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内,炭火烧旺,驱散寒意。
秦勇屏退了左右,亲自给林玄倒了一杯热茶。
茶汤碧绿,热气腾腾。
“老弟啊,你这身本事,窝在那个鸟不拉屎的重山村,实在是屈才。”
秦勇把茶盏往林玄面前一推,身子前倾,推心置腹:
“咱们武人,刀口舔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博个世袭罔替吗?”
林玄捧着茶盏,指尖摩挲着滚烫的杯壁,脸上挂着虚弱:“将军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个打铁的,哪敢想那些。”
“哎!过谦了不是?”
秦勇摆了摆手,目光在林玄挺拔的身上打了个转,越看越满意。
这小子,要身板有身板,要手艺有手艺,关键是背景干净,好拿捏。
若是能彻底绑上神威军的战车,往后那源源不断的板甲……
想到这,秦勇眼珠一转,心中暗道。
之前老婆要撮合这小子和青儿那丫头。
我还觉得差点意思。
但现在看来,倒也不失为一个潜力股。
老婆传信,说那丫头对这林玄极为上心,不若撮合撮合?
念头微转。
秦勇呵呵一笑。
“老弟今年也不小了吧,也到了娶妻的年纪。
林玄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在下已有妻室。”
“嗐!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天下,多几房妻妾怎么了?”
“我家那苏青儿,年方二八,生得那是水灵标致,知书达理……咳咳……武艺高绝。”
“又是缥缈学宫的嫡传弟子。”
“你们两个也算有缘,一起出生入死。”
“那丫头可是对你惦记的很呐。”
说到这里,秦勇凑近几分,眼神暧昧:
“你要是点头,老哥我这就去安排。咱们亲上加亲。”
“以后这神威军里,除了我,就是你说了算!”
林玄眼帘微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苏青儿?
恐怕是用来监视自己的枕边人吧。
这老狐狸,算盘打得倒是响。
只可惜,他现在身中噬心蛊,命悬一线,哪有心情陪这种权贵玩过家家的游戏。
“将军厚爱,林某受宠若惊。”
林玄轻咳两声,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苦笑道:
“只是在下如今重伤未愈,又身中奇毒,前路未卜。”
“若是此时谈婚论嫁,岂不是误了人家姑娘终身?”
“此事……还是等在下解了毒再说吧。”
秦勇闻言,眼中的热切稍稍退去,但随即又恢复了豪爽:
“也是,也是!身体要紧!是老哥我心急了。”
他虽然嘴上说着不急,心里却认定林玄是个“稳重人”。
不贪色,知进退。
这种人,用起来才顺手。
“对了,将军。”
林玄见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在下此次入城,除了送甲求医,其实还有一桩私事,想请将军帮忙。”
“哦?你说!”秦勇心情大好,大手一挥。
“在下在寻一个人。”林玄抬起头,目光灼灼,“慕家嫡女,慕紫凝。”
听到“慕家”二字,秦勇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那一瞬间的停滞极短,却被林玄敏锐地捕捉到了。
“慕家那丫头?”
秦勇放下茶盏,眉头微皱,语气中多了几分漫不经心,“那丫头不是在你哪儿躲着吗?怎么?”
“慕小姐已经到了节度城,若是将军有消息,还请务必告知,在下必有重谢。”
秦勇看着林玄那副认真的模样,心中却是不屑地嗤笑一声。
慕家早就完了。
那慕紫凝丫头,如今不过是只丧家之犬,就算活着,也没了半点利用价值。
为了这么个女人,去触碰那些陈年旧账的霉头?
傻子才干。
他虽曾是慕家的嫡系。
但是毕竟慕家已经败落。
而自己现在正值被节度使大人看中,眼看就要提携。
只要在靖北城之战中立下战功。
立刻就是节度使大人的嫡系。
自然是不愿再沾慕家的事。
但是表面上。
肯定不能这么直白。
秦勇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嗨!我当是什么大事!既然是林老弟开口,这事包在我身上!”
“我虽来城内不久,但多少也算认识点人。”
他给林玄添了满茶,信誓旦旦道,“只要她还在节度城,就算是藏在老鼠洞里,我也给你拎出来!”
“那就多谢将军了。”
林玄抱拳感激。
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秦勇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敷衍与轻蔑,没逃过他的眼睛。
这老东西,根本没打算帮忙。
甚至如果真发现了慕紫凝,说不定还会为了避免麻烦,直接暗中处理掉。
看来,找人的事,还得靠自己。
“对了,今儿个可是好日子,节度使大人六十大寿将至,特许全城纵乐三日,这也是你的造化,刚来就赶上这等盛事!”
“你好生休息休息,晚上老哥带你出去潇洒!见见市面!”
……
西厢房。
虽说是客房,却极尽奢华。
地龙烧得滚热,博古架上摆着珍玩,连茶具都是上好的青瓷。
林玄屏退了侍女,关上房门。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看着院子里那些看似在扫雪、实则目光始终锁定这边的仆役。
被监视了。
“呵。”
想把老子当猪养?
“咚咚咚。”
房门被轻轻敲响。
随后,金宝那圆滚滚的身影挤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他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府里的气氛。
“东家……”
金宝放下食盒,压低声音:
“这秦将军是不是想黑吃黑啊?我看那架势,咱们的人都被安排到了偏院,周围全是兵,连撒尿都有人跟着!”
“那疯婆娘还在车底下藏着呢!万一被发现……”
疤蛇。
那个被废了武功、只能像货物一样藏在特制夹层里的女人。
那是找到鬼医的唯一线索。
也是最大的定时炸弹。
林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盯死了。别让里面的“蛇”跑出来咬人,也别让人把“蛇”偷走了。”
金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东家这是发现周围有眼线了。
……
入夜。
华灯初上。
“林老弟!收拾好了没?”
林玄直起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谦逊的笑容:“来了。”
推门而出。
他换了一身秦勇让人送来的锦袍。
虽然依旧掩盖不住那股冷硬的铁血气,但至少看起来像个富家公子哥了。
“金宝。”
林玄回头,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胖子,意有所指:“看好家门。”
金宝连连点头。
林玄被秦勇一把拉上马车。
马车穿过喧嚣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座灯火辉煌的高楼前。
“金凤楼。”
林玄抬头看着那块金灿灿的牌匾,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脂粉香气。
这哪里是什么酒楼,分明是青楼啊!
林玄万万没想到。
秦勇竟然带自己来这种地方?
明明在黑山县,还是一副铁血战将的摸样。
来了节度府,竟然变了样。
“嘘!”
秦勇见林玄看出了什么,低声道:“跟着我就行,到处都是眼线。”
说着,拉着林玄下车。
林玄心中一紧。
难怪秦勇这幅作态。
原来是给节度城内的眼线看的。
看来,这位节度使大人的眼线,在这城内到处都是啊。
金凤楼门口。
两排衣着暴露的娇俏女子正挥舞着丝帕,娇声软语地招揽着客人。
进出的多是衣着华贵的豪绅,或是身披轻甲的军官。
“怎么样?气派吧?”
秦勇搂着林玄的肩膀,指着那五层高楼,故意露出一脸猥琐的笑意:
“这可是咱们节度城的“销魂窟”,里面的姑娘,那是各个身怀绝技!今晚带你来,就是给你接风洗尘,顺便去去身上的血腥气!”
林玄尴尬的点点头。
一眼扫过去。
胭脂俗粉。
比苏婉苏晴姐妹都差远了,更别提慕紫凝、西门韵两个绝色。
但是没办法。
林玄只能进。
一进大堂,热浪扑面而来。
丝竹声、调笑声、划拳声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哟!这不是秦参将吗?”
老鸨眼尖,扭着水桶腰迎了上来,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还是老规矩,天字号雅间?”
“那是自然!”秦勇随手丢出一锭银子,正好落在老鸨那深不见底的雪白沟壑里。
引得一阵浪笑。
“带路!今儿个我有贵客,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最俊的妞,都给我叫上来!”
二楼雅间。
这里比大堂清净了不少,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毯,墙上挂着名人字画,透着附庸风雅的奢靡。
此时,房间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皆是身穿便服。
但那一个个虎背熊腰,坐姿大马金刀,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哈哈哈!老秦,你可算来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端着酒碗站起来,目光越过秦勇,落在他身后的林玄身上,如鹰隼般锐利:
“这就是你吹了一整天的那个……造甲的奇才?”
秦勇大步入席,一巴掌拍在林玄背上,震得林玄身形微晃。
“来来来,给各位介绍一下。”
秦勇满面红光,语气炫耀:
“这位就是林玄,林兄弟!那三千领板甲,就是出自他手!”
“林老弟,这几位都是咱们节度使帐下的参军,也是我的过命兄弟。”
秦勇指着那络腮胡大汉:“这是赵铁山,负责城防营。”
又指着一个面色阴鸷的瘦高个:“这是孙厉,管着斥候营。”
林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这几人虽然在笑,但眼神中透着的审视和贪婪,却十分明显。
就像是一群饿狼啊。
“在下林玄,见过诸位大人。”林玄抱拳,姿态放得很低。
“好说好说!”
赵铁山大笑着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坛酒,“既然是老秦带来的兄弟,那就是自己人!来,先干了这一坛!”
说着,他直接将那足有五斤重的酒坛子往林玄面前一墩。
酒液溅出,洒在桌面上。
这哪里是敬酒?
分明是下马威。
林玄看着那浑浊的酒液,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想试我的深浅?
“既是赵大人赏脸……”
林玄单手抓起酒坛,五指如钩,深深扣入陶土之中。
咔嚓。
一声脆响,酒坛边缘竟被他硬生生捏出了指印。
周围的喧闹声瞬间一静。
赵铁山瞳孔猛地一缩。
“那在下就先干为敬。”
林玄仰头,酒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咕咚咕咚。
喉结滚动间,五斤烈酒,竟是一口气饮尽,滴酒未漏。
“好!”
秦勇率先叫好,眼中精光爆闪。
带这小子来对了!
林玄随手将空坛扔在地上,摔得粉碎,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
“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