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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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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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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冬天的太阳是金贵的,尽管河面上吹着略有一丝带着鱼虾腥气的微风,但坐在船头上的阳运奎还是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微眯着眼晴平静的享受着这片刻的祥和安宁。 妞妞坐船出门兴奋得很,船头船尾跑来跑去笑个不停,弄得洪氏撵前赶后连哄带骂。那小女孩这会儿又伏在船边将手伸进水了里,让水哗哗冲看着小手,洪氏只能紧紧抱住女儿的身子。 昨天四爷回到向善场家中将码头上李大爷交托上五银山带队的事向洪氏讲了,当然删去了年后能够在向善场分舵掌正印的内容。 阳四爷很清楚这个小女人的虚荣心,平时和她在一起吹牛打牌、比划穿戴的都是本场上富商和绅粮及堂口上头面人物的女眷;她是极渴望自己男人能飞黄腾达使自己能够与那些势力眼女人们平起平座乃至高出一头的。只要自己稍透半丝口风,那么明早不超一个时辰定会满场传遍的。 虽然对自家男人在总舵上带兵的荣耀觉得自豪;也对男人带回来交给自己的那个十两银元宝高兴不已,但洪氏对要去百合湾老宅大院里住上哪怕是几天也是极不愿意的。 但对乱兵的恐惧和四爷不容商量的坚定态度也只好妥协了。当即就收拾了东西放好两口子早早上床去草草弄过一回,便各怀心事慢慢睡着了。 早晨起来,洪氏只是对李妈说是要回娘家探亲嘱咐李妈看家,吃过早饭带了妞妞跟在四爷身后下了码头石梯,搭上一条运煤也顺便收钱带客的下河船(当地人称去贡井、自流井方向的船为下河船)朝百合湾顺流而下。 此刻抱着妞妞的她面对青山绿水也暂时把那那一腔怨气抛在脑后了。虽是顺水但由于是重载,所以船工还是用大楠竹制成的那长长的篙杆插向河底,用肩头顶着从船头沿着船边弦板往船尾走去,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船借着竹篙带来的反作用力向前行驶。所以卫元人不说“划船”只会说撑船。 船头如刃,划破了印着两岸缓山悠悠绿树倒影的如镜水面,船过后水面又平静透明美丽如初。船的左上方两只白鹭缓缓拍打着翅膀从低空飞过,船上的人们听得见那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却引得妞妞手指着天空一阵惊叫,叫父母快看“岩鹰”。 船一路行过了杨家坝、五银山、斗湾后,河面显得更加开阔。到了余家柏树坡前时船工们来了精神;原来是河岸缓坡上有一排伸进河水里供村里人们汲水洗衣用的石梯,那石梯上有一群穿红挂绿的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在河边洗衣。 随着她们手中捶衣捧扬起、落下,有节奏的劈拍声在广阔的河面引起一串串动荡不绝的回声,夹杂着女人们清脆的笑声使平静优美的河面立时鲜活了起来。 卫元人爱说一句俗话叫作:“屎臭尿臭不如船丁子(船工)嘴臭。”果不其然见到河边洗衣的女人,船工们顶着篙杆在船边板上边走边唱了:“今天出门好灵光,看到幺妹冼衣裳。手中捞根捶衣棒,活像那个孙二娘。打得鱼儿满河跳,吓得虾子钻裤裆。唯独对我眯眯笑,惹得哥哥心头慌。……” 这明显的骚扰自然引来河边女人们一阵笑骂,女人们回击的内容当然远比船工们歌辞更为淫秽形象,连同船工们的姐妹姑嫂一并牵连在内上溯至十八代女性祖先。火气大些的小媳妇儿们还捡起卵石投向船来,落在离船远远的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逗得四爷、洪氏和船上的乘客都乐不可支。而船工们好像是被骂得很爽的样子,开始评论刚才那群女人中谁的脸嘴长得乖、谁的屁股大,哪个骂人的声音好听。 今天肯定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船过长益村宝河湾大家又高兴起来:岸上稻田中间的乡路上走着一串长长的送亲队伍。 一顶两人抬红色小花轿跟着龙凤旗后一颠一颠地走着,后面的人们挑着整半边猪肉和杀好冼净的鸡鸭鹅大鲤鱼,再后面的人挑着铺笼罩被、四季衣裳,吹着唢呐喜气洋洋的慢慢行进着。 船工们的嘴上又无法安份了,掌艄的老大长声吆吆的吼了起来:“轿子抬的新娘子,后头跟的舅老倌、老子还是单身汉儿,无儿无女好心酸……。”正唱得爽快猛听得送亲队伍里面传来一声怒骂:“余老四你屁娃儿给老子闭到!有本事把船给老子撑过来!” “停到,停到起!”那个顺着船边舷板正提起滴着水的篙竿往船前走的船工气急败坏地喊道。“日你陈老大的先人板板,那是我四母舅嫁女的吗,你乱唱个锤子!” 听这一说众人更是哄堂大笑起来,直到见那船工冒了火真的要和陈老大动手打架了,才赶紧劝架停下了哄笑。 向善场去白合湾是顺流顺水,二十多里水路午时过点也就到了。船在石磨下面的石梯前靠了岸放下跳板,给了船老大三十文钱后四爷扶着洪氏背着妞妞上了石梯。那船上撤了板一路向河下去了 到了家中阳运奎自然是带着洪氏和妞妞先去向老太爷和母亲问了安;杨运金听老四说有事要商量,便打发世德去回龙场叫二叔赶紧回来赶上晚饭。 大嫂刘氏知道洪氏在家里是吃三顿饭的,怕妞妞饿了就赶紧叫曹妈做了三碗耢糟蛋让四爷一家先垫着肚子,然后带着洪氏去安排住处。 本来四爷的小偏院是四间房,但因小邓氏在院里住着洪氏不愿去,便打开闭着没人住的二爷阳运林的院子,里外收拾干净安顿下来。妞妞见了大院里的一群孩子自然是如鱼得水,欢叫着打堆玩耍去了! 见是洪氏回来,运英便拉住去了自己房中,打开衣橱看她的嫁妆陪奁。又说些姑嫂间的体巳话。洪氏拿出几件小佩饰送给运英,虽不很值钱但却很洋气漂亮,运英很高兴地试来试去说好看。 小邓氏见丈夫和洪氏一起回来便觉得郁闷,但近段时间以来在姑姑也是婆婆的开导下也明白了要和洪氏和睦相处的道理。便主动示好将自己的白铜暖水炉子拿出来,交大嫂刘氏拿去给洪氏母女温暖被窝用。 想跟自己男人说几句话却见四爷进了帐房与大哥算帐去了,便怏怏的走去老太太房里去陪邓氏夫人摆龙门阵了。 吃过晚饭,老太爷和三个儿了便移座去了堂屋。屋里的大头三脚铁火盆中大块钢炭火熊熊扬起火舌,满屋热烘烘的。 见小邓氏沏了茶带上门出去后,阳运奎便把自己这次进山去了解到的情况细细地向父兄们谈了一遍;也将自己找史东山的经过和史东山的态度也说了个清楚。 最后运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穿井的事也己无协商解决的余地,李家是起了打猫儿心肠要硬吃咱们林湾沟三口窑了。摆起两条路:要么不怕开红山见血硬干;要么争取个五、六百两银子卖了免灾。” 历来处事果断的老太爷这次却没直接表态,而是用长长的烟竿子指了指杨远金说:“你咋子想的先说说看!” 没想到在阳家兄弟中一贯温和稳重的阳运金却一反常态地强硬;“没啥子说的,就是自己炸了也不卖!我才不信这个邪呢,龟儿子李家要弄咱们陪到耍就是了!三口井光是开大巷就用了七百二十六两三钱,办矿证用了四百两。仅去年咱家分红利就是-百九十一两,五百两想买三口井?呸!买一口井都不够!” 不待老太爷点名,老二杨运林己经按捺不住红着脸说:“咱阳家也算是个地方上大户绅粮,又都是在袍哥上操起的;这李家天远地远的外户头,狗日的竟是吃到我们名下了,那就莫怪我们不认黄,我就一个字:弄!” 老太爷不再问老四,他最了解这个儿子。今天的事哪怕大家都同意卖井,他一个人也会铤而走险地去拼一把的。他咳了一声抚着颔下长须,止住了大家的义愤填膺。 做过县令的老太爷自然是杀伐果断,放下烟竿儿就拍了板:“此事不光是银钱的事了,要是我们阳家这次屙了稀屎下矮桩,我死了咋还有脸见先人于九泉之下呐?怕是列祖列宗都会从坟头爬起来铲我的耳屎的!正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况且这件事上我们占的是整道理,就是拿到京城大理寺三廷会审,也是铁板钉丁的赢官司。我们阳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他李家要起头开牌打骰,我们就陪他东南西北打四圈。” 见老太爷又拿起了烟竿儿,四爷赶紧将放在父亲桌上的铜盒子里拿出卷好的叶子烟为父亲装好,又用火钳挟着红炭帮其点着。 老太爷深深的抽了一口,又缓缓的从肺中喷了浓浓的烟出来。又端起茶船喝了一小口才又接着说了下去:“我们的窑口关起了但别个的井却在出煤,这摆起是不公平的,老四你们要尽快弄好这事,我只晓得过了年定是要出煤才行!总不成我阳家还要买炭煮饭怕!” “但我还是说要先礼后兵,在双王店行会和县里煤船同业公会都把话放明白,层层关节都报好响片(打招呼),最好是搬动史东山和李福新两个大脑壳出面拿说得合便少些事大家海阔天空,说不合也让这两个大爷的面了一哈栽进去。 这样更能说明李家不通道理。那时就成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了”。”“既然老四己跟史东山交涉了,对窑上的事又清楚,这事就交给运奎去办;但你不能自己动手开红山,也更不能身上溅血。用钱的事运金你不要扣啬尽管给运奎去用、且不问用途。此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胜不能败!” 阳家弟兄几个很久没见父亲如此果断而明确地处理家中大事了,听了这番话都十分佩服其思路细密和面对危机的胆略勇气。 听到父亲表态后,阳运奎点头答应照办无误。又将洪氏回大院暂避的原因向父兄说了。没想到父兄们都面无惧色,觉得就凭端方几千人马进四川是跳格蚤顶不起铺盖,大不了搬进兵洞岩住几天。 阳运金说还按伯伯的意思在兵洞里摆了两台“过山电”和四枝火铳,水和干粮够全家老小吃上一个月;躲兵、避匪防仇都绝无问题。还叫四爷看到不对就梭起回来守到老屋躲水避灾。 几人又议了雷公井、挖耳井盐利的事儿及山里大石包木炭窑与白庙大棚议和之事后,老爷子已是哈欠连连了。又见老太太屋里灯己灭了时间晚了,大家便向父亲请安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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