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田兼见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闷掉,发出“哈”的一声,随即嗤笑起来:
“还是被一群“会打雷的妖怪”给灭掉的?噗!这大概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坐在下首的家老有些迟疑说道:
“主公,逃回来的浪人都这么说。他们一个个吓破了胆,说海面上来了像山一样的黑船,那是天神的惩罚……”
“八嘎!”
益田兼见把酒碟重重拍在桌案上,酒水溅了一地:
“什么天神?那是大内义弘为了掩盖自己无能编出来的借口!这老东西,老糊涂了!”
他猛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折扇,“唰”地一下甩开,扇面上绘着猛虎下山图,直指南方:
“大内义弘平日里仗着银山,连幕府将军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他是被那些想抢银山的某些大名联手做局了!比如细川家,或者少贰家!”
“这正是天赐良机!”
益田兼见听得直咽唾沫,那眼神跟饿狼看见肉没什么两样。
“大内家精锐尽失,那个胖子大名现在生死不知。银山……那座流淌着奶与蜜的银山,现在就是个没人看守的绝世美人,正光着身子冲我们招手呢!”
“传令下去!集结所有武士!再把城里的男丁都征召起来!连种地的都给我拉上!”
益田兼见猛地挥舞折扇:“我们要抢在细川家之前,把银山占下来!到时候,有了银子就能买枪买炮,我益田家就是当之无愧的西国霸主!”
“报——!!”
一声凄厉的惨叫,硬生生打断益田兼见的春秋大梦。
一名足轻连滚带爬地冲进天守阁,面如土色:“主……主公!大内!大内义弘来了!”
“哦?”益田兼见眉毛一挑:“这老狐狸命挺硬啊,没死?带了多少人来拼命?”
“没……没人……”足轻结结巴巴:
“就他一个……不,还有一群穿着红衣服的……红衣服的怪人!他们……他们推着大铁桶……”
“红衣怪人?大铁桶?”益田兼见皱起眉,随即不屑地冷哼一声:
“走!随我去看看这位昔日的“西国霸主”,如今是个什么丧家犬模样!”
……
益田城下。
不同于山口城的险要,益田城建在一片平缓的丘陵上,所谓的城墙不过两丈高,大半还是土坯混着木头搭的。
此刻,城门紧闭。
墙头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正紧张地拉满弓弦,箭头直指下方。
而在城门外的一箭之地,大明神机营摆出那个令人绝望的横队。
只有几门黑洞洞的臼炮,被随意地架设在草地上,炮口昂着头,冷冷地注视着那单薄的城门。
蓝春骑在马上,百无聊赖地用马鞭拍打着靴子,一脸嫌弃:
“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护城河都没有。斌子,我看都不用炮,咱们骑兵冲两轮就塌了。”
“瘸子,喊话吧。”蓝春打个哈欠:“世子爷说了,先礼后兵。虽然我觉得这“礼”纯属浪费时间,但流程还得走一下。”
大内义弘拄着那根刚削好的木棍,艰难地挪到阵前。
他的一条腿断了,但他此刻的表情却异常精彩——那是一种混合了复仇的快感,和身为“狗腿子”的极度亢奋。
“益田!老朋友来了,不开门迎接吗?!”
大内义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透着一股子癫狂。
城楼上,益田兼见探出半个身子。
当他看清大内义弘那副惨状时,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放声狂笑。
“哟!这不是大内大人吗?”
益田兼见趴在木栏杆上,极尽嘲讽:
“怎么弄成这副德行?你的三千武士呢?你的威风呢?怎么,腿断了,脑子也坏了,带着一群穿红戏服的杂耍艺人来我这讨饭?”
大内义弘没有生气。
相反,他仰起头,看着那个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小人,笑得阴森恐怖。
“益田,我是来救你的。”
大内义弘嘿嘿笑着,伸出那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指了指身后的明军:
“听哥哥一句劝,跪下。打开城门,把自己捆起来,像狗一样爬出来。”
“或许“天军”心情好,还能赏你个全尸,让你全族去银山挖矿赎罪。”
“挖矿?”益田兼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大内义弘笑得前仰后合:
“诸位听听!这老疯子居然让我去给他挖矿?我看你是真疯了!想钱想疯了!”
“来人!给我射死这个疯狗!”
益田兼见大手一挥,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狰狞:
“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我要拿去做酒壶!至于后面那群杂耍的,把他们的红衣服扒下来,给我做擦脚布!”
“嗖嗖嗖——”
稀稀拉拉的箭雨从城头落下。
但这个距离,对于倭国的竹弓来说实在太远,也就是听个响。
那些软绵绵的箭矢在空中画了个抛物线,大半都插在了大内义弘身前十步的泥土里,只有几支勉强滚到了马蹄边,连马皮都没蹭破。
蓝春甚至连躲都懒得躲,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竹箭,摇了摇头:
“这就是他们的远程火力?连咱们那边的猎户都不如,还没我家那那老娘们扔鞋扔得准。”
“斌子,别墨迹了。”蓝春对着身后的炮手摆摆手:
“太孙殿下说得对,跟死人讲道理,那是阎王爷的事。咱们只负责送客。”
“送他们上路!”
“预备——”
蓝斌冷着脸,脸上毫无波澜,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没有废话。
“轰!轰!轰!”
三声巨响几乎重叠在一起,平地起惊雷。
益田兼见脸上的狞笑还凝固在脸上,下一瞬,他脚下的城楼就开始剧烈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经过改良的开花弹,带着死神的呼啸,精准地砸进那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土木城墙里。
第一发,直接掀翻了城门楼的一角,碎木屑像暗器一样四散飞溅。
第二发,正中那扇贴着薄铁皮的“坚固”大门,直接给轰没了。
第三发,却是直接砸进了城墙后的兵屯里,那才叫一个惨烈。
“哗啦——”
烟尘暴起,碎木横飞。
益田兼见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像是被台风卷起的枯叶,狠狠地摔在了后方的望楼地板上,摔得七荤八素。
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声。
当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漫天的尘土看向前方时,整个人瞬间僵硬,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没了。
城门没了。
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几十名弓箭手,此刻已经变成一地红白相间的浆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半截断裂的房梁下,压着几个还在抽搐的躯体,看着就疼。
而那扇他引以为傲的大门,此刻只剩下几个烧焦的合页,孤零零地挂在残垣断壁上,显得格外讽刺。
“这……这是什么妖术……”益田兼见牙齿打颤。
“骑兵连,冲锋!”
蓝春拔出腰刀,刀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记住世子爷的话!只要活的!别把劳动力给老子弄残了!腿打断可以,手得留着干活!谁敢弄死壮丁,老子扣他分红!”
“杀!!!”
大地震颤。
数百名具装骑兵如同黑色的洪流,顺着那个巨大的缺口,毫无阻碍地灌入城中。
这哪里是打仗,这就是一场成年人殴打幼儿园小朋友的单方面碾压。
这也是一场极其高效的“抓捕”。
没有武士的单挑,没有阵前的对峙。
凡是手里拿着兵器的,无论是太刀还是竹枪,迎接他们的只有一颗不知道从哪飞来的铅弹,或者当头劈下的马刀。
半个时辰。
仅仅半个时辰,益田城的喊杀声就彻底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女人惊恐的哭泣。
……
益田城的广场上。
两千多名被剥去了铠甲、只穿着兜裆布的俘虏,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头都不敢抬。
益田兼见被五花大绑,跪在最前面。
他的发髻散乱,脸上满是灰土和血迹。
“哒、哒、哒。”
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每一下都敲在益田兼见的心坎上。
大内义弘拖着那条断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益田兼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