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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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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剑指富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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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早天刚蒙蒙亮鸡叫二遍,运奎就起身穿衣:按住被角儿叫洪氏继续睡着别起来,走到灶门前跟李嫂说不在家吃饭就出了门。 走到场口见那老汤面馆的灯笼己经亮着,便走了进去。伙计见是四爷,不待吩咐就高声喊起:“四爷来了,大碗干捞带黄、免青红重!”一边擦桌摆座。 一会儿功夫大斗碗的干捞面端上桌来。四爷抄起长筷如风卷残云般希溜下肚,丢下两个铜子儿,擦着嘴抹着头上辣出的汗,顿时觉得浑身热哄哄的暖和。 走到街上看到对门梯上天龙银庄己是开了门板,便进去用银票又兑了二十个银元揣进怀里,才大步向范家石场走去。 这范家石场可是与阳家有渊源牵扯的。光绪二十二年扩建向善场煤盐码头时,在场外三里的余家沟发现这里有厚厚的青石壁,放了鞭炮宰了叫鸡便在这里开了石场。 因这里的青石色泽光润、质地细腻,不仅可用于修房建庙,还能用于石雕和刻碑。建了码头后石场就由行会筹钱买下采石出售。石场常年雇着五、六十个石工,叮叮铛铛的大锤,钻子声远在几里外都听得到。 光绪二十七年石场里发生了一次大垮岩(塌方),死了二十多人,行会里无钱善后,由场上绅粮大户范太平(范国章、国伟两人的祖父)出银三百两顶下石场开采权二十年。但每出一方石料交向善场码头行会十四文钱,而范家正是由此致富。 现时掌管石场的就是范国章自家的三兄弟,范氏兄弟就是当年阳家曾祖从石棉大营里带回来的范管带的娃儿的后代。由于阳家祖上对范家有再造之恩,范家后人每逢年节总是到大院去送节、拜年。两家兄弟间也来往密切。前几天阳二爷建房子就来这儿驮了四十多方石料奠基下地脚石。范氏兄弟高矮没收一文钱,还倒送了十六块雕花缕空石板作檐板装饰。 石场上只有老大范国章和老三范国伟在,老二范国义说是去了高山铺收帐去了。因范氏兄弟不是外人,见面四爷就直截了当说了来意:要找四个强悍可靠的兄弟跟他去一路打自流井;二是把藏在这里的四枝手弯子(锯了枪托的步枪)和子弹挖出来带走要用。 枪这是打下仁寿县城时缴到的。从成都回来的路上,四爷用每枝一两的价从几个船工兄弟伙手里买下的。范家兄弟二话没说,范国伟出去一会儿,带了三个身强力壮眼露精光的汉子进来,说“四哥,你看要得不?” 四爷看见这三人极精壮且显得机灵干练便点头说:“范三哥的兄弟伙,肯定是硬火!嗯,还有一个呢?” 那范国伟拍拍自己的胸口咚咚直响:“我算一个,打赵尔丰我们袍哥人家会拉稀摆带嗦?我早想去弄死他狗日的些喽,这也正好跟四哥出去长些见识嘛!” 四爷看着范国章,范国章点头笑着说:“老三龟儿天天都闹到起要去打成都府,上次碰到他老丈人死毬了在家办丧没去成,想来反正挡他不到,如今跟着你我也放心些。” 四爷摇摇头:“要不得,炮火不长眼。万一有个闪失我这当哥哥的咋子交待……”还没说完,范老三急了,“生死由天,我立个生死文书该要得?”四爷不好再说啥子便点头答应下来。 几个人到石场弃采的空石洞里挖出枪弹用毛蓝布包好,石场头四人各人一枝分了。四爷还是带着那枝三哥去年送的六子短铳(俗称左轮)枪不离身,把子弹也分了,每人有二十多颗,就到石场背后林里由四爷手把手教着试枪。 四爷把五宝场训练时教官讲的的招数摆起讲了个大概哈数,老三兴趣大发,打了七枪还未尽兴。其余的每人练了三枪,基本掌握了装弹上膛击发、退弹壳擦枪再装等要领,才包好枪回到石场管事房。 关上门坐定后,四爷对几人说:“这次去打自流井我是联络官,战场上一个人太危险。万一受了伤信都送不出,还有各堂口的人杂、水深得很,万一打战时背后钟暗砣子、打黑枪也说不好,因此请几位兄弟一起去好相互照应。” 拿出二十个银元放在桌上又说:“先拿着这几个小钱找人带回去叫婆娘娃儿用着,队伍里发饷归自己。但有句话先摆石明处,袍哥人家不兴拉稀摆带,有哪个怕死怕伤的,现在放下枪就回去打石头,今后见面咱还是朋友。” 范国章笑了说:“四哥你不知,这几个兄弟伙都是动拳摸刀的浑水袍哥,又是打边棚(川南土话:当过土匪)过来的不是本地人。又都是犯了滩(犯滩,土话指作案)有案底、由贺一刀(贺义道的绰号)带过来躲灾的;一天不动刀使棒皮正痒着呢。” 他指着那领头的汉子说:“贺义道你给我注意护到四哥,要是出了事就自断两指别回来见我。这开刀钱你们拿着,石场里再给一份底钱,我自会明天就叫人带给你们家里人的。” 几个连连称是,赌咒发誓说命是大爷救的,好歹还给大爷就是了,绝不扯把子喊黄给袍哥丢人现眼。 范国章又说:“我们三弟兄已经商量过了,只要巡防或是端方龟儿子些敢进入咱卫元县乱来,我这里这几十人就只好横起心跟着保路军保家护产了。也好,国伟他们几个跟你去长点见识,回来也好带一哈这帮兄弟伙学点打仗的本事”。 说着石场里的厨工擒着一只大叫鸡(公鸡)进来了,手里捏着一叠坦碗放在桌上出去了。范国伟起身把六个碗倒满酒,范国章从腰里抽出短刀一刀将鸡头斩下,将血滴在坦碗内。 又拿出四支线香并将中一支截断后一并插进案上香炉。轻身退后两步,扑通一声率先朝关二爷神像跪下,众人也赶紧挨个跪下。举起血酒碗,范老大朗声说道:“关老爷和各位神明在上,我范国章……(各人跟着念出自己的名字)效桃园结义,同生共死……” 盟誓后便吩咐煮肉摆酒,划拳猜码大呼小叫从已时一直喝到未时已尽才去歇息,约好明天辰时定准在向善场李氏牌坊下会合。 第二天四爷领着范国伟几人到了城头,先去五银山晒酱坝把国伟四人安顿好,叫他们别去街上闲逛玩耍,好好在这等着随时招呼,才下坡到王爷庙来找杨少东和古月山。 偏殿里只有古月山在那儿,整个人手舞足蹈兴奋异常。见了四爷进来便大声武气的说:“云书(阳家老太爷给四爷起的“字”平时不用),你晓不晓得十九那天湖北新军在武昌干起了,一晚上就占了武昌城,湖广总督坐船跑了,武昌那边宣布湖北独立了。 刚才昨天内江那边又传信过来,湖南、江西、浙江都跟到独立了,这哈好了,宣统的天下完蛋了!”说罢大笑不已。运奎虽不懂独立为何意但也略知是造反跟朝廷打八刀了,听了也极振奋,看来自己这一宝押对了,今后不必再背着叛匪逆军之名与巡防军开仗了。 见杨少东不在便问道“杨大爷呐”?古月山说:“杨大爷带着人去青龙山去训练了,把白大爷那边聘的教官彭年清(退役巡防军军官)和几个内行弄来训练队伍。像我们在中和场那样子伸起腰杆一窝蜂地冲不得行,死人太多,也伤士气。” 又说:“昨天陈孔白已带队出发了,他们要到富顺界牌街与秦大爷会合,路远就先出发了,我们等着双王店和五里浩的弟兄到了明天一大早走。” 于是运奎便把石场选人的事向古月山说了,正准备问明天好久出发,门开了,看见是杨少东回来了。杨解下腰间宽幅牛皮带,摘下毡帽,拿起桌上水罐咕噜噜一连喝了两碗。 因袍哥中杨地位高又是前辈尚运奎赵紧过去见了礼,杨连声说“免礼,免礼”坐下自便。这卫元最先投入武装保路的杨少东脸白无须倒是个文静书生模样,家境也十分殷实。其祖上有军功,至今身上还有“世袭云骑尉”的衔头。也念过些四书五经和八股制文。但逢朝廷前些年下旨取消科举,才没有考取功名。 前几年见煤炭生意好,便在新场里山里头陈家沟租了几口煤窑干起“打亲身”的营生(租用窑口,僱人采煤自产自销)。手下有四五百窑工挖煤,自然成了地方上礼字堂舵爷。 成都水电报传送下来,卫元县第一个插旗举事的就是他。这次攻荣富盐场,他是总统领,古月山为副。因杨大爷是新场地区礼字十一个分堂的总舵爷,又是义字袍哥的坐堂大爷,杨运奎在他面前显得毕恭毕敬是极自然的事。若有半点失礼,李福新大爷会责怪他不懂规矩丢人的。 杨大爷才擦完脸刚坐下,马司法和陈华封、(荣县王天杰派来的联络员)彭年清等人就陆续进了屋。不到一袋烟功夫袁葆金,白水山也到了,因是讨论军事大家便推杨少东大爷坐了上座,商议起明天的行动。 按约定时辰同时进攻倒没有异议,有争议的是古月山认为陈孔白提出的卫元同志军二千多人都从回龙场方向打马鞁山的话,地形窄了民军队伍摆不开,且安定营早已防备。 因探得天王宫只有两棚(棚是清末新军中班的编制,每棚8-10人)巡防兵守着,并存有大批弹药武器,古月山提议卫元方面应另派一支奇兵绕中溪河,从清水塘直接奇袭贡井天王宫。如能攻下,则大大改善卫元同志军的武器装备,并可两面夹击驻守在马鞁山雷公滩的巡防军。 但马司法和陈华封却极力反对,说荣县同志军已占了程家场,秦省三的队伍攻占了龙潭镇,如果卫元的队伍从富顺、荣县地界迂回打贡井,走到荣县兄弟们的码头上弄不好会引起误会的,坚持按三县之间原来的协商布置不变。 荣县方面由于发动举义时间早、同志军势力大,又有王天杰、吴玉章等全省闻名的领袖人物统辖,历来是川南地区同志军的主心骨而位尊言重。于是大家便不再议古月山的建议,按陈孔白的作战方案定了下来。 议定由袁葆金、白水三率二千五百人沿向家岭界牌方向从高洞向自流井进攻;由古月山、杨少东率三千人从联胜场攻联胜场、观音滩。 由陈孔白率井研、富顺两地同志军四千多人配合荣县同志军从马鞍山攻大安,向自井方面合击。马司法负责各县民军联络。会后马司法立即回了荣县向王天杰、秦载赓汇报会议情况,以期协调作战。 当杨少东、古月山、白水三则留在偏殿内继续研究明天行动的具体步骤时,李福新舵爷回来了,听了杨、古等人讲了作战方案后,捻须不语,沉思起来。 杨少东看出李大爷对该计划不满,卫元同志军两个进攻方向都是易守难攻的两山夹一河的隘口,只要巡防军决心要守,要攻下是相当困难的,即使攻下代价也是高昂的。 但是川南东路同志军要统一行动,荣、富盐场面向卫元的这个地形又是老天爷天造的,卫元诸位自然不能推脱,怕落下个“屙粑蛋不敢碰硬”的坏名声。 见李福新皱眉沉思,杨少东便讲了古月山的建议计划和马司法他们否定的事,最后说:“王三爷(指王天杰)有点不落数,这边的硬骨头喊我们卫元兄弟去啃,他们直接进盐场吃宝肋肉,这不公平的。” 彭年清却说:“盐场那边真的是块宝肋肉,但要吃到肚皮头怕还是有点恼火的!”见众人转向自己,便解释道:“除了安定营有两个营六七百人守起,十天前省里巡防军又从自井调了一个营三百多人到大安,在河边用沙袋,盐包扎起工事。加上盐库那边墙厚城高,还听探报说拖了四架机关枪来,我看要一举打下贡井怕没那么撇脱”。 四爷好奇,也顾不上身份贸然插口问道:“啥子机关枪?”彭年清眼中闪过一丝蔑视,并不转脸;仍对着几位大爷说“我在营里时见过,一个大园筒,枪口像个喷嘴,子弹用链子串起挂在弹仑口子上。打的时候,链子自动往上爬进膛,可以不歇气地开枪。那次在成都府南较场试枪时,六十米开外的档弹墙打得开了花,凶得很!” 见众人呆看着他更得意:“有四个人才能用,送弹的,掌筒子立架子的,瞄准扣火的和加水降温的,行军时一个骡子驮枪筒,枪架,一个骡子背弹药箱,光是枪筒子都怕有两百多斤……” “那观音滩那边有没有机关枪?”古月山不安地问。彭年清答道:“按道理讲应该没得,你想那省巡防军哪里会把机关枪给安定营用?所以我倒赞成刚才定下的办法,咱们打得赢就打,打不嬴就梭个球。” 一直沉思不语的李福新大爷睁了眼,举手止住各人谈话,说:“骨头要啃,坐墩肉咱也要吃。咱们马上从各堂抽两百精悍队伍,有劳少东大爷和古先生(因古月山作过教师,故尊称)你们哪个带到,今下午就走。先在天王宫附近埋伏起,等这边两队打得闹热时,突然进攻天王宫。 如这边打赢了,就封住天王宫,等卫元的兄弟去分家伙。要是没打赢,能拿好多就拿好多,拿不走的放火烧了它,但不要透风给马娃儿他们(指马司法)。” 一听这话,众人皆拍手称好!马上进行调兵遣将。决定在杨少东的窑工中抽七十人,白水三、李福新抽五十个有枪的兄弟组成突击队,由杨少东统一指挥去打贡井天王宫。阳运奎比较熟悉贡井情况,正好调来给杨少东作副手。 第二天吃过午饭后,为不引起各方面注意全队分为十队分散出发,明日辰时在距天王宫三里外的梨儿坳龙王庙里集合,未时一刻动手攻击。 对联胜、观音滩方面的进攻则改由古月山负责指挥。李福新再三叮嘱要保存实力,不能莽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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