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房内阳运奎和睢老三睡在李家客店的地板上鼾声大作,其实是睡意全无。警觉的竖起耳朵听着门前窗外的风吹草动,生怕一个疏忽丢了性命。
熬到寅时(夜里三点过)正睡意袭来时四爷听见后窗板上轻叩了三下,这正是与顺子娃儿约好的暗号。摸黑起身轻轻打开窗板就听顺子娃儿悄声说:“我在后面竹林头等。”一晃便不见了。
睢老三掏出短刀轻轻将窗格子卸下,两人踩上窗前桌子翻出窗外,顶着细雨摸黑弯着腰向十丈开外的水竹林摸去。见了两人过来顺子娃也不说话便在前面带路疾行,一直走出两里外又上了大路后,顺子娃儿才说:“史大爷在苦竹坳等你们。”
苦竹坳的土地庙里四爷见到了史东山、史鹏和两个护卫。运奎便把仇家已在鬼店里设伏的事和他脱身的经过讲了,史东山似乎没有注意所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一个护卫拿出几个烧饼几块冷卤肉大家分着吃着,史东山忽然又问道:“你们说李家狗日的会走哪条路回水南街?”
最熟悉这边的睢老三答道:“路要好走绕鱼溪,要近么就走金带场过协合店;但不管走哪边都要在板粟垭才分路!”
史东山眼露凶光狠狠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我们过来了一趟不能不和狗日的打个照面,我想要在板粟垭会他会一会来个反杀。”
见运奎好像没懂起,史东山又说道:“今晚李老二在金李井没有弄死我们,那唱文戏李舵爷肯定是不会来金李井的了。今夜雨大路滑有钱人身子娇贵不会走,明天定会走近路回水南街。”
“他龟儿只谙我们已如惊弓之鸟逃且不及,万不想我们会转回去在半路上等他龟儿的。靠资州城越近他就越大意,咱们就在板粟垭办了他!”说完他就看着阳运奎。
运奎也觉得那李家兄弟实在是太毒辣,估买强夺间还要取人性命。老太爷吩咐过不要他动手杀人,但眼下己是别无选择;便只是说-切听史大爷定夺。
见阳运奎同意,史东山摸出一把铜元给了顺娃子说:“你腿快立马去金带场外盯到起,他们要是转上去往鱼溪的大路,你就跑快点到荷叶冲来找我们。”
然后点了点头手一挥说声:“马上走板粟垭坡上去等着那龟儿!”一行人转眼就消失在灰蒙蒙的细雨中。
实际阳运奎两人刚离开李家老店不到一刻钟就被发现了。那名盯梢的练勇暗探急忙跑到迎宾客栈叫醒了李宗义。李宗义听说阳运奎跑了登时气疯了,这意味着可能是奔铁佛场向史东山报信去了。这样一来八十个银元和十几天的心血都付之东流了。
平时温尔文雅的他竟挥手二个大耳光打得那团练口鼻流血。他己经派人吊了-整天的眼线,从史东山进入资中县境的第一步起就开始处于他的监视之中。现在竟出现如此之事!
但毕竟他是足智多谋的李宗义,马上就冷静了下来。捂着头思考了几分钟后弹簧般的跳起来奔上楼去,拍响了那巡防骑兵哨长住房的门。绝不能由于这个弯弯的一时疏忽而使自己制定的天衣无缝的计划功亏一篑。
李宗义马上叫起了巡防军带队的哨长,拿出十个银圆递了过去,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又急急的说:“长官,肯定有人走漏了消息,咱们必须马上赶在阳运奎几人的前面到铁佛场鑫源客栈去,否则跑了这两个人先到铁佛场报了信,咱们就白来一场了!”
见了白花花的银圆,那哨长二话没说把银元放进衣袋便吹哨集合,李宗义又现场发给士兵和团练每人一块银元。随着一声令下,二十四匹马冲入雨夜中沿着正大道向十五里外的铁佛场冲去。
有的事就是阴差阳错无巧不成书的。本来史东山从鑫源客栈出发前是嘱咐刘吉祥、睢老二、冷树杉(史东山妻弟)连夜动身抄近路走一碗水返回双王店的。
待史东山走后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冷树杉便提出现在己过子时,天冷路滑又看不到路,干脆待天亮雨停再走不迟。刘吉祥马上附合,睢二爷不好拗众只好答应下来。
因史东山住的是最好的上房,冷树杉便搬了进去睡了。又过了一会儿店里伙计见原住的两间房空着,便把夜来投宿的四个客人安排住了进去。
因全是骑马速度很快,才亥时一刻李宗义们就冒雨来到铁佛。在铁佛场场口煤栈外李宗义一行下了马,将马匹赶进煤栈中拴好,先来的钩钩(密探)早己侯在那里。
李宗义只说了一声:“前面带路!”片刻之后二十几人便悄然无声地堵住了鑫源客栈的前后门。李宗义上前拍门说要住宿,待那值班的伙计刚一开门便被捂住嘴压倒在地。
然后马上两人一组朝事前己锁定的四个房间扑去!行动过程按事前统一程序操作:破门而入,朝床上一阵乱枪齐射。
李宗义进房逐一验了尸,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些死人里谁是史东山和阳运奎。原计划是由李五爷指认的,叫了眼线过来看了竟也认不出死人里有没有那史东山和阳运奎。
但此时己顾不上许多了,怕惊动当地袍哥也因此地与卫元邻界而发生意外之事,李宗义马上率队撤出。骑在马上与那哨长商量了一番然后分成三队纵马向花盐井、骑龙坳、杨家坝方向驰去。
跑了好一阵才想到布告还在自己身上放着没顾上张贴。此时天上的雨慢慢停了,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
十月二十六大清早,李大爷兄弟才起身吃早饭,守在门口的家丁就急急跑来,告诉他二爷派人来了。来人讲了昨夜发生的突变和二爷奔袭铁佛场的经过。
李大爷问道:“你二爷现在何处?”家丁说:“二爷找了眼线子去铁佛场看了,死的六个人中没有史东山和阳运奎的尸。便和弟兄们分头去花盐井、宋家铺和杨家坝几个去卫元的路口上子设伏,等着那几个回家路上进行截杀。”
“二爷还叮嘱说,史东山的手下说不定都知道了消息,怕的是狗急跳墙捞本钱。叫你和五爷不要去金李井,立马回家里去等他消息!”
李大爷还在犹豫不决,李老五先说话了:“大哥你先带两个人回去等到,我们这里有三个人加上客栈头还有两个兄弟,就在这团转周边来他个守株待兔,万一那山猪棒过来寻仇我就灭了他!”
李大爷也觉得有理,总不能网开一面让那史东山和阳运奎跑掉,纵虎归山其患无穷,便答应下来。匆匆吃过午饭换了滑竿带了两名护卫急急的从北大路返回水南街。
下雨路滑跌跌撞撞到了金带场己是末时一刻。轿夫和护卫都不想再走都想住下待明天早上雨停了再走。但李大爷却坚持要走。
他认为金带场距家只有二十多里路赶拢天都没黑,不必在这鸡毛小店苦熬一夜。赶上一个多时辰的路,便可在爱妾书云的烟榻上喷云吐雾然后携手巫山云雨之中了。
还有一点对住此地的安全不放心,万一史东山阳运奎没有逃回卫元、又知道他停留此地,也学老二来一场连夜奔袭也倘末可知!在他的坚持下又重新雇了滑竿脚夫冒着毛毛细雨朝板粟垭奔去。
板粟垭荷叶冲大道上方的松林里,史东山、阳运奎等人尽管浑身湿透冷得发抖但仍然焦急的向金带场方向张望等待着。终于远远看见了顺子娃儿那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身影。
刚跑近松林一身泥水满脸是泥的顺子娃儿就喊了起来;“来了!来了!”进了松林喘着粗气总算把话说明白了。他装着躲雨站在金带场柴草市棚子头亲眼看到李舵爷上了滑竿出了场口,向这边过来才绕小路赶了过来。
史东山点点头说:“该死的总要走死路,他们有好多人?”顺子娃才想起还没讲清楚赶紧补充道:“一哈七个,两个扛枪的、四个轮换着抬滑竿的脚力,再就是那老狗日的!”
史山东看了看阳运奎:“滑竿走得慢,起码还得两柱香功夫才拢得到。运奎你说啷个干法?”
“听你史大爷的!反正那龟儿子是案板上的刀头跑不脱!”本来对此行谈判就不报幻想的阳运奎,对能有此良机干掉李家兄弟早己是兴奋不己跃跃欲试了。
史大爷就当仁不让的说道:“那你和顺娃子前头岔路口去封堵住去三道井的逃路,白福生你在后面扎住口子,史鹏带两个弟兄从中间下去干,不要留活口!”
大家齐声答应了便各自就位等侯目标的到来。目标远远的出现了,但史东山看见的是九个人。有四个人分别推拉着一辆鸡公车(前拉后推每车两人),很明显是无意中路上相遇而结伴回行的。
断后的白福生将他们放进了伏击圈。距离史东山不到三十米时,史鹏三人从树林中一跃而起向中间那架带蓬滑竿直冲过去;岔路坡上的运奎和睢老二也从后面奔了过来。
见前面有人截道且来势汹汹,那两个持枪团丁一边从肩上摘枪一边高喊着“棒客抢人了!”末待他们拉开枪栓,陈雄己冲到不足十米处举起短别子(锯掉枪托的步枪)对准那正端起枪的团丁连连开枪,将其打倒在地,史鹏也一枪击倒了另一团丁。
然后两人直向那甩在地下的滑竿冲去。抬滑竿的脚力一听枪响,早就甩下滑竿向后飞快的跑了。李大爷因滑竿的雨棚遮住了视线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就甩出滑杆摔在泥泞的路上。
等他明白过来想起从怀里掏枪时,史鹏己扑到身边,对着李宗朝的头砰砰连发两枪。李大舵爷在世上最后的一眼看到的是史鹏狰狞可怖的眼神和那枪口连连迸出的火光。
不到两分钟一切都结束了,路上和沟边躺着四具尸体。一个轿夫跑掉了,那四个推鸡公车的男子跪在地上不停的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史东山向那四人走去仔细看了看车上装的苞谷口袋喝了声:“老子们抢金抢银抢婆娘不抢你们下力人,给老子眯起眼晴快滚!”听到这话那几个汉子爬起来飞快的跑了。
那老常带着弟兄们把四具尸体抬起找了个水沟扔了下去,再扯些残木松毛草草盖了。又按史东山意思把李府护卫的两支长枪埋在半坡的土坑里后,又在树上刻下记号。几人才顺着坡上砍柴小道利用蒙蒙暮色的遮避快步急行而去。
为防备仇家半路截杀又绕道二十几里走天平凹小路,直到子时过后才回到卫元境内的河大湾。又累又饿的几人在河大湾停住脚步,留白福生在外放哨,其它人进幺店子里吃饭休整。饭还没上桌,竟无一例外的伏在桌上扯着呼噜酣然大睡过去了。
在坭河住了一晚,史东山急于想知道刘吉祥和冷树杉他们的消息,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四个护卫匆匆取道达木河直回双王店去了,睢老三担心着他哥哥的情况,天不亮便动身回了高石场。
阳运奎因昨晚顺子娃儿忽然发烧打冷战起不了床,便暂时住了下来。更为要紧的是他也想知道睢家老二的是否安全归来,便按约在此等待睢老三前来回话。
顺子终于退了烧。阳运奎准备找一辆拉煤的板车先托人把他送到石场去,自己还是要等着睢二爷的回话。正在安排时门外有人找来了,说是睢家叔伯房上的侄子。
他说二爸刚才回家了,但是一进家门便昏倒在地人事不省。三爸叫他带信来说是镇上的湖北佬今天早上全都撤走了。请四爷去高石场睢家去一趟。送走顺子,阳运奎便随着那人走雷寺祠过刘家村绕了大弯去了高石场,只为是避开资中方向。
从高石场街上走过,看到街上人们的脸上都呈现着明显的轻松和高兴,街边店铺都卸下了铺板开始吆喝着做起了生意。半个多月以来笼罩在头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人人都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
进门见睢老二己经苏醒过来,虽然还十分虚弱但还是断断续续的给四爷摆了前天夜里他死里逃生的经过。
当冷树彬和刘吉祥决定第二天再走时,他不好再说不同意见。但他觉得既然史大爷叫马上离开,自然是有其道理的。但怕冷、刘两人不高兴又不敢自己走掉,便熄了灯合衣靠在床边强熬着不睡,不敢有半点疏忽。
四更梆子刚响过不久,他隐约听见大门外有人低声叫门,他便悄悄走到窗前透过窗板缝向外张望。看见一群人持枪侯在门外,他刚想去喊醒冷、刘二人,听见大门开了,脚步声穿过前面的店堂朝这边快速跑来,他知道事情走水了。
他推开门冲进走道尽头的茅房拉上门,随后就听到踢门声和劈劈拍拍的枪声和一连声惨叫。情急之下他顾不得脏臭掀开厕板跳入下面的粪坑中。正好这粪坑是旅店为了掏粪时不弄脏屋内而特意造成一半在房内一半在屋后房外的“两头夹”格式。
睢老二顺着蹲坑溜下粪池爬出粪坑到了屋外,顶着雨在泥水中连滚带爬的跑了两三里路找到了一家农户,佯称被棒老二抢了。拿出二十几个铜元拿凉水冲了恶臭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打听到没有动静了,才抄小路转道辗转花盐井逃了回来。
运奎既为朋反的生还而庆幸,但也对刘吉祥、冷树杉之死感到惋惜和愤怒。离了高石场四爷急急赶回卫元县城,他要向李大爷报告湖北新军撤走的消息和急着回家去向父兄说明李宗朝被杀的消息;及时提醒家中父兄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保护家人的安全,防止李家接踵而来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