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农历十月初七,卫元民军各路统领齐普普的的聚齐在县城边上福临厂煤栈内。院里坝子头小山般的煤堆的后面有一排青砖瓦房便是卫元县最大的炭船老板、县城义字袍哥德兴公的大爷白水三的总舵堂口。
白水三的队伍只有两百多人但却都是清一色的船工,纪律性和团队观念很强。又因行会对其成员有保障性待遇和参加战斗均给予丰厚外贴因而求战欲望强烈。
为了造就精兵部队白水三又专门聘请了原巡防军退役军官彭年清做教官,对本大队民军进行较为正规的军事训练,使之成为了卫元同志军中最具战斗力的骨干部队。
由于白水三本人能言善辩具有很强的组织能力而被各路民军所信任拥戴,视其为与杨少东、袁葆金并驾齐驱的三位卫元民军实际上的军事首领。而董伯和、李富新等仁字辈大舵爷并不参与军事指挥、而古月山手中无兵无粮只是一个参谋、赞划的角色。
攻击盐场、马鞍山战斗失利后,卫元各路民军下一步何去何从一时各说纷云而难于统一。富、荣、贡巡防军己兵临介牌场,端方的湖北新军己到城东北四十里外楠木寺兵临高石场,卫元城岌岌可危。因此在杨少东和白水三提议下,卫元江湖各位大佬今天齐聚福临厂共商战守大计。
福临厂地处城内西南角,有西街与县衙所在南街口相通。距十字口的县衙门不过四百米之遥。在此聚集议事足见卫元民军各位大爷自杨少东在新场、老场两败清军之后,己不把大清官府当回事了。当然煤栈四周还是有白水三码头上四十多名武装船工执枪守卫着。
会议在浓浓的叶子烟雾笼罩下和咕咕作响的-片抽水烟声中开始了。会上白大爷谦推仁字大舵爷李福新主持议事,毕竞袍哥是仁义礼智信的排辈嘛,尊者为先。
会议参加者形成两种分歧意见:以五里浩民军首领晏锡山和袁保金等为代表的一种观点认为,目前已过霜降节气,农谚都讲“寒露霜降,豌豆麦子在坡上”,如再不回去挖红苕开行子播种小春作物便会误了农时;以农民为基础的民军群众恐有怨言。
加上本县民军连续作战各部经济情况都显枯竭难以为继,且枪枝弹药得不到补充,战死的受伤的民军弟兄得不到抚恤和完善的医治。更兼之贡井大败产生畏战情绪,建议暂时解散队伍回家农忙,待过年后看形势再说。
此种观点得到董伯端、郭义藩等部分地绅粮地主为主要成员主要构成的首领们的支持。小春占六分而十天误一季,参战佃户以此为理由拒交租子也是理直气壮,这将严重影响绅粮地主们的收益,谁又能对他们的损失予以补贴?
更兼他们看到端方带来的鄂省新军已迫近卫元境外东北一带,自贡富顺巡防军又近在咫尺之间己生惧意。虽然有六省宣布独立,但朝廷己派段琪瑞冯国璋两路北洋劲旅南下剿灭;四川境内又有新军十七镇和省巡防军数万人虎视眈眈于侧。
朝廷已明令暂停铁路收归国有之议,保路巳是名不符实,此时进攻官军无异于扯旗造反。一旦失败那些穷光蛋倒是溜之大吉,他们有田有土偌大家务却是搬不走的。弄不好还要落得个身首异地,家产抄没的下场。
加之若要开仗就要地主绅粮和商贾大户垫钱垫粮,待打下县库以所存粮税归还也让他们不放心,这且不说是否能成首先便坐实了自已资逆助匪的罪名。所以他们借不误农时为名反对卫元宣布独立,更反对卫元组队参加川南民军攻取贡荣盐井。
而以杨少东、白水三为代表的另一种意见则完全相反,认为官府己是强弩之末,应乘民军己全面集结士气尚盛、并通过几次战斗具有了实战经验的有利时机趁热打铁一股作气打下县城,仿荣县之例宣布独立建立地方政权。取县衙财税库存壮大民军力量并求向县外发展。
见两派相持不下古月山觉得不能坐视旁观了,必须力排非议统一认识,否则卫元民军将就此散架。但他也有难处,他虽也是本县界牌场人,但长期在外从事会党工作。
在成都惨案发生后是以荣县同志军行军总参谋的身份回卫元县鼓动协调卫元民军保路武装斗争的。在本地并无实际的基础力量,不方便在此重大决策问题上反客为主定调子。但此时此情此景之下古月山也顾不得许多了。
便挺身而起抱拳先道声“冒昧”,就侃侃而言道:“各位大爷、各位统领,小弟有一管见在此抛砖引玉,据我所知荣县王天杰、吴玉章七月底刚从成都返回荣县时的处境,也如今日在座诸位如同一样。
他们当时乘势奋力一搏占了县城,打开府库取得库银、税赋七万余两、枪弹百十枝而成川南同志军之首强,全国第一举义独立之县此举何等壮哉!
我卫元县有盐煤之利,今年县境内又无大灾,此时十月未尽想是县上今年己收税赋应尚未上解州省,我等如若取之如探囊取物,百忧皆解何乐而不为?”
眼里余光见史东山、杨少东均频频点头面露赞许之意,晏锡山、白水山等人在窃窃私语,便进一步发挥引导下去:"根据探报,县城里警兵练勇和衙役捕队加在一起不超两百人,杂枪不过百二十枝,又遭杨二爷两败于新场、老场成了惊弓之鸟缩头乌龟而惶惶不可终日,我等尽可乘机而作……。”
他还想发挥展开,坐在李福新左边的董伯端打断了他的发言,微眯着眼慢吞吞地说:"端方六千新军己近在咫尺,简阳、资阳巡防军虎视耽耽,富、荣巡防军朝发夕至,夺印杀官只怕是猫抓蓑衣脱不到爪爪哟!”一言即出顿时气氛又为之一变冷了场。
古月山平时就对这位总舵爷颇有看法,为人深沉莫测阴阳怪气,听他此时又来抽吊桥打冷砣子,便顾不得顾全他总舵爷的脸面昂首大声说道:“董大爷有所不知,武昌新军己将北洋军败于田家镇、武穴一线,江、浙、湖、陕、滇、黔、桂、粤各省相继举事独立,这大清覆亡己是天意,鄂军思乡心切绝不愿来咱四川趟浑水。”
“那端方前脚过壁山,夏之时就在重庆独立断了他龟儿的后路,赵屠夫在成都闭城死守不敢跨出半步,端方己是进退失据走了二十天才到永川,歇几天走半天一路磨蹭不肯向前可见其意怯心寒。
本省巡防兵见大厦将倾斗志全无,不肯与鞑子陪葬送死定是一触即溃根本不足为虑。我大军一出各地传缴而定,天予以而不受定会反受天谴。若坐失此良机悔之迟矣!”
见董伯端己是面有恼意,便停下不再说,用眼光示意杨少东希望他能趁热打铁以定乾坤。杨少东会意,喝口茶清清喉咙说道:“各位大爷,董大爷说得有道理,诸葛一生唯谨慎嘛。小心无大错是不变的道理。”
话锋一转又说:“天予不受,反遭天谴”。这个机会是不容错过的。富荣那边巡防军要保盐场不会出来,就算出动也大不了拱起有个一两百人,怕他个球!
瑞方就是要打也打不着咱卫元,那树大招风的是王三爷(指荣县王天杰)哈!人家可是全国第一独立的且对盐场威胁最大不是?”
古月山见众人还在犹豫,便与马司法(荣县王天杰部派驻卫元代表)耳语几句后说:“荣县那边王大爷己保证到时可派三千人荣县同志军过来以供前驱,打下卫元使荣、卫、仁、贡联成一片以成大业!”
这一句既出,会场上顿时鸦鹊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董伯端、李福新、白水三等人顿时疑心大起,连杨少东也暗暗摇头。
众人马上都想到一个共同问题:绝不能让荣县王、吴等外部势力染指卫元县。请神容易退神难,那时居功长住以武力控制卫元政权不说,光是那近两万两库银如让王三统领吞进嘴里,卫元人怕是屎都看不到一砣!
这时大家看到李福新与白水三低声说了一阵后,又与杨少东耳语了一阵慢慢站起身来捻着那引以为豪的长须咳了一声,见众人都注目而视方才一字一句的说:"驭骇先生不必费心,在座卫元县各位不才,但自扫门庭尚有自信,还不至请王三统领代劳!
“独立己是大势所趋卫元自当不落人后,如无异议就请各位大统领明天就开始集中人马预作准备,十一早上进城夺印。所需钱粮各堂先垫上,事成后由大家公议报销;用兵方面我等不懂,便请杨大爷、白大爷升帐发令便是!”
说时—脸不屑之色形于李福新脸上,使得古月山、马司法等人尴尬不己。同荣县同志军和王、吴等人关系较深的晏锡山及同古月山个人关系较好的杨少东都赶紧出面解围。
杨少东也觉得李福新那番话有些过份,便打了个园场:“此次攻城军事上还需仰仗驭垓先生统一筹划,还请马先生致谢王三首领,如有烦劳之处到时会有秦庭之请的。”一番套话说过,众人便将二十—日攻城夺印的具体方案敲定下来。
初九杨运奎接到李福新通知:向善场分堂口同志军大队初十午时前到城南十五里的鸭子滩与队伍会合,准备在十一那天负责阻击由贡井方向前来支援卫元官军的巡防军。
因李福新大爷的码头在城区,仗火打起难免要死人和房子破毁;那时侯收拾脚脚、捡摊子是要由当地袍哥来善后的。本地人碍面人情多不好处理。
所以李福新大爷主动请缨派所部一千余人在鸭子滩、朝天山一线布防,负责阻击贡井方向来的官军。阳世奎只好将进山收帐的事暂时放下,带着百余号人马去了鸭子滩。
辛亥年十月十二凌晨,古月山就来到了卫元县衙大堂。托着大堂上那红豆木板嵌镶的签桌,抬头望着那高悬在桌上梁顶的“民之父母”的匾额心中一时百味齐生。近十年的浴血奋战终于在昨天取得了胜利,昨天卫元人民宣布独立,与腐朽没落的满清朝廷彻底决裂,一个崭新的共和时代开始!
但兴奋之余却又增了一份惆帐和无奈,到底是为什么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但隐隐约约觉得有一团阴影慢慢的弥漫开来,对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乃至自己的生存造成了威胁。但却一时看不清楚,也无从设法规避。
他出生在本县界牌场,四岁丧父由叔父抚养成人。私塾启蒙几年后进了县立高等小学校读书。毕业后去成都高等师范上学。正是在这上学期间认识了同盟会会员熊克武。并经熊介绍加入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
从此这个热血知识青年便立志以推翻满清统治、建立大汉共和为己任投入到反清革命运动中去,成为一名坚定执着的革命会党。
光绪三十四年秋,他与成都同盟会的同志们密谋,想趁十月初九慈禧皇太后千秋节那天成都官府文武官员都会齐聚总督府为太后祝寿之机举行武装起义。
不料临时泄密失败,数十名同志被官府捕杀,他脱险走脱后藏匿于嘉定、叙府等地靠教书为生,并与当地同盟会组织建立了联系,继续进行反清密谋活动。
保路风潮兴起后他按照同盟会派遣参加嘉定(今乐山市)的保路同志会,并被选为嘉定府七县同志会评议长;又被同盟会派往荣县协助王天杰、吴玉章等联络、号召组组反清武装起义。
成都血案发生后革命党人大为振奋,认识到反清斗争将进入高潮,为全面推动和发起武装起义吴玉章、王天杰又派他回到家乡卫元组织保路同志军参与攻打成都的战斗。
秦皇寺、中和场战斗失利后他并没和阳运奎们回卫元,而是随王天杰、秦载赓等回师荣县占领县城,在全中国第一个脱离满清统治宣布“独立”。荣县独立后古月山被任为东路同志军行军总参谋,为了推动卫元的反清武装建立统一的同志军,八月初又被派回卫元。
由于他既有反清革命理论知识又具备武装斗争的实践经验,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卫元同志军武装斗争主要的策划者和指挥者。卫元民军成立至今的重大军事行动往往是派他作为第一线的直接指挥。
但由于他的荣县背景及遇事直言不讳的性格,也受到卫元民军中相当一部分统领的猜忌和排斥,使他觉得苦恼和不安。
昨夜他在西街高等小学堂的住处里一夜未眠,因昨下午军政府会议的首次成立会议便呈现出一种与革命背道而驰的迹象;首先是各路统领推举了卫元仁字龙头大爷董伯端为军政长;又推举原县衙团练长郭义藩、大绅粮袁保金等分掌财税、团练机构,除县令不在外,掌握卫元实权的人几乎与革命前一模一样。
革命党人并无实权,同盟会革命的月的是要建立一手以同盟会为政治核心的民主政权,而卫元新政府实际上是袍哥加旧吏的怪胎。古月山郁闷了,难道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带来的竟是如此可悲可笑的结果吗?
再就是各路民军统领缺乏革命意识自极端自私和短见。民军主体上是哥老会武装,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和目标。往往是一呼而起,遇上挫折又一哄而散。还真的象赵尔丰说的是一群乌合之众。
你看卫元独立后的新政权百废待兴,且东面端方鄂军兵至隆昌己朝发夕至;南面富、荣盐场地区有六营巡防军磨刀于卧榻之侧;西北赵尔丰仍陈兵于龙泉驿、简阳虎视耽耽。强敌环伺之下,各路首领却为那一万余两库银和百余枝旧枪大动干戈吵得不可开交。
董伯端、郭义藩等人又急着要讨论收取本年末收足的税赋和恢复县团练兵勇的招募训练,处心积虑想法控制夺取本县民军的领导权。也引起了大部分统领的不满和抵制。
不待会议结束、史东山、杨少东便拂袖而去;晏锡三也说保路成功他自应解甲归田,连夜带人回了五里浩(现镇西镇)去了。好歹在李福新和白水三的支持下,古月山提议的讨论组织对端方军和驻富、荣盐场的巡防军的防御计划被安排在今天上午开会讨论。
距开会时间尚有一个时辰,古月山又把昨天攻城的情况回顾了一道。昨天的武装独立行动异常顺利,攻击南门的杨少东部从敞开的城门浩浩荡荡好象游行赶场一般开了进来。队伍直接开到衙门口占领了团练局、经征局、和巡勇队部,与古月山、白水三率领的从东门入城的部队会合封了银库。
只有西门被团练兵勇紧急关闭,史东山、晏三爷指挥民军搭起预先备好长竹梯翻上城墙,而城上城下早己空无一人。打开城门后民军欢呼着一拥而入。
唯一美中不是的是没有抓住县官徐昭益。私宅里只有一个杂役和一个打杂煮饭的老妈子,说是县太爷昨晚就没回来住。杨少东和白水山正在组织人全城搜捕。
古月山暗暗庆幸没有坚持调荣县民军来卫元,否则局面将会更加混乱。本想攻下卫元后便去重庆找熊克武、但辛义等人,按原来约定筹建一支同盟会武装吸收新军中党人策动攻打成都,一举完成川省独立大局的。
但前天荣县派了马司法来卫元传达了王天杰的指示;鉴于端方鄂军己到荣昌、隆昌,要求古月山协调卫元民军配合仁寿、内江、及荣县富顺民军在银山镇、白马庙一线统一行动,阻击鄂军防止其西上与赵尔丰所部会合;因此才有了今天的会议议程。
听见门口有人请安从窗内看去好像是董伯端的暖轿到了,白水三的那匹白马也拴在了黄桷树下,古月山便向议事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