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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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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院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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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长年(川南语中长工)的班头赵大汉儿领着长年、短工们抬着拌桶,挑 着箩斗出了门,大院里的各房女人、娃儿们才慢腾腾的向堂屋侧边坎下的饭厅集 中了。 阳家几十年的例子是一天两餐,上午辰时三刻左右一般是现在的九点钟左右 为早饭,下午申时三刻左右一般是四点到五点之间为晚餐,当然,厨房里备有零 食小吃,娃儿半途饿了,也可以去取食,曹妈不会说个啥子的。 顺便说说这个曹妈她夫家姓韩,如今刚刚四十出头,她是大幺妹运英的奶妈 子,在运英二岁时她男人死了,她不愿再嫁,就带到娃儿曹元志留在了阳家,曹 元志如今长大了正在回龙场跟着二爷跑二排(跟班儿)。 曹妈由于做得一手太爷爱吃的小炒川菜各种蒸菜,就留下来当了厨娘。这一 当就是近二十年了。有得邓氏老夫人宠爱的运英为其撑腰,因此她做为大院资深 人士,还真把自己不当外人,忙前忙后吆喝仆人帮工,甚至是世字辈的娃儿在她 面前也规规矩矩。 大院上下对她也很尊重,不拿她当佣人看(当然前些年还有人风言杂语说她 和太爷有一腿,但无凭据,这几年也就渐渐风消云散了)运字辈以下都尊呼其为 曹妈。 曹妈把饭菜做好,长房的刘氏、四房的小邓氏和廖氏院里的邱嫂都过来帮忙 摆凳放筷、拿碗盛饭。因惯例是只要太爷和老太太邓氏一上桌,大家就可以开吃 了。其他人是随到随吃,反正半小时后收碗、擦桌,迟者不候。 众人都在转碗时候,姑奶奶(大幺妹)才不慌不忙的摇了进来。招呼过父母(不 包括廖氏)便坐下拿过刘氏递来的饭碗吃饭。才吃了几口,就抬头问小邓氏:” 嫂子,二哥呢?” 小邓氏答道:“你二哥和四哥打早和长年些一起吃了饭就走了,说是今天堂 口上有事,四哥要回向善场去租船,运烧煤和夫炭下河底下……”。她还在那儿 啰里啰嗦地讲,而运英早已没听了,她在想自己的心事。 十六岁那年跟着四哥到县城耍,一眼就看上了人家隆兴绸缎庄的少东家、在县城高等小学堂当教师的徐克明。顾不上姑娘家面子,回家扭到娘托人去说,想来郎有才,女有貌(又有财)年龄又相当,应是天生的一对。喜结良缘应是顺理成章。 运英喜孜孜地在家盼着媒婆儿回话,不想人家看不上乡坝头的“土豪女”,竟不识抬举的婉言相拒了。听了媒婆的回信,运英姑娘真是又气又羞,整整三天关在房里没出来吃饭。 她流着泪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定要找个那种眉清目秀,有学问的读书人,在金榜题名时再来个洞房花烛夜,才能平了这口气。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就四年过去了,高不成低不就成为“剩女”姑奶奶。在家里一天到晚横眉绿眼的,活像别人都欠她的钱没还似的没个好脸色;一家人都惹她不起,但因有邓氏夫人为她撑腰谁敢去触其虎须?连老太爷也都摇摇头听之任之。 直到这次二爷回家说起陈大爷在为幺妹提亲,说的是回龙场口上蔡家二娃儿,和运武一样是个成都学生。因袍哥在成都打仗火,学校罢了课,现在回老家来了。年龄十九还小幺妹-岁,家务虽-般但那娃娃样子端正且人品学问都好,问太爷、邓氏是否可以给幺妹带来家里见面看过一哈。 老太太征得幺妹同意,让二爷去定个日子带幺妹去回龙场远远打望-回看看,看过后再定是否满意。因此今天运英首先问起二哥如何,两个嫂子都心知肚明,暗暗窃笑。只有老太太讲了一番姻缘天定的旧话,为下一步见面时运英若如有不满意结果早作铺垫。 阳老太爷吃了饭回到他自住的小院儿屋里,偏房廖氏赶紧摆好了烟具陪着男人吸着,丫头小翠儿拧着热毛巾在旁侍候着。自从生了幺儿运武以后,邓氏夫人实实在是被生育累苦了疼怕了,本身对那事儿就淡,生了四个儿女也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于是向太爷提出要礼佛向善隔天吃斋。 吃斋需得全素,那夫妻之事自然是肉帛之类属荤无疑。隔天也不能开荤的,就主动提出叫太爷另娶二房。因太爷当时才四十出头,房里、床上也要有个人“照顾”才行。 太爷开始还假模假样的不干,邓氏心里自然明白,干脆就在后院空房里择了二间方正整齐的 空房,叫来工匠费心细细地整修一番住了进去。在两间房从中间开了个门,内间做了卧房,外间摆了蒲垫,供台上去峨嵋山上万年寺请了一尊观世音菩萨供着,早晚三柱香,一天三遍焚香诵经地礼起佛来,事实上是与老太爷强行分居了。 太爷也死皮赖脸地过去住过几晚,但只要摸摸搞搞要行周公之礼时,邓氏便说些三尺之上有神灵,菩萨看到的要冲煞倒霉之类的煞风景的话。偏遇上这太爷又是个惧怕神灵相信报应的人,于是一片春心便灰飞烟灭。往往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年年底?刚过十七岁的青头姑娘(四川俗语:处女之意)廖氏便一顶花轿抬进了阳家大院的偏门,成了阳家二妈。 这廖氏是白合村本地人,是阳家佃客(即佃户)廖宽友的大女儿。人倒还长得干净整齐,性格也挺温柔恭让。她老汉儿听到阳太爷要娶二房就主动请那季媒婆上门来说合,太爷和邓氏看了也还满意。 本村人也知根知底,阳家便给了廖氏娘家三亩水田的地契和九两白银定下这门亲事。当年中秋后三天阳家又出面将两家至亲聚了一起,办了五桌酒席吃喝一顿;拜了牌位敬过正房太太,认了亲就算阳家人了。 这廖氏过门来肚皮也还争气,连接两年都开怀有喜,先后生了一对儿女运琴、运良。廖氏还想趁太爷雄风犹在时再生上两个儿子养着,将来家里说话时有底气;太爷百年归寿时分财产土地更有份量。 生了运良后,这廖氏便有点凭实力说话了,先是说既要侍候老爷起居吃烟又要洗衣打扫,又还要照看两个娃娃,实在顾不过来;让老爷将其嫂子邱氏雇到大院帮忙洗衣物和打扫小院里外清洁。 不久又说既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经佑(照顾)老爷,实在累得不行,要雇个人当丫环。正巧那年佃客张老实摔断了腿,又要医伤田里土头的活路又要请人做。不但欠了陈大爷铺上二十多块银钱,还交不起当年的租谷。按规矩欠交租谷的佃客是要被主家抽租的。 张老实被逼急了,传话出来要卖他大女儿小翠去县城桂花街院坊(川南俗语即妓院)里头去。老太爷听说便起了慈悲之心,替张老实还了欠帐,免了那年的租谷,签下一张三年的活契(即在大院为阳家无偿做工三年)。 这样那张翠儿便到了老太爷的小院里侍候老爷和廖二奶,顺便要帮忙照管运琴、运良两个孩子。而邱嫂的主要工作也便改为大院阳家老爷和邓氏主母的大件衣物被褥的洗、拆缝。遇到人多忙不过来或是逢年过节便去帮曹妈到厨房去做助手。 廖氏如此多事逞强,当然阳家的几房儿女都不太喜欢她,从不叫二妈,当着老太爷叫声“廖孃”,背后怎么称呼就啥子都有。但毕竟辈份在那儿摆着,谁也奈何不得。她也知趣,占了便宜就从不主动寻衅挑事儿,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看太爷才过足了鸦片瘾精神挺好,连忙为男人更衣拿鞋,一边忙,一边甜甜地说:“爷,人家邱嫂那又洗衣被又帮厨,还帮着带孩子,下个月起给她加点钱嘛,人家屋头也拖儿带女的,每月加个一串钱就行了哈?” 老太爷想着那邱嫂人勤快,嘴也甜很会看事,一串钱也就半两多银子,且这 廖氏也讲了几回了,便答应下来,看看穿戴整齐了,便握了小茶壶踱着方步往下 街茶馆头去打“圈圈糊”(四川一种纸牌)去了。 大房刘氏看见老大爷出了门,方走进太爷和二妈住的小院来找翠儿帮忙做几件小衣裳,小儿子世杰满了四岁了,几年来都没有再怀娃娃,想是不会生了。但过了端阳又发现自己怀上了,过年后怕是该生了,世杰的小衣服早已送给二房周 氏的孩子用了,现在又得再做。推门进院就见那张翠蹲在屋檐下弯腰橛臀捂着胸口干呕,过来人自是心有灵犀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莫非这丫头遭哪个整起娃娃喽哇?就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张翠见是大娘,站起来抺着嘴说:“昨天凉了胃肚子不舒服,大娘有啥事哇?”刘氏才缓过劲来说了自己的来意。张翠儿手巧,且愿意帮忙便答应下来,两人便进了小翠住的下房剪样子去了。 两个女人做看针钱活自然不会让嘴闲着,刘氏问起翠儿家里可曾给她定了人户没有,翠儿眼圈就红了也包着泪水,幽幽的说道:“老汉的伤一时两时好不到,屋头缺钱用,原本说卖我到城头去当婊子,幸喜老太爷做好事救了我,哪有啥子人户啊。” “那你明年回去又咋子整呢?你也是大姑娘了总不成守到妈、老汉作老姑娘嘛!”刘氏又问道。 张翠儿幽幽说到:“我十四岁时侯就说给高塘村的林二娃得,那娃儿学的石匠,现时都出得师了盖房打屋基、做碑雕花子都还看得,人也长得可以。但我妈老汉儿(川南俗语指父母)去年过荒月借了外头两担苞谷、麦子,又借了甘家庙做钱生意的刘老二家六个银元,就又想到拿我去卖钱。 也不跟我讲一声就把说了一年多的林二娃家退了。说是那林家也是佃客,嫁过去一起穷死。六月间老汉儿答应了马道子那杀猜卖肉的龙胖子。” 一听说龙胖子刘氏倒是认得。因此人不光是在马道子开店杀猪卖肉,每当逢年过节时便带着杀猪的行头下乡到需要杀猪的人家去帮人杀猪打整。收二百文工钱或是十几斤肥膘肉作酬劳,家境也算得小康。 只听说龙胖了的婆娘去年难产死了,真没想到他要想娶这十七岁漂亮灵俐的小翠儿。一想到龙屠夫那张好似一张流着油的大饼脸和园滚滚的肚子,刘氏心里便一阵阵作呕。这才是真正应了那句话“好花插在牛粪上。” 正想说什么却听得那翠儿却接着说了下去:“那胖子提了几斤槽头肉和一副猪下水去了我家头说要娶我去填房。可以拿十个银元做彩礼。最可恶的是又说这钱都可以买七个大猪杀了卖! 大少奶奶,你想想都恶心想吐,还不说嫁他上床作那些事哟。我宁肯去城里桂花街去卖比,也不会嫁他作填房的!” 刘氏十分想知道结果便问道:“那你咋子办呢?你屋头急钱用啊!”听刘氏问小翠沉默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刘氏一字一句的说:“大少奶,我己经把自已卖了,价钱肯定比七头猪要贵些,过一阵你就晓得了。哦,小裤子要裁几条?” 刘氏见翠儿不想再说下去也就不好再问了。但她凭着女人的直觉预感到翠儿肯定与阳家男人有了瓜葛,想来想去十有八九就是老太爷又吃嫩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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