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那天从家里出来,阳运奎与二哥在甘家庙分了手。二哥返回龙场去断案吃讲茶,阳运奎便去向善场去安排运煤事项。一路上想着这十几天来的经历,仿佛是恍然过了一世。
在家不好明说的,实际上四爷从七月二十二就离开了卫元五银山去了荣县五保场参加保路同志军去了。当去自流井运煤的船返回卫元时,信息最为灵通的盐煤船工们带回了消息,成都府上总督大人赵尔丰动刀杀人了,成都兄弟伙发出了“水电报”,要全川同志“速起自保”。
第三天晌午,川西派来的龙鸣剑和荣县过来的古月山随即到了卫元。在福临厂痛哭流涕地请求卫元袍哥兄弟伙及各地堂口上马上组成同志军赴成都支援。
七月二十四日杨少东、白水三、李福新等袍哥首领在卫元县城外武银山下王爷庙聚会,决定派人武装支援成都袍哥去打赵尔丰杀巡防军,实行武装保路。
当时因时间紧迫己来不急通知各地从容筹划组织,就近由杨少东的新场堂口上派六十人,李福新组织船工和搬运工八十人,白水三从雷公堰、观音滩调五十人加上袁葆金护商队的五十多人共约两百多人组成卫元赴省先遣部队。
搜罗所有能用的七十多把刀,和部分前装药的短铳单子枪,又把炭船上用于自卫的火药铳枪、松木炮集中起来,算是进行了武装。由白水三船工行会和杨少东煤业总会先垫四百个银圆做为盘缠,由杨少东统领、古月山为副统领的卫元民军定于七月二十六日(阴历)赵程去成都。其它后续队伍由袁葆金、白水三随后带大队跟着上来。
阳运奎就是李福新大爷的队伍里哨官级别的小队长,由于其曾领导骡马驮队走南闯北,对成都及附近也较为熟悉,也被委为总统领杨少东的帮手。
但在商量是由东大路(指沿资州、简阳、龙泉一线去成都的路)还是折向仁寿籍田向成都的路线时,同志军内部有了分歧。荣县龙鸣剑副统领到了卫元,带来王三爷(王夫杰、荣县袍哥舵爷、民军首领)的信,荣县大码头已经喊起一千多人在五宝镇集中完毕。己与仁寿井研两县的保路同志军约好,先集中攻仁寿县城。
在仁寿补充粮饷、枪支弹药后,西出宝飞、籍田攻成都东门。华阳来的秦载赓己联系好华阳同志军首领到时合兵一齐从南面攻城。
卫元民军本想由东大路会合资、简阳袍哥一路去成都,这样显得声势浩大胆壮-些。但因卫元人少枪少又缺少名号(不知是谁封的官,反正人家荣县王天杰己是保路同志军东路大统领了),就只好采纳荣县方面意见,改走仁寿、籍田奔成都了。
因此决定卫元保路同志军参加东南路保路军受王天杰统辖。到荣县五宝场与荣县龙鸣剑、王天杰的队伍汇合后向仁寿出发。天刚麻乎亮就摸黑出发,二十七日午饭后队伍就到了五宝。
晌午刚端起钵儿饭又接到通知:临时又叫直接去双古场汇合。总统领杨少东饭后又马上下令队伍开拔去了双古场,与井研、叙府、富顺各地前来汇拢的五县人马共三千余人一起进行整编训练。所以实际阳四爷七月二十二日已到达双古,根本未去山里租船装煤。
二十八日早饭后,同志军大队人马扛着保路大旗排着几里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向仁寿县城奔去。一路上马不停蹄到达仁寿城时天还未亮,尖兵们吊索子下墙打开城门,万声呐喊枪炮齐鸣,同志军冲进城去占领了仁寿。
取了三万多两库银缴获了三十多枝川筒子(成都造械所产的单子步枪)。打开天济仓将十来万斤稻谷充了军粮。然后大军分兵两路,王天杰和龙鸣剑带着荣县、富顺同志军出籍田向成都东面攻击,秦载庚,杨少东、古月山带着井研、卫远同志军去南面攻南门,一路上官军、巡兵、县捕望风而逃。
二十九晚上已达老南门不足三十里的秦皇寺、苏码头一带,探知前面有巡防营驻防且天色已晚,决定先住下吃饱睡足待第二天攻击前进一举打进南门。
四爷和卫远的弟兄伙都兴奋异常,觉得清军已经腐朽得不堪一击,都思量着打完仗分了藩库银子好回家过中秋了。
殊不知就在他们挤在大面镇上福田宫的大殿里安然入睡的时候,阳家的另一位儿子老三阳运清也带着雅州的巡防第六营的三百多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连同第五营的三百多人赶到了。
雅州巡防军连夜在秦皇寺外五里路不到的江西渠设立了防线,准备阻击川南民军。安排好防线兵力和各部联络后,子时左右阳运清也在竹林湾一间民房里睡下了。
第二天辰时刚过,随着鸣鸣的满筒声,三千多名同志军战士高呼着口号挥舞起旗帜举着刀枪,高声呐喊着沿着田间大路、小路、干田、田坎铺天盖地的向江西渠冲了过来。进攻的民军当看到了江西渠的渠堰石坎和秦家房子的轮廓时,远远看见那柏树林后面的坟坝坡上冒起一团团白烟,跟到就听见了一连串沉闷的轰响。
随着刺耳的尖啸声,-颗颗开花炮弹落到冲锋的民军队伍中炸开了。泥土树木四下飞溅,人们的断臂残肢随着泥土和稻茬飞上半空,又撒落下来;一轮又一轮的炮击,炸得同志军一片片的倒下。
阳运奎和众多的袍哥兄弟伙一时楞住了。不是说巡防军大都是四川人,对袍哥不打真炮吗?听龙鸣剑讲新津那边新军轰了几百炮都不带引子,咋子这里当真下黄手猛干呢?
但这惊讶和迟疑马上被同伴的残肢断臂和遍地流淌的鲜血激成了一种冲天怒气,他们毫不畏惧地呼叫着,前仆后继地向前冲去。
巡防军倚着渠坎和坡地修筑了简易的射击掩体,冲在前面的民军被密集的枪弹一排排打倒在地。而民军手中大多是长矛大刀,少数的有前装药的火枪,不到五十米根本无法有效射击。但他们仍然不顾伤亡地向前冲去,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进入短兵相接的距离才能以多制少消灭对方。
四爷被旁边兄弟们的血刺激得象一头猛虎,顾不得身边伙伴不断倒下,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冲过去,都冲到只有百米左右时,随着一声又一声短促刺耳的号声,清军从掩体中站起来向始向民军面对面冲过来。
显然经过川边战役的巡防军更训练有素。只见他们时而跑步,时而卧倒,时而停下跪着瞄准射击,排成整齐的几条散兵线半弯着腰-步步向民军逼来。
而他们身后的开花炮也开始了延伸射击,炮弹准确地打在正在向前冲锋的民军队伍间;弹片横飞处便是一阵哀号声和血肉横飞。
冲在前面的阳运奎己经能清楚的看得见那前面几排清军的枪口中不断冒出烟和火光,而民军冲在前面的人就不断倒下……。
随着一声声凄沥悠长的军号声,右边山坡上不少于两百人的巡防军的骑兵马队出现在坡上,在军官的吆喝声中开始在整理队形,而对面巡防营的散兵线则己改为十来个方队,扬旗挺枪直直的冲了过来。
这时冲在前面的民军停下了脚步,世代种田的乡下人哪见过这种劲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双方距离不足二百米左右时,民军们绷不住了。
不知谁先喊了声“水紧,梭了!”众人一齐应声喊起“梭了!梭了!”于是冲在前面的民军开始转身向后跑,后面的见状边也回头跑,自己冲乱了队形,统领们吆喝不往也被人流裹卷着退了下来。
山坡上指挥的杨少东叹了口气挥手让古月山下令撤退。本来刚才古月山还想压住阵脚重新组织进攻;但看到民军己经士气全消、而且乱成一团也只好罢了。
锣声四处响起,由于事前并未想到过会失败,故也没有规定重新集结的地点,也没安排后队收容人员。几千人一窝蜂似的乱成一团向后四散奔逃。一时间轰轰烈烈的进攻变成了退潮般的大溃逃,生怕慢了一步被子弹追上。古月山等只好让卫队弟兄们在溃军中大声喊着:“去籍田!去籍田吃饭!”
当大崩溃发生时阳四爷愣住了,站在原地傻看着对面清军的散兵线正在步步逼进,他已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绑腿的纹路和背心前的巡防标志图案,他知道自己完了:起身逃跑会被子弹击中,不跑也定会死于刺刀和马刀之下。
但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对面柏树林那边传来号声,士兵们停住了脚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不断地持枪射击着退潮般去的民军。运奎这才反应过来,猛的跳起来转身向后飞奔起来。
数月之后在成都三哥家里两弟兄坐在一起说到这事儿时,才从阳运清那里知道:当时雅州巡防军第二协的第六营和五营接到的命令是不主动进攻而是防守,绝对不让民军再向成都走半步;所以并没有乘胜追击。
卫元民军一路狂奔退到籍田镇里才收住了脚杆。各堂上大概清理一下,死伤了三百多人(包括溃退时丢下的伤员)。随后打听清楚了,对面是雅州的巡防营和康藏调回的川边巡防军(戌军)。因随赵尔丰征巴塘,武器装备是宣统二年全部换成新式毛瑟九子快枪和德国轻型开花炮。
该部队武器装备极好而且官兵大多具有实战经验,在思想上军官都还习惯性地服从赵尔丰指挥。至于巡防军为啥子不向同志军穷追猛打乘胜追击,大家却一时间弄不明白。
其实击而不追确实是赵尔丰亲自下达的命令。因他已经接到北京电报,免去他四川总督的职务,清廷叫他守住成都等端方前来接印。
由于近来成都大街小巷都风传:新军第十七镇(相当于师)驻凤凰山的官兵在会党和哥老会的的煽动下已经准备倒戈。面对此境赵尔丰自然不愿自己曾指挥过的康藏戍军和雅州巡防二标等亲信部队远离成都使自己当光杆司令。
更重要的是赵尔丰已接到朝廷电报,得知已令川汉粤汉铁路督办新任四川总督端方率驻武昌的湖北新军第三十一标(团)和三十二标的二个营共四千余人已在湖北宜昌登船入川,再有七八天即可从重庆府登岸西进。
届时与成都一万四千多官军东西夹击,一举歼灭保路军乱党于成都周围,再对各县进行清剿应是稳操胜券。因此保住成都固守待援是其基本方略。
正缘于此,这也是阳运奎命不该绝的宿命背景。由于成都的新军第十七镇首鼠两端没有参战,当面巡防军退往华阳中和镇去防堵仁寿方向逼向成都的同志军;
因此秦皇寺首战失利并未动摇东路民军信心。他们四下联络组合了一番后又准备整军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