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马车坐了一天,弥相兰和桑影来到汕国的第二大城市——郯阳。郯阳地形独特,多山峰,建筑也大多建立在山脚和山腰,因此号称汕国的“山城”,纵观之下,建筑就像各座山的衣饰文印,别有一番景致。
尽管景观独特,弥相兰却没心情观赏。她始终在为洛风的死记怨着业侯哲,同时也在担心顺萍公主的安危。
当马车停下,她给车主付车钱后,这才发觉所剩钱币不多。跟着她命桑影去打听最好客栈所在,得知在一座叫五英山的顶峰,非常想往。但她同时听说至少要五十金币,掏出自己的现银数数,不够,又命桑影拿自己的珠宝去变卖换取现钱。
桑影不从,进劝道:“小姐,请容许我说句实话。一路过来你总是要吃好的,住贵的,我想,或者在我们还没到天莞之前,钱可能就花完了。难道你就没为之后打算过吗?”
“你这是指我乱花钱吗?”弥相兰质问道,有点发泄情绪的征兆。
“小影不敢。”桑影赶紧低头止住主人脾气的爆发,“只不过……小姐,你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要逃到汕国来的。也许当初小姐你的打算是到汕国皇宫依靠公主,但如今形势突变,你不但没得依靠,还要救人。你有想过钱不够用吗?况且你刻意避开老爷,也就等于失去了经济来源,之后你要上哪里找钱?”
“钱而已,没有就向别人借不就好了!”弥相兰想当然地说。
“小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桑影事先声明,“可能小姐你自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知道何谓之民间疾苦,何谓之人心险恶,何谓之现实残酷。”
“我在平中也经常游走于市集,谁说我不知道?”弥相兰争辩道。
“那是因为小姐你在平中有后盾,花钱没有顾虑。”桑影说,“但你现在离开了自己的保护圈,到真正没钱的时候,就不会有人看你脸色,怕你父亲。一般人如果不是绝对的信任,哪怕是相识的朋友,也不见得会大大方方地给人借钱,更不用说小姐你在这是外人了。”
“我就不信每个人都那么小气!”
“在这世上,像小姐你这样热心又大方的人并不多。”桑影巧妙地给些赞美,“再说,就算给小姐你找到,一来你没有工活,二来你家在离这有上千里之远的田州,总之就是没有经济来源,你又凭什么让别人借钱给你呢?”
“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借不到钱,也一定会有其他办法。”
“确实。以小姐的容貌,我也相信会有贪图的富公子哥慕之前来。难道小姐愿意……”
“不要说这不可能的事!本小姐就算死也不会卖色求生!”弥相兰还是生气了。
“我知道。”桑影苦笑着说,“所以才劝小姐防患于未然,以免走到那种选择的境地。”
“得了得了!你说那么多不就是让我节省花销嘛!我听你劝告就是!”弥相兰很不耐烦地说,同时收回珠宝,往市集走。
桑影跟上,并颇有感言:“我只是想让小姐你知道没钱可能会经历什么难堪或痛苦罢了。”
弥相兰回头留意桑影的神情:“听你的口气,你是不是经历过?”
“不瞒小姐,我确实经历过。”桑影认真地说。
“为什么以前不听你提起?”
“小姐不过问,我自然不会去揭自己的疮疤。”
弥相兰又看桑影好一会,接着问:“你都经历过什么磨难?”
桑影一边酝酿,一边投入到过去的回忆中:“我本出生在相州图北的一个康全小家,由父亲经营布店养活。但六岁那年,父亲生了大病,结果花光了家里的储蓄也没能治好,最终拗不过半年便过世了。之后母亲秉承家业,可惜经营不善,欠债累累,最终不得不关门结业,并被强行把店铺连同屋子卖与他人偿还债务……”
“为什么把屋子都卖掉?亲戚朋友都不借钱帮忙吗?”弥相兰打断道。
“我父母亲戚朋友不多,而且我们本身就欠有债务,所以没人愿意再借,哪怕是我父母的亲兄弟姐妹。”
“见死不救也算是你父母的兄弟姐妹吗?”弥相兰说得有些愤慨。
“那是事实。”桑影平静地说,“而且变卖家屋后,谁也不愿收留我们母女,所以……”
“竟有这么无情的亲戚?”弥相兰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跟着又问,“那之后你们怎么办?”
桑影接着说:“我母亲只好用变卖一些带出来的陪嫁饰品,暂住在客栈,并努力去找工活。结果找了半个月,把钱花光了才找到一家可以提供吃住但不给工钱的富人府邸。倒霉的是,我母亲刚做了三天,我就不慎得罪了那富贵人家的少爷,以致连累我母亲被除工,并被赶了出去。之后我们再没钱住客栈,也没钱买吃的东西,只有睡大街乞讨。可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乞讨的第二天,一场大寒雪横扫图北,我母亲为了保护我,把吃的穿的全都给我,结果自己终于撑不住,说不出是被饿死,还是被冻死了。”
桑影说得很煽情,弥相兰眼睛都湿润了,并同情起来:“想不到你身世这么可怜。”
大概时间冲淡了情感,桑影自己并不是那么伤心,继续说:“其实我还算幸运,在自己即将被饿死的时候碰到了好心的老人夫妇,得以收留,并学了些剑术和弓术,直到长大。只是在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之时,他们便先后病逝了。而后我为了生活四处找工活,但如小姐以前所说,女人在昌国没什么地位,加之世道不太平,很难找到雇主。没办法之下,我几乎想过要卖身做妓女,不过还好我悬崖勒马,在妓院门前犹豫,并最终放弃念头。听说暗客杀人劫财,官府一般都抓不到,我觉得自己会一点武功,也想试一试,但自己劫财后不敢杀人,以致留下活口给人告官捉拿,之后幸好遇上小姐你才免于刑罚和牢狱之灾。”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明知卑贱也要去做妓女,明知犯法也要去做暗客了。原来都是生活所迫啊!”弥相兰感叹道,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
“小姐你明白就好!”桑影把自己的过去说了出来,莫名地感觉到轻松,“所以还望小姐节省些,不要等没钱了才去犯愁。”
弥相兰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桑影,笑笑,然后拿出钱袋,递到桑影面前,说:“我自己可能管不住,所以之后用钱的事就交给你了。”
“小姐肯听我劝告就好,不必把钱交给我。”桑影推道。
弥相兰不管桑影同不同意,硬是把钱袋塞到桑影手里:“怎么说你都会武功,钱在你身上总比在我身上安全些。”
桑影推托不得,只好把钱袋收进腰间,并说:“如果我也不慎死了,小姐要记得把钱取回啊!”
“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啦!”弥相兰很不高兴,“洛风刚死,你要是也死了,我还有谁来保护?所以你一定要谨慎些,不要随随便便就把性命丢了。”
“这当然。”桑影答应道,“保护小姐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使命,时刻保持谨慎就是我工作的性质。”
弥相兰稍微轻松了些,继续朝前走。跟着她令桑影向旁人打听,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叫顺泰的普通客栈,征得桑影的同意后,决定入住。由于她的穿着华贵,长相出众,一进客栈立刻就引来了正坐在大厅的七八个男人的目光。
“两位客官,是要吃东西,还是住房?”掌柜亲切地问。
“都要。”弥相兰说,同时也注意到大厅里那些男人的淫邪目光,“不过我们要在房里进食。”
“没问题!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要上等房吧?”
弥相兰正要说“当然”,不想桑影却抢着说:“不,给我们一间下等房就行了。”
掌柜嫌桑影多事,态度也跟着一百八十度转弯,并有气无力地对跑堂说:“小牙,带两位客官到后厢。”
“是!”一个年轻小伙精神奕奕地回应。他大概没见过像弥相兰这么漂亮的女人,态度十分积极,然后领着弥相兰和桑影往后走。
客栈的后厢由九间平房相连围成弓状,中间有座假山,旁边种着些灌木花草。沿着长廊一直走,年轻跑堂最终停在了中间编号为五的厢房门前,接着把门一推,但见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并且都很破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多的摆饰。
“喂!那张床怎么这么小?”弥相兰对年轻跑堂抱怨。
“没办法!下等房就这样。”年轻跑堂干笑道,“本来嘛,这都是给贫穷的单一旅客住的。像你们这样的富贵人家,说实在,住这样的下等房很让人觉得奇怪,而且还只是住一间。”
桑影知道主人从来没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要主人一下把标准降到最低确实很委屈,因而心软地对年轻跑堂说:“麻烦你不好意思,我看还是给我们换上等房吧。”
“没关系!上等房在主楼的第三层,请跟我来!”年轻跑堂把房门关上,接着领弥相兰和桑影往回走。
弥相兰知道桑影是担心她受不了下等房的环境而改变的主意。虽说她答应过桑影要节省,但自己又不愿委屈住太低级的地方,所以并不逞强非要住下等房。
“对了,你们的服饰不像是汕国所有,应该是从昌国来的吧?”年轻跑堂问。
“那又如何?”弥相兰不屑地回答。
“不如何。是来这里观光游玩的吗?”
弥相兰犹豫了一下:“算是吧。”
“那你们来得其实不太是时候。”
“你是指玄国即将要攻打汕国带来的影响吗?”
“你们知道就好。国内的百姓现在可谓人心惶惶,就怕遭殃。”
“但我们过来时看这城市很平静,察觉不到人们有害怕战争的迹象啊。”
年轻跑堂笑了,说:“虽说玄国扬言要吞并汕国,兵力听说也多于汕国一倍,但我们汕国占着地利,他们真要横渡海峡打过来,鹿死谁手还未定。何况我们这山城离海边远,人们的危机感自然不会比住在与玄国相对望的春浪强。”
弥相兰对战争的事也不是那么关心,只是担心顺萍公主的安危:“我听说贵国的公主因为汕宁王杀害玄国大太子被连罪,你知道一般会被关到哪里吗?”
“啊?你认识汕国的公主吗?”年轻跑堂怀疑道。
“当然……不可能!只是听说她本来要跟玄国大太子成婚,现在告吹了,所以多少有些好奇她会如何。”
“这个就不知道了。”年轻跑堂挠头说。
“那天莞当前是什么情况?”弥相兰继续刺探。
“能有什么情况。除了之前皇宫发生的大事外,其他一切正常。”
“是吗?”
“比起天莞,我认为你们更应该了解这里。”
“嗯?”弥相兰沉吟着。
年轻跑堂回头看弥相兰一眼,接着说:“像你这种富贵又美貌的大小姐,出门可千万要小心了。”
“怎么说?”
“你别看这城很平静,事实上潜伏的骗子多着呢!”
“骗子?”
“是的。”年轻跑堂肯定地说,“有骗财的,有骗色的,所以这山城有个臭名,叫“骗城”。”
“骗城?”弥相兰低声自语,跟着问,“何来的那么多骗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
“你们这的官府不管吗?”
“那些骗子一般不会骗本地人,只骗外来不常住的人,就像你们这种可能只是来玩一两天的。而官府没有证据也不会捉人,尤其是那些骗色的公子哥,他们骗女人的伎俩很高,不会留下证据,所以即使受害女方指证也拿他们没办法。”年轻跑堂解释道。
“这么猖狂?”弥相兰作为女性听到这些心理很不舒服。
“总之,我就好心提醒你们一句,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
“那你说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要辨辨真假?”弥相兰说这话的语气倒也不像是开玩笑。
“呵呵!随你们吧!反正我只要不愧对自己的良心就好。”年轻跑堂不很在意,说话间已经带弥相兰和桑影到了三楼,跟着走到一间“月”字号房,用钥匙把门打开,但见里边相当宽敞,比之前的下等房大上将近三倍,布置虽不华丽,却也幽雅。
“这才像是人住的地方。”弥相兰勉强地说。
年轻跑堂解下房门钥匙,然后交给弥相兰说:“这钥匙退房时你们再还。”待弥相兰把钥匙收好,又问,“你们需要吃的吗?”
“当然。就把你们这的名菜端上来。”
“好的。我这就下去为你们准备。”年轻跑堂说完便退了下去。
桑影又想进劝,但看主人忧郁的样子,终究也没说出口。
弥相兰走向窗户,把窗户打开,往外望去,觉得还不如刚入城时看到的景色漂亮,不禁有些失望,因此不多看两眼又把窗户关上,跟着走到床沿前,坐下,唉声叹气起来。
“小姐为什么发愁呢?”刚把行李放好的桑影问。
“我突然想起家来,并怀疑这次离家出走的必要性。也许我应该顺从我爹的安排,那样洛风也不会背叛我爹,更不用赔上性命去救一个与他不太相干的人。”弥相兰沮丧地说。
桑影思肘了一会才坐下回答:“我倒不这么认为。”
“嗯?”弥相兰沉吟着。
“人之生死有命。生在乎意义,死在乎价值。”桑影说,“对于我们护卫来说,能保护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人,那是我们生存的意义。所以,即使因此而赔上了性命,只要主人没事,那死得就有价值。虽然我个人不认同有在天之灵的说法,但我相信洛风绝对不是带着遗恨离开的。”
“他被人利用做替死鬼,怎么不遗恨?”弥相兰争论道。
“小姐真认为业公子会那么做吗?”桑影反问。
弥相兰不做回应。
“我觉得业公子只是内疚连累了洛风,所以不好辩解而已。”
“就算如此,也还是他的错!”
“但主动害人与被动害人是不一样的,至少被动害人有原谅的余地,不是吗?”
“如果他真内疚,就应该诚恳地请求原谅!”
“他不是已经说了“对不起”了吗?而且以他的性格,我想小姐也很少听他向人道歉吧?”
听桑影这么一提,弥相兰回想起来,确实没听过业侯哲跟人道歉,之前她听到的还是第一次。以她对业侯哲的了解,业侯哲肯向人低头本身就难能可贵,所以她不应该迁怒。不过脾气使然,她还是倔强地说:“我不管他有没有表示歉意,反正……反正我不想再见到他!”
桑影知道主人口是心非,但也不打算拆穿:“好,我们不谈业公子。小姐,不要怪我多虑,我觉得救公主并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如果莽然介入,无异于蚂蚁闯风关而已。”
“竟然把本小姐比作蚂蚁,你是不是也太看不起本小姐了点?”弥相兰又不高兴了。
“小影不敢。”桑影立刻道歉,“只不过这确实不是在昌国,我们要救的不是普通人,没权没势根本办不到。”
弥相兰瞥视桑影好一会,突然泄气说:“这点其实我也知道。但明知姐妹有难,我要是不做点什么,良心总过意不去。”
“我想公主知道你的境况也不会怪你。”
“问题是我会怪自己呀!”
“也就是天莞你非去不可咯?”
“你放心,如果我真陷入了危险,又可能会把你连累的话,我允许你弃主。”弥相兰悲观地说。
“小姐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桑影表露不悦,“我之前说过,做护卫是不能贪生怕死的。我虽然是女性,但自尊心也绝不会输给男性。我既然选择了小姐做主,就一定会誓死相随。所以还请小姐不要说什么连累我的话,那会让我感到很难过。”
“对不起。”弥相兰道歉,“我只是觉得人之生命平等,总不能因为你是下人就罔顾你的性命。”
“小姐这么看待我,我很高兴。”桑影很欣慰,“所以小姐想去哪就去吧,我一定寸步不离。只不过我希望小姐行事前务必要计量危险,看办法是否可行。”
“当然,我不是笨蛋!三思而后行的道理我也懂。”
虽然主人这么说,但桑影很清楚,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遇到了事情,主人的冲动将会很难控制。只不过尊卑有别,她不便于指出主人的弱点,只望之后不要遇上太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