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奎带着顺娃子风尘仆仆赶回向善场家中才跨进门,李妈便迎了上来接过手中的东西告诉四爷;洪氏带着妞妞到店里去了,晚上会回来吃饭。又说中午饭前山里煤窑的睢家兄弟到家里来找您,说是有急事要讲,太太叫我等你回来立马就说给你听。
运奎问:“他们人在哪里?”李妈讲住在码头边上的余家老店。顺子娃就问要不要他去请,四爷想了想说:“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们,晚饭不用等我了。”便抬脚走出门大步流星去了码头。
在余家老店的客房里四爷见到了才分离两天的睢家弟兄。从睢家兄弟的摆谈中阳运奎体会到了“是祸躲不过”的俗话是有道理的。
就在四爷他们在林湾沟分手的第二天上午,水南街李大爷和他兄弟李五爷就在几个带枪袍哥的护卫下屈尊来到了高石场,由高石场义字分堂上舵爷易洪森易大爷作陪,在茶馆里约见睢家兄弟,要协商解决两家煤窑交叉穿井的问题。
李家大爷很客气但也很明确的表示他们没有什么过错,也不可能封闭己经打通的巷道而造成李家的巨大损失。这次来的目地是让睢家干脆将煤井卖给李家,以免在互相争斗中损失更大。
李大爷对三口窑出了个二百六十两的一口价。这恰恰是顺和厂去年的全年卖煤收入。而顺和厂的三口井刚刚进入盛产期,如果顺利的话,仅明年一年收入既可达到四百两以上。因此睢二爷婉拒了李家的提议。
这样一来便由李五爷表演图穷匕见的黑脸戏了。李家老五很认真负责的告诉睢家:如果不愿卖井给李家那顺和厂休想再出一斤煤,要是顺和厂出了什么大事就不要怪我五爷没打过言语上咐(招呼)……!”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无话可说了,双方自然就不欢而散。而这李五爷还真是言必行,行必果,当天是睢家老母亲五十一岁生日,睢老三没进林湾沟。第二天顺和厂管事二爷就哭丧着脸气喘吁吁的来报了凶信:唯一还在产煤的一号井昨晚发生爆炸。
幸亏是在晚上井里没人挖煤,但有一名专门维修巷道支撑的木工被埋在井里。工人们知道是李家下黄手都怕了,一夜之间跑得精光。连那请来为住厂窑工洗衣煮饭兼为窑工解决生理问题的余胖婆都一大早就背起铺盖卷去了深沟。
睢家兄弟俩去窑上看了真是欲哭无泪;因无人看守只过了一天,窑口的棚子被当地山民们连瓦都被揭秃了;称架子己无影无踪,连才买来做巷道支撑的六十多根大碗粗的松木一根都没剩下!
“四哥,咱们的顺和厂没了!”这四十岁的汉子说到这儿流下了眼泪。而睢老三铁青着脸一句话都没说,但却听见他双拳紧握时骨节发出的咔咔声响。
阳运奎面无表情但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小时打架留在右额角的伤疤象出血似的一片殷红。好久才从喉中迸出一句“欺人太甚!”
阳姓本是欧阳复姓简化而来,祖先那北方草原上游牧民族狼的血性开始在阳四爷的血管里沸腾起来。但狼是有耐心的,狼是要计划运筹的,狼是要团队合作的;闯荡江湖十几年见过多少腥风血雨的阳运奎,绝不会去打无准备之仗。
阳运奎定了定神对睢家兄弟说:“你们别急,反正事情己经这样了,我去找人想办法。要是李家再来找你们说事就往我身上推,叫他们找我谈!相信我阳老四会把这个囵道理摆伸抖(讲清楚)的。”
睢老三说:“四哥,万一跟那李家扯横了要动行头你要喊到我,我朋友兄弟还是有十把个人,到那时候啥子鸡巴舵爷老子们都不认黄!”
阳运奎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红山杀人,涮烦了不好捡脚子。还是等我先找人拿顺言语,江湖上凡事讲个先礼后兵吗!”
睢老二则显得心灰意懒底气不足,见三弟血气方刚的冒皮皮吹牛便说:“有四哥作主你娃娃少搅浑水!四哥你尽心就行了,实在不行就跟他慢慢熬点价,有个七、八百两卖了舍财免灾也就算了,退一步想就当这三口窑喂狗了。”
睢老三火了:“你不干我干,我怕他龟儿子李五儿有九条命吗?一刀一个眼,哪个怕哪个哟!”
阳运奎摆摆手制止兄弟俩的争论,“这事就交我去办,整不好再来商量下一步。过年前我给你们一个说法就是了!”
睢家兄弟听四爷如是说便不再开腔,转而说起高市场过兵的事情。昨天下午有四、五百个湖北兵到了高市场,有骡车拉着炮火,队伍很齐整一色的盖盖帽儿当官的挎刀骑马,比巡防军洋气多了。
军纪也还好,买粮买菜都给的银元、铜元,比咱四川的那些土丘八还待人和气些。昨晚打起帐蓬住在后场口柑子林坡上,只有几十人在街上江西庙号了房子。今天早上睢老三去庙前看了,挂着大旗上写的“湖北五十六标曾”,门口溜直的站着两个哨兵戳起像个木桩桩。
街上的人都说这支队伍是要去剿县城头造反独立的军政府,反正高市场上参加过保路同志军的袍哥都梭了个干净。睢二爷晓得四爷是参加保路的带枪袍哥,提醒四爷要早作防备。
睢老三说;“今天我们过来在纸马铺看到卫元的带枪袍哥在那里挖壕沟,把好好的路弄来挖断了。说是不让端方的炮车过去,坡上也挖一条一条的沟说是要在那里打仗,顺大路一路上花椒坡、双柏树都有袍哥队伍扎起,雄棒棒地在预备着跟湖北佬开仗。”
运奎听了也觉得自己好几天都没去堂口上应卯了,应该明天进城去王爷庙堂口上报个块,看看李大爷都有什么安排吩咐下来。万一惹的李大爷多了心疏了自己,这几年的穷巴穷挣就白求干了。想也顺便去找古月山打听一哈,那些湖北丘八是不是当真要打过来;要是真的话自己要早作安排才是。
又说了一会儿话睢老二便说他要马上回高石场去,到底是场上驻了兵,怕万一有啥子事屋头婆娘娃儿些担惊受怕抓不到缰。运奎心中也有事便也没说留客的虚话,约定几天后再碰头商量。
睢老二拿出布袋数出三十个银元交给四爷说:“窑上停了工,帐上有五十七个川板子银元和四千文铜钱,先分个整数用着,过几天去新桥和顺河场几个砖厂去结了账再细算清帐。”
他睢家兄弟的为人运奎是信得过的,而自已正是手头紧便点头收下了。睢老二叫来茶馆伙计四爷会了茶钱,又带了两人在馆子头吃了饭才道别分手。
四爷一边想着心事回到向善场家里时,洪氏和妞妞己经回来正在吃饭。妞妞高兴地扑来抱住腿,洪氏也连叫李妈拿酒杯还要去切腊肉炒鸡丁,个四爷答声陪人吃过了,便坐在桌旁陪着说话。
洪氏吃看饭看着丈夫满腹心事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问道:“街上都在摆咱们卫元杀了父母官弄得朝廷冒了火派了军队要来屠城,河坝头船都停满了不装货怕遭抢;好多人都锁门闭户全家躲到老家乡坝头去了。
场上赵初兴、陈吉先几家大爷把婆娘娃儿都送到黄石板乡下去了。赵家太太和陈家二姨太都还约到我跟到一起去,说好在乡坝头打牌作伴。我说我又没得多大家物和贵重东西,咱平头百姓怕个啥子,没有应她的口。
但到底你是带枪袍哥又和巡防军打过仗火,我心头还是有点虚火。,你说我们会不会有啥子事呐?”
四爷说:“你婆娘家晓得啥子嘛,杀官是军政府那些军政府掌教大爷的事儿,跟咱们老百姓屁相干!要当真弄烦了也不怕的,小乱住城,大乱住乡,大不了一家人回白合湾躲几天兵洞(川南民间建在险要处、躲避土匪和乱兵的岩洞)就是了。”
说完又从身上掏出五个银元给了洪氏吩咐说:“我明天还要去城头去打整生意,最近一阵你少出去和那几个婆娘打牌吹牛,店子干脆关上几天放守店蒋妹回家,怕是万一有事妞妞找不到你。”
洪氏这回倒是没回嘴,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叫四爷这一阵子别出远门要多在家里护到她两娘母。又说不是万不得己她是不想回白合湾大院的;见到那小邓氏心里就烦。
洪氏在那里唠叨不停,阳运奎却想的是在端方军大军压境之时去双王店找史东山说穿井的事情合不合适;要是堂口上又喊集队去打端方的湖北丘八儿,在自己三次死里逃生之后,己是再也不想血沸腾的去打仗了;几天来他开始在反思这改朝换代到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值得拼命的东西。
日怪得很,脱衣上床和洪氏亲热到了那高潮的一瞬间,脑中眼中又是王琴那小媳妇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也不知她搬了去双王店没有。她如果晓得顺和厂要卖给李家或关了井会怎么想。反正自己凭良心说是没有故意骗她,到时再给点帮补也就算了。
冬夜漫长加之心事重重,阳运奎辗侧难眠。当洪氏母女沉沉入梦的时侯他悄悄披衣起床来到灯下,一遍又一遍的擦拭那枝锯掉了枪托又截短了枪管的九八式毛瑟枪,又从柜里找出子弹放好在搭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