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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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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夜访史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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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踩了狗屎吆?硬是霉起了烟锅灰,第二天阳四爷到大石包的木炭窑上去收款又遇上窝心事。自家林子产的青杠、桤树、杂木供自家的两口炭窑基本够用。每年烧二千多包木炭,除了自用外总是要卖八十多两银子呢。 但今年自打立秋后山里阴雨连绵,不歇气下了个多月。接着又烂了白露,雨水一气落到立冬后才停住。砍下的木材沤烂了一半多,烧出的炭品色差又不熬火,总共还不到一千二百包。 更可恶的是白庙大棚(土匪)上又派了人、枪来窑前打起发(敲诈),要“借”三十元银元过年。见了后山林家不给钱便被放火烧了山,窑上把头胡师怕了,来不及禀告四爷便凑了十几个银元给了那棒老二以求免灾。 但那来收钱的白庙棚子上的陪堂二爷还很不高兴,叫胡师带信给主家,说要找阳四爷摆龙门阵。目前窑上银子、铜元另铜串子全都加上还凑不足十两,而且烧窑人工和砍树锯木都还没结工钱呢。 运奎一时也想不好怎样应付这些贪得无厌又惹不起的土匪,只好对胡师说烧了这一窑炭就先关窑让工人回家过年,等他回家与老太爷和大哥商量一下再说。 阳运奎这次进山可真的是除了倒霉背时外一无所获。带了顺娃子折回双王店己是下午酉时了要早不晏的,天也阴沉沉叫人更加心情郁闷。便叫顺娃子找个店子去喂牲口,自己进了一家茶馆坐下喝茶歇气。 邻座上几位茶客正在吹得风风吼的,听见是说同志军占了县城,成立军政府独了立,卫元从今不归大清朝管了。又说史大爷今早回来派人遍街打了招呼,今年的税赋按八成收;但要交到行会公所去。史大爷讲已经跟县上喊响了的,要用来抵保路打仗火垫支的开支。 听到这儿四爷忽然灵机一动,拍着头心中直骂自己是猪脑壳不转弯弯儿,当真是忙人无计。咋子会没想到直接走史东山的的门路呢? 听新场杨少东大爷多次讲过史东山为人极是仗义,在双王店团转三十里是说一不二的大舵爷。那史大爷在同志军里又与杨少东关系密切谈得拢,自己与他虽无直接来往但因闹保路也有几次见面,请安过礼应有印象。 再说这双王店池小王八多,说不定自己进了山的事早已有人说给那老史知道了,不去他码头上拜望报个快,还真是有些失礼之处。 想到这里来了精神,反正病急乱投医,多一个朋友多条路。林湾沟的事情只能在双王店想办法,就是另有办法最后还是要在这儿生根落地才搁得平的。 就这把匹死马当成活马医呗,万一这史大爷肯出手相助,那穿井的事情还是有解决问题的一线希望的。想着便喊伙计来坐前结帐,付了茶钱出了门。 想找个地方买送史东山的见面礼物时心里却犯了难。这史东山在这山旯旯头可是个大角儿,总不能是茶礼糕点吧?想起杨少东曾说过史东山的两个喜好;好枪、美女,自已好色也不晦人以淫、美女就算了。伸手在腰间摸了摸那枝三哥给的五子左轮,咬了咬牙向街上小十字坡上的桂花堡迈步走去。 半个时辰后在双王店桂花堡大宅里,阳运奎见到了该地区实际统治者、本地义字袍哥舵爷史东山。这史大爷四十岁出头,五短身材粗壮结实。浓浓的眉下两眼炯炯有神透出坚毅和狡黠。 此人九年前单枪匹马从老家内江万年场来到此地租了一口窑子雇人挖煤,凭其超人胆略和豪爽义气的作派,迅速成长为山里数千窑工的领袖。加之能言善辩又工于心计,巧取豪夺控制了林弯沟四井和达木河平晏井。己成为在卫元与杨少东齐名的卫元县煤业领军人物。 发达之后在双王店街旁桂花堡上建起这个犹如军事要塞般的大宅安下家来。本在万年场老家已妻生子,但去年又娶了个小妾连其陪房丫头一起收了算是家外有家。他掌控着双王店袍哥组织和煤业行会的一切运作,俨然成为了小小独立王国的土皇帝。 现在不但是双王首富,且把双王煤业行会抓在手里;又用其双王店礼字袍哥舵爷身份掌握了一支有十余人枪的护矿队。利用保路之机买枪招人,将其扩充为三十人左右的同志军卫元西路大队成为卫元民军四大武装之一。 阳运奎在保路过程中见过他几回但无深交,加之自己是李福新堂下的人,也略知李、史二人面和心不合明争暗斗关系并不和谐。但事己至此,四爷还是决定巴结一下史大爷求其出手相助。 史东山昨天从卫元县城归来,早己有人报知他说有向善场的阳运奎去了深沟,想必是为穿井之事而来。他对阳、李两厂穿井垮巷一事来龙去脉早己是清清楚楚,只是他自己对此事另有所谋、而不愿过早出手而己。 听门上报说阳运奎来访正中下怀,便客客气气的上前迎了进来,按袍哥规矩行礼如仪,分尊卑上下敬茶坐下。史大爷佯装不知阳运奎为何而来故作意外,学些“大驾光临、棚荜生辉”之类的雅句装门面撑架子。 心里卑夷但不露形色的阳运奎不卑不亢,先说了进山处理垮巷死人的事急,延至这时才来拜码头失礼抱欠之意;又说在卫元同志军和袍哥界久仰史大爷威名等一番恭维话语。 史东山虽知是阳是讲套话,但毕竟出自这打天王宫的好汉且又转战成都、仁寿颇有能战之名的阳运奎口中,心里自然格外舒服。不由得对阳运奎添了几分敬意,也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史大爷也讲起此次攻打县城宣布“独立“和威井之战的事来,说着说着发起了牢骚;"自从保路潮起哥哥我带六百人从资州一路打到大面铺又转战叙府、嘉定,前阵又是打马鞍山夺介牌场,前后死伤四五十人、耗资不下三千两。 这倒好,哪承想打下县衙库里只存了不到四千银子,分到双王店名下七十多两,弄得只好自己卖了两口井填了亏空。这还不说,分枪弹器械更是不公平,只分了十三枝破旧老枪和三百发子弹,远不够自己队伍在马鞍山那一仗所耗费的呢。 杨三爷那里咱不比了,但那袁葆金、李福新的队伍都在锅边上转出力少还吃球麻了……。”说到这儿好像忽然想到阳运奎是李福新的人,立即收了口连说“得罪,得罪,哥哥莽撞了”。 说到天王宫之战史大爷对阳运奎赞赏有加:“杨大爷一直在我面前夸你老弟是狠角色,天王宫三进三出、舍生忘死给咱袍哥弟兄争气长脸,真的是英雄出少年哪!” 阳运奎赶紧谦让说;“哪里,哪里哟,真的是杨大爷、史大爷指挥有方,兄弟伙给扎起拼命。要真的说功劳你史大爷手下的二十多个炮班(煤窑中爆破工)弟兄才是英雄好汉!硬是顶着炮火用命炸开库墙才冲得进去!要不是他们莫说抢了枪弹回来,怕是命都拿不回来哟!” 史东山听了此话十分受用,爽朗的大笑起来说:“真的还是杨少东和你兄弟才说这公道话!天王宫打仗回来杨大爷分了六枝九子快枪和二百发子弹给我,我堂口上死了的兄弟每人拿了十两抚恤,他自己队伍的人才给六两呢!” 阳运奎赶紧接上去说;杨大爷硬是梗直,我带的兄弟死了两个他老人家也是各给了十两,还再三说叫我有事找他给我扎起,也分了两支枪给我。哦,你看我不说枪还差点忘了呐!”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两年前三哥送他那枝五响左轮手枪双手捧给史东山:“这枝枪是我三哥在队伍上用的德国货,请大爷不嫌弃收下防身。” 史东山一见那油乌锃亮的手枪,眼里忽的闪边一道电光,喉结处大动一下咽下大口液体。但马上又面色凝重淡定一笑,伸手挡往阳运奎伸来的双手:“咱们兄弟讲的是情份,意气相投便是难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哥哥还是晓得地,你三哥送你如此好的东西,岂能轻予他人呢?” 阳运奎心里自然明白,况且这史大爷爱枪如命是远近皆知的。便趁势将捧着枪的双手按在史大爷的手上,故作恼怒地说道:“骏马配好鞍,好枪配好汉,我是把你哥老倌当为可同生死的亲哥,只有这枪才配得上统领礼字十一个分堂的史大舵爷!” 见史东山还装腔作势不肯收下,便站起身来肃然动容:“既然大爷嫌弃兄弟,那就告辞了。但逢史大爷今后有事招呼一声,小弟便任哥驱遣,反正我是认了你作哥了!”起身便要转身向外走。 史东山伸手一把拉住将阳运奎按在椅上,一迭声笑着说;“兄弟你千万莫见气,如此说来我是却之不恭,但也实在是受之有愧的不是?枪我收下便是了。我史东山也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大丈夫,兄弟有啥事我自然两肋插刀相助,不能梭边边的”。 史东山心里转得飞快;阳运奎送如此厚礼必是为解决林湾沟穿井之事,刚才那句话是引导阳运奎提出来,以便自己站在给予的位置上出手。他是绝不会冒大风险为别人火中取粟的,想听明白阳运奎的想法后先进行一番利益、风险评估后再说。 但那阳老四似乎并没有求助的意思,只是将这枝好枪如何拆卸,装配和上弹等细节详细的向史大爷讲解示范;并说身上只带了二十发子弹,家中还有四十多发找个时间给史东山送来。 茶过三开,阳运奎便说想回向善场家中去,史东山死活不干说是己过申时,冬季天短过一会儿天就黑了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说。说完也不管阳运奎推辞,便叫进管家吩咐去街上饭馆定席;又喊了堂下管事去通知行会会首刘吉祥和双王店上几个头面人物来陪酒。 四爷只好重新入座,小丫头来换上了今年新采的明前细芽冲水沏上又摆起了龙门阵。品着香茗果然是满口清香溢满舌尖齿上,四爷连连说好。史东山便叫人装了几斤送四爷回去品尝,并说明年清明后送些新茶味道更巴适。 天南海北吹了半天空龙门阵终是史东山稳不起,看似有意无意的问道;“听巡风的兄弟讲你是昨天都来了的,咋子耍了这么久?莫非山里头还有相好的金屋藏娇吗?” 阳运奎一脸苦相:“大爷说笑了,哪有那花心雅兴啊,焦都焦死了。深沟厂里二号窑口穿井水淹了;三号窑里又垮了巷道死了人,现在还差十多万斤煤的帐,到时还要跟大爷开口周转些煤发下河(指自、贡)去,要不然赔到足。” 史东山便明知故问道:“穿井的事听老刘讲过,难道这明摆起的硬道理那李家当真点都不认黄讲道理吗?” 运奎一脸无奈;“不怕你史大爷笑话,那狗日资州李家的膀子硬、腰杆粗手硬,他要是没得硬脚铁嘴敢吃到咱们卫元地面上来吗?我默了一哈自已的斤两,黑白软硬怕都弄他不赢。睢家两弟兄又胆小怕事,我也真有些心灰意懒了。” 史东山端起茶碗船子用盖子划拉着浮叶,沉吟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兄弟,咱们俩投缘对路子我认了你是兄弟,你就别跟我打晃刀儿(意为绕圈子),你就明说想不想跟李家龟儿子些扳哈手劲争个输赢。要干我就伸把手帮你讨个公道,不干就早点收拾家什回去,捡点船板钉子也是钱。” 这句话把四爷惹毛了,脸红筋涨的说道:“我阳家也是一方绅粮和袍哥角色,何尝肯认这舍财丢面子的背时帐呢?不就是想着没人扎起鼓不起气吗?有了你大爷伸手拉一把我再当缩头乌龟,那可是当婆娘伙都不如了,怕是干脆吐泡口水把自己淹死了算球了!” 史东山其实就等阳运奎表这个态,因那李家仗着有钱有势并不把双王店袍哥、行会看在眼里,平时应交当地煤业行会的会金和礼字堂上的保护费、脚架的过路钱也从不买帐;史东山和双王店的行会及袍哥码头早已是恨得牙痒痒了。 过去是找不到机会且李家势大而无奈何,但自打保路潮起社会动荡,旧的一切秩序、传统都在飘摇变幻之时,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事都可以变一下了。 前-阵史东山己经开始筹划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将李家赶出深沟,自己吃下那七口煤窑了。这次林湾沟穿井的事给自己带来了打入深沟的契机,他要利用好这个机会出面名正言顺地为朋友两肋插刀了;只不过这两把刀是要插进李家“万财厂”的肋上,而自己也要从中渔翁得利。 史、阳两人确定了共同大目标后话就好说了。两人开始务实的探讨起具体行动的计划来。中间管家两次来说馆子头饭己摆好,人也齐了请大爷下去,都被史东山挥下。 初步商定是由史东山设法将李家深沟七井的出煤都整来停起,迫使李家来下矮桩(妥协让步);然后提出条件步步逼李家就范。 使阳运奎意外的是史东山解决此事的底线是:李家不但要封闭在深沟到野猪岭中线以外的一切巷道,还要把与林湾沟重迭煤脉的前三井关闭,而一劳永逸地杜绝穿井事故的发生。 阳运奎开始察觉到这史东山不仅仅是帮助自己主持公道,而是在后面有更大的筹算。这个底线是李家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明摆起会迫使李家用极端手段进行反击,这对史东山会有什么好处呢?史东山又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大呢?阳运奎一时坠入雾中。 正在这时,史府管家再次进来催请赴席,史东山拱手作请,四爷便起身说着“打扰”,和史东山携手出门下了桂花堡去街上最大的饭庄“山珍居”赴宴。 山珍居大雅间里己摆上当家风味十八山珍席面,果子狸、娃娃鱼、野猪腿子肉、竹荪、鸡腿菇和那山鸡、野兔摆了满满一大桌。酒也上的“叙府大曲”(名酒“五粮液”的前身)。 尽管四爷也曾过州府县见过世面,但如此规格也是第一遭。加上穿井的事情初步有了着落心里放松开来,客气几句也就坐在史东山左手下方,与在座的双王店的各位精英们推杯换盏畅饮起来。 酒席上史东山将阳运奎在众人面前添盐加醋的夸奖一番,又拿出那枝五子左轮枪来给大家传递观赏一轮,众人都啧啧赞美不已。 史东山更加得意了,叫声各位让开,便举枪朝五米开外的酒罐子瞄准射击试起枪来,直打得那陶罐碎片乱飞酒花四溅,众人齐声喝了一声亮彩。只是把那饭庄上菜的小伙计吓得脸上煞白。 山里的汉子们喝起酒来那真的是无节操、底线,任何一个毫无理由的理由都可以成为干一杯的借口。其中有一杯酒让阳运奎明白了自己现在应该干些什么,那就是双王店煤业行会会首刘吉祥的一句劝酒说辞。 轮到刘吉祥劝酒时他说了:“改朝换代是几百年一遇的大乱,在这乱里产生无限的变数,使一切都成为可能,承平时节几代人都办不成的事现在一会儿就变成现实。 连朱元璋讨口子都能当皇帝,我们跟史大爷贴起干,照这样子操个一年半载,后半生就衣食无忧了,少说也是个绅粮大户。大家要是认这句话就喝这一杯给史大爷贴起!” 阳运奎觉得自己终于醒豁了,必须抓住这混乱的机会大胆出击,不择手段的获取利益。久乱必安,如错过机会就将一事无成! 这桌酒从酉时末一直喝到亥时,一半的人都己梭下桌去。剩下的也是头重脚轻,胡言乱语了。四爷被人扶着进了房衣也未脱便一头倒下鼾声大作人事不醒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边睡着一个年青女子正睁眼看着自己。见他醒来便起身倒来一杯热茶捧到面前柔柔的说了:“爷您睡了两个时辰了,来,喝口热茶醒醒酒!” 四爷揉了揉眼问道:“这咋子回事?”那女子妖冶一笑说:“这是春香院,昨晚刘大爷送您来的,我叫叶春儿,刘大爷让我陪您的。” 看见四爷四处观望,那女子又乖巧的说:“您的衣服和行李都在那柜子上,放心吧你可是咱们的贵客哟!” 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只有一条内裤。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李福新大爷踏屑(鄙视)史东山是浑水袍哥呢,待客都用这下三滥的把戏。便对那女子说:“你回去吧。” 没想到那女子哇的声哭了起来:“求求您了大爷,过夜钱刘大爷都给过了,再说这都丑时末了,您叫我上哪去啊…·”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是哭得可怜巴巴的。 这虎狼窝里阳运奎怎敢贪欢风流?便拿出一个银元给那叶春儿说:“我正害着杨梅疮里不能害人,你就说我领受了便是!我昨夜伤酒想睡你去吧。” 见女人出去了阳运奎再无想意,便将今天见史东山的事细细过了一遍,不觉又沉沉睡了去。被敲门声惊醒见那顺娃子端着热水进来伺候梳洗。见那小伙子没精打采的样子和眼上黑晕,运奎暗暗想到:看来当浑水袍哥还是很爽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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