转来讲给我听。”
只等了一顿饭功夫老睢便转来了贴耳低声说道:“场上只有两家栈房,除了自己几人住下的李家客店便是这茶馆斜对面的迎宾客栈;伙计说房子头三十个铺昨天都定下了,己预收了客人两元银洋的定钱。还问我是不是一起的,要不要备烟灯。”
一听三十个铺包了,阳运奎心里马上明白十有八九是有人设局了。便对睢老二低声道说道:“你和顺子娃儿出去立马到铁佛场鑫源茶馆去找史大爷,就说房子是鬼宅。再告诉他迎宾栈房三十多人订房的事叫他千万别过来!”
“那咱们都赶紧走吧。”听阳四爷这么一说,睢二爷也紧张起来了。
“不行,要是设局这时我们都被盯上了,要是都走,对方就晓得走水了、马上就要动手。我和老三在他们还会等史大爷,你擦黑了不要马匹悄悄只身溜出去,我和老三自有办法脱身的!”
四爷一边笑着慢吞吞的与睢老二说话,眼里余光早己看见墙边那茶桌上两人朝这边瞄着,不时相互低语着什么。于是就低声(但又能让那两人听得见)说“你们去向史大爷回话这边没得啥子铆巧儿得,请他老人家明早早点过来。”
跟着运奎就叫来伙计结了茶钱,带着睢老三来到此地案义字袍哥大爷曾庆辛家中拜码头。进到门口送上帖子报了字辈排行后,说自己是为史大爷打前站的。
曾大爷很热情客气说与史大爷是结拜兄弟,宣统元年被白庙棚子绑了自家三弟的肥猪,全靠史大爷出手相救。又说史大爷二十三己经飞了帖子过来说是二十六在场上吃讲茶,李大舵爷也打了招呼说要亲临金李井还要本人作陪。因此自己早已妥为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运奎恭维了一番后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二十六是赶场天人多闹热,茶馆头挤起怕不好摆龙门阵,咋子不赶在闲天呐?”
曾庆辛摇头:“就是吗!我也说是,但李舵爷说是与史大爷约好了的,我也便多问。”
运奎又说道:“史大爷叫我和睢三娃儿先过来踩点点也先过来问曾大爷金安,你晓得史大爷做事把细得很,怕李舵爷装他的桶子(意即设局害人),所以求曾大爷指点明示。”
曾庆辛想了想说:“怕不至于哟,李家也是资州十八镇乡江湖上头面角色,生意不成仁义在,犯不着作这龌龊事儿啥。”
“那你估计李大爷明天啥子时辰到呢?”运奎又问道。
“从资州出来六十多里,他老人家坐滑竿走得慢,路上还要停下来打尖吃烟,今晚上只能住金带场了。明天打早起身也要近午时才拢得到的。”
阳运奎就说了:“史大爷也这样估谙的,所以我家大爷也是赶午时。”曾庆辛又问起运奎他们的住处和有无不方便之处,运奎一一答了便告辞出来,回到李家老店住下。
正如曾庆辛所估计的那样,正当此时李家大爷和五爷及四个带枪护院已在金带场最好的兴隆客栈吃过了晚饭并住了下来。
李家兄弟包的是一个套间,玻璃罩子洋油灯把屋里照得很亮。李五爷仍对两个兄长的安排有不同看法,拿着茶碗盖子在茶水上划来划去一边说着:“反正顺和厂三个窑口都关起在,我们天天在出煤有啥子谈头嘛!四百两卖就卖不卖算球,拿来放利每月还有二十两银子呢!”
李大爷躺在烟榻上正捧着烟灯喷云吐雾,听到兄弟还在叽叽咕咕,便停了吃烟教训起来:“你硬是个青杜木脑壳不开窍!那天游兔儿婆来过话你在场的嘛!本来那阳运奎就是个江湖混混儿软硬不吃的老油条,现时那史东山又插了脚进来事情就麻烦了。
他约你吃茶划道道儿你稳起不偷的话,那岂不是怯场示弱了?阳运奎肯定立马伙起史东山给作起坡坡让你爬,天天起来清静不到!”
“谈有屁用!游兔儿婆说明了的史东山和刘吉祥想叫咱们封叉巷、关上三井,明摆起是喊起骡子价钱来扯乌!”李五爷气得脸上发烫青筋外露。
“对头,正是如此你二哥(资州团练局副理李宗义)才下决心用了二百个银元在县上报了个剿杀乱党的差事。今晚郑管带派了一棚巡防丘八儿,你二哥自已又带了十拿多个团练过来把这事来个一了百了。
只要明天把那史东山、阳运奎给办了,还买啥子井哟,顺和厂就姓李了。四百两银子也省下了不是?”李大爷说完又端起烟枪呼呼猛吸了两口后,长长呼着气吐出淡淡的蓝烟来。
在这屋里说话的同一时间,李宗义带领着资州缉捕队十多人快马快枪和一棚11人的驻城巡防骑兵,趁着雨夜在板栗垭分成两队,向二十里外的金李井驰去。
怕打草惊蛇特地晚上出发午夜到达金李井场外隐蔽起来,明天中午突然袭击将乱党土匪史东山、阳运奎就地正法;事先写好的并用了血红大印的杀匪布告己随身带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