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师父临终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和那句含糊的嘱托:“拨弦,你的路……或许比师父想的更难走。守住本心,莫要被力量迷惑……”
当时她不明所以,如今想来,师父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什么。
还有师姐上官抚琴。
她嫁入永宁侯府,是否也与此有关?
她的“暴毙”,真的是因为发现了玄蛇的阴谋,还是……也触及了她身世的秘密?
一个个疑问,如同乱麻,缠绕在心头。
她需要更多的线索。
或许,应该从《天工秘录》和龟甲罗盘入手。
这两样东西,显然都与那所谓的“天外之力”有关。
她再次拿出龟甲罗盘。
罗盘此刻安静地躺在她掌心,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与额间那冰冷躁动的印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尝试着将内力缓缓注入罗盘。
罗盘上的指针微微颤动起来,散发出柔和的金光。
这金光似乎对额间的印记有一定的安抚作用,那冰冷的躁动感减弱了些许。
果然有用!
上官拨弦心中一喜。
但她也发现,催动罗盘需要消耗大量的内力,以她现在的状态,无法长时间维持。
而且,这似乎只是治标不治本。
想要彻底解决印记的问题,恐怕还是要从根源上着手——要么彻底掌控那股所谓的“星力”,要么……找到方法将其剥离。
前者风险未知,后者更是难如登天。
她收起罗盘,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功力,并找到安全的渠道获取信息和资源。
她盘膝坐好,开始运转内力,调息疗伤。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被楼下传来的嘈杂人声惊醒。
内力恢复了一些,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起身,准备下楼吃点东西,顺便听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客栈大堂里,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和行人。
上官拨弦选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一碗素面,默默地听着周围的议论。
大多是一些市井琐事,或是关于边境不太平的传闻。
并没有听到关于京城或是搜捕她的消息。
看来萧止焰的动作还没有这么快蔓延到这个偏僻的小镇。
她稍稍安心。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几个行商打扮的人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听说了吗?前面集安县前阵子出大事了!”
“什么事?”
“官府端了一个什么……南北货栈!说是窝藏江洋大盗,还私通外敌!”
“嚯!这么大胆子?”
“可不是嘛!听说抓了好些人,还搜出了不少违禁的东西!现在那货栈还封着呢!”
上官拨弦心中一动。
集安县……南北货栈……
那正是他们北上途中,萧止焰带人端掉的那个玄蛇情报点!
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
这也意味着,玄蛇在当地的网络受到了打击。
对她来说,这或许是个机会。
一个浑水摸鱼,获取信息的机会。
她不动声色地吃完面,起身回了房间。
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集安县如今风声鹤唳,玄蛇残余势力必然惶惶不安,正是力量薄弱、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她可以趁此机会,潜入集安县,看看能否从那个被端掉的货栈,或者相关人那里,找到一些关于玄蛇,关于“先生”,甚至关于她身世的线索。
风险固然有,但值得一试。
而且,集安县位于北上和东去的岔路口,地理位置重要,消息也相对灵通。
决定了下一步行动,她不再犹豫。
当晚,她便退了房,趁着夜色,再次踏上路途,方向直指集安县。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清泉镇后不到一个时辰,一队风尘仆仆的官差便冲入了那家小客栈,拿着画像,仔细盘问着掌柜和伙计。
画像上,正是她易容前,额间带着幽蓝印记的模样。
萧止焰的追查,比她想象的,来得更快,更急。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将集安县外的荒野彻底吞没。
唯有那座废弃义庄几根倔强指向夜空的残破梁柱,在偶尔从厚重云层缝隙中漏下的惨淡月光映照下,勾勒出森然而凄凉的骨架轮廓,如同巨兽沉寂的残骸。
上官拨弦蜷缩在义庄后院一间尚能勉强遮风避雨的厢房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冷潮湿、布满滑腻苔藓的砖墙。
初秋的夜风已然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破损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动着地上的枯叶与尘埃,更添几分阴森。
连日来的亡命奔逃、黑水河谷中与那诡异“星力”的对抗消耗、以及身世真相被残酷揭开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如同三重无形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她的身体与灵魂,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感。
额间那抹幽蓝印记,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不安分的鬼火,明灭不定。
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阵并非源于外界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悸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着她的神经,时刻提醒着她那无法摆脱的、名为“前朝余孽”与“钥星”的沉重宿命。
她闭上眼,试图调息凝神,但萧止焰最后那充满了痛苦、难以置信以及深深刻骨绝望的眼神,和他压抑到极致、仿佛濒死野兽般低吼她名字的声音,便如同最顽固的梦魇,清晰无比地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细密而持久的痛楚,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呼……”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凌厉与决绝,强行将几乎要决堤的情绪压回心底深处。
不能再沉溺于此!
软弱、悲伤、自怜,这些情绪是奢侈品,在如今步步杀机的境地下,只会加速她的灭亡。
她用力深吸了几口带着浓重霉味、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腐朽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从情绪的泥沼中挣脱出来。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厘清这扑朔迷离的真相;只有活着,才能积蓄足够的力量,去打破这所谓的宿命枷锁,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动地被李元道、被这诡异的印记、被那不知真假的“前朝血脉”身份裹挟着,走向未知的深渊!
意念微动,她从怀中贴身暗袋里,取出了那面温润古朴的龟甲罗盘。
罗盘安静地躺在她因伪装而显得粗糙的掌心,散发着微弱的、却无比令人心安的暖意,如同冬日里的一簇微小篝火,稍稍驱散了额间印记带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躁动。
她尝试着将一丝精纯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注入罗盘之中。
嗡……
罗盘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颤,其上古朴的指针开始微微偏移,表面那些玄奥莫测的纹路也随之亮起,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金色光晕。
这金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浩然正大的气息,将她周身尺许范围内的阴寒与不适都驱散了不少。
“老伙计……”她低声自语,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罗盘上那些承载着无数秘密与时光的纹路,“如今,又只剩下你陪着我了。”
这龟甲罗盘是师父上官鹰留给她最珍贵的遗物之一,据说蕴藏着莫测的威能,与那《天工秘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在这前途未卜、危机四伏的逃亡路上,它成了她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慰藉、指引与依靠。
她收敛心神,开始仔细内视自身状况。
内力因之前的连番激战、巨大消耗以及剧烈的心绪波动而显得有些紊乱,在经脉中运行不畅,但好在根基未损,丹田气海依旧稳固,只需静心调息数日,便能逐渐恢复。
身上的金银细软所剩无几,必须精打细算;易容所需的各类药膏、粉末也需要尽快补充。
而眼下最迫切的,是信息——
外界关于搜捕她的风声究竟有多紧?
萧止焰在盛怒与痛苦之下,动用了怎样的力量来寻找她?
玄蛇组织在集安县这个据点被端掉后,残余势力是何动向?
还有……关于这诡异印记的来历、压制方法,以及那所谓“林氏凤格”、“钥星”身份的更多线索……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远处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集安县城墙轮廓。
那里,刚刚被萧止焰以雷霆万钧之势清扫过,玄蛇的一个重要情报点“南北货栈”被连根拔起。
此刻的集安县,必然处于一种极其微妙而紧张的平衡之中——
官府的戒严与搜捕尚未松懈,玄蛇残余势力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而其他各方势力的眼线恐怕也在暗中窥探……
这片被投入巨石的水面,看似波澜稍平,水下却正是暗流涌动、鱼龙混杂之时。
风险固然巨大,但混乱之中,往往也蕴含着机遇。
或许,那里正有她急需的“鱼儿”,在惊慌失措中露出了破绽。
下定决心后,她不再犹豫。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晨雾如同轻纱般开始在山野间弥漫时,上官拨弦已经远远望见了集安县城墙那灰黑色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城门口的情况,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不同寻常——守城的兵士数量明显增加了数倍,盔甲鲜明,刀剑在握,对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进行着严格的盘查。
她甚至能看到,那些兵士手中都拿着卷起的纸张,不时展开,对着进城的人,尤其是单独行走的年轻女子,进行仔细的比对。
她的心微微往下一沉。
萧止焰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决绝,还要……不留余地。
看来,通往城内的路,已经被一张无形却严密的大网所笼罩。
她迅速退回义庄的阴影深处,再次取出了那些瓶瓶罐罐的易容工具。
这一次,她需要更加小心,更加彻底地改变自己,必须做到天衣无缝。
她对着从窗棂上小心掰下的一小块相对光滑的木片,映照着自己模糊的倒影,开始全神贯注地修饰。
特制的、带着轻微粘性的药膏被均匀涂抹在脸颊和眼眶周围,巧妙地改变了她原本流畅秀美的面部轮廓,让两颊显得微微臃肿下垂,眼型也略微拉长,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细腻的姜黄色粉末被小心地扑在脸上、脖颈、以及所有可能裸露的皮肤上,彻底掩盖了原本白皙莹润的肤色,呈现出一种长期营养不良、饱经风霜的蜡黄与粗糙。
她用削尖的炭笔,沿着符合这个年龄的纹理,细细地勾勒出几道清晰的鱼尾纹和法令纹。
再用特殊的、近乎无色的胶质,略微垫高了鼻翼,改变了唇形的薄厚细节。
最后,她将一头乌黑顺滑的青丝彻底打乱,掺杂进早已准备好的、颜色灰白干燥的假发,用一根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桃木钗,松松垮垮地、甚至有些凌乱地挽成一个最常见的、属于底层劳动妇人的发髻。
她对着木片上那模糊的倒影,仔细审视着这张“新”面孔——一张属于一个年近四十、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面色蜡黄、眼神浑浊、带着挥之不去的愁苦与病容的普通民妇的脸。
眼神是她唯一无法完全改变的,但那原本清澈如山涧溪流、灵动如星子闪烁的眸光,此刻也被她刻意压制,染上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和阶层的麻木、疲惫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她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更加破旧、打着好几处颜色不一的补丁、裙摆和袖口都沾染着洗不掉的泥点与油污的深灰色粗布衣裙。
又用特制的、带着轻微腐蚀性的药水反复浸泡双手,让指关节显得粗大突出,皮肤粗糙皲裂,指甲缝里也精心塞入了些许灰黑色的污垢。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对着墙壁练习了一下走路的姿态,微微佝偻起原本挺直的脊背,走路的姿势也带上了几分长期从事重体力劳作的、不甚利索的蹒跚与沉重。
现在的她,从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个细节去看,都与城门兵士手中画像上那个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出尘、额间带着神秘幽蓝印记的女子,彻彻底底地判若两人,仿佛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将必要的物品——
淬毒的银针、几种救急保命的丹药、所剩无几的金银碎屑、至关重要的龟甲罗盘以及那关系着她身世之谜的半块凤纹玉佩——
仔细地、分门别类地藏在衣裙内里特制的、多个隐蔽的暗袋之中,确保即使遇到搜查也不易被发现。
确认万无一失后,她最后深吸了一口义庄内浑浊冰冷的空气,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混入了清晨那些准备进城赶早市、售卖农产品或是办理各种琐事的、稀稀拉拉的人流之中,低着头,步履蹒跚地向着集安县的城门走去。
越靠近城门,那股紧张压抑的气氛便越发明显。
守城的兵士眼神锐利如鹰隼,毫不放松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
尤其是对单独行走的、年纪在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子,盘查得格外仔细,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上官拨弦甚至亲眼看到,一个穿着虽不华丽但还算整洁体面的年轻妇人,只是因为眉眼间与那画像上的女子有几分模糊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就被兵士厉声拦下,反复盘问籍贯、来历、进城目的。
甚至要求查看身上是否携带可疑物品,差点就要被强行带走详细审问。
最后还是其随行的、看似是她丈夫的男子,慌忙掏出路引和身份证明,又暗中塞了一把铜钱,说了无数好话,才被勉强放行。
那妇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这一幕,让上官拨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面上依旧死死维持着那副属于“李家庄病妇”的麻木、疲惫甚至带着几分怯懦的神情,微微缩着脖子,混在几个挑着沉重菜担、皮肤黝黑、大声用粗犷的乡音说着俚语笑话的农夫身后,借着他们身体的遮挡,慢慢挪向城门洞口。
“站住!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