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所成的火球一出现,周围的温度便跟着上升。
滚烫的热流向着四周横扫,吹散一部分雾气,却又被更加浓郁的大雾立刻补上。
槐序爬起来,借着掩体谨慎的朝远处望了一眼。
他察觉不对,拦住迟羽。
林中的黑影看似很多,可是行为举止却有些不对劲,每次动作的变换都和浓雾的流动有关,而且其中一部分人影的动作略显呆板僵硬。
“是戏法【制偶】。”
槐序一眼看破对面的伎俩,指着几个明显不对劲的黑影说:“取泥成偶,藏身在雾里,再隔上一段距离,借着这种朦胧的环境,便能让人误判人数,以为对方人多势众。”
“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只能毁掉一堆泥偶。”
他又伸手指向那双虎目:“这是戏法【虎威】,凭空造出巨虎的影子,以吼声震慑敌人,但没有太强的攻击效果,只能用来装腔作势和吓人。”
“这声音听着也有点不对劲,我弄……见过这种围杀的场面,真有数百之众,声音会比现在小、乱且杂,从多个方向发出声音,但这里仔细听就会发现声源其实只有一个。”
“鸟叫声和其他声响也不对劲,这里是林地,但鸟并没有那么多,它搞出的动静简直像几万只鸟在齐飞——而且什么蠢货会没事一起用力的跺脚发出脚步声?”
“所以,造声的应当是之前在书阁就见过的戏法【口技】。”
迟羽经他一说,也察觉不对,散去天上的火球,转攻为守,不再是一副立刻就要上去搏命,杀出生路的架势。
“最需要注意的应当是这里的雾气。”
槐序指着流动的浓稠白雾,语气严肃:“这是道术【造雾】,整片雾气都是人为制造,所有身在雾中的人都会被纳入对方的感知,能做到这种地步,对面起码是个精锐,大师也不是没可能。”
几人刚刚放下去一点的心,转眼又提起来。
这消息还不如对面真有数百人。
只是人多,其中没有太多强者,好歹还能换死一部分。
若是有一位大师,实力形成质的碾压,恐怕一出手就能干掉他们。
“它不敢出手。”
槐序冷笑:“吕景,去用【讥语】大声报一下家门,再喊出迟羽的名号和身份。”
真当他们是一般路过的普通人?
在这里站着的人,除了楚慧慧以外,哪个没有一手绝活?
不知道身份,对方肯定会观望一下,一旦确认实力不足,立刻就会杀过来。
可是知道身份,还敢过来,怕是不要命了。
在云楼城边上杀千机真人的女儿与河东吕氏的主脉传人,几个头啊,敢这样铁?
幕后主使有没有事不知道,但是敢动手的人绝对得死。
他们是对方计划之外的误入者。
对面原本的目标只是围杀值夜人,可没有准备好同时面对一个九州世家和一位尚且存世的真人的怒火。
当年围杀迟羽,埋伏千机真人,可是【朽日】成员亲自出动。
吞尾会不过是朽日成员所建立的一个分支组织,实力根本不够,哪来的胆子策划这种行动?
能修成大师这个层次,眼光也不是喽啰们能比。
更惜命。
不是被下了死命令,或者有矛盾大到连命都不想要的仇恨,干嘛非得留在这里死磕?
几个钱啊,这么玩命?
若是来了一群粗鄙的武夫精锐,槐序反而要忌惮一下。
毕竟这伙人上头了是真不要命。
但是,会法术可就不同了。
法术多费脑子啊。
有脑子,说不定就会算数呢。
会算数,那不就能算出来保住一条命和继续工作哪个更划算嘛。
又不是只会动肌肉的武夫。
“啊?哦,好嘞。”吕景本来摆开架势准备上去拼命,听见槐序的话,又收手站定,开始琢磨怎么喊比较威风。
槐序不说,他差点忘了。
出门前妈妈确实说过,遇见危险可以先报个家门来着。
叔伯兄弟们虽然平时考公读书卷的精神失常,但是这种关键大事上,还是很护短的。
只要不是自个干伤天害理事情被人执行正义,最次也能帮他报个仇。
运气好,说不定对面一听名号就跑了。
这就是,河东吕氏的家族情谊!
“报名号?”迟羽愣了一下。
她的思路还停留在前辈说的:“和这种奸邪小人无需多话,自当携手共诛之!”
报名号?
那是什么东西?
信使的名号很管用吗?
为什么生死搏命之前要先报出身?
安乐倒是想的很明白,恍然大悟的说:“原来如此,这就是话本故事里说的,打架之前先报出身,打了徒弟来师傅,打了师傅来祖师啊!”
“不过,这不是反派才会做的事情吗?”
“我不像反派吗?”槐序反问她。
“你分明就是个大好人啊!”安乐当然不承认:“从认识你开始,你一直都在做好事,怎么会是三两下就被打到忏悔前半生的反派呢?”
槐序一时语塞,总觉得她说的话哪哪都不对劲。
可是说的也确实没问题。
前世养出来的名望在今生当然没法通用,前世他也确实死犟着没有忏悔过。
感觉不是在说他。
又感觉处处都在有意无意的说他。
“咳咳。”吕景清清嗓子,又有些犹豫,看着槐序,不确定的问他:“真,真的要用【讥语】骂两句再喊名号吗?”
“当然啊。”
槐序鼓励他:“不嚣张跋扈一点,怎么能让人相信你是世家子弟呢?”
“真的吗?”吕景又望向迟羽。
他还是觉得,出口成脏不太好吧。
妈妈教过他,不要随便说脏话,有辱门风啊。
叔伯兄弟们虽然也都是嗑药炼体,但他们个个可都是文化人,出口成章,七步作诗,儒雅非常!
到他这里,怎么就是出口成脏,嚣张跋扈了呢?
迟羽见槐序都这样说了,只能鼓励式的点点头,还说:“不要有心理负担,恶人死的时候,是不会痛的。”
槐序眼皮一跳。
“行吧,行吧。”
吕景站到车沿上,还有点忐忑的问:“那,那俺喊咯?”
“快快下来!”值夜人没搞懂这几个信使在干嘛。
为何非但不跑,还站到高处,生怕对面看不见吗?
咦……?
那位红色耳羽的异族,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红发红羽红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沉重压抑的气场……这,这莫不是千机真人的养女?
难道说?
有救了?
“快喊。”槐序催了一句。
吕景清清嗓子,回忆起自己听过的最恶毒的脏话,运起胸中一气,以雷音之法配合【讥语】,大吼:
“奸贼,彼有娘否?!”
“狗眼不识人的,东西!竟敢来犯此处,杀俺的马,劫俺的道!可知俺是何人?!”
“俺奶是,河!东!吕!氏!传!人!”
“吕景!!!”
其声如风雷赫赫,吼出时连近处的雾气都被震散,旁边的几人更是被震得耳膜生疼,嗡嗡作响。
值夜人张着嘴,全然忘了自个要说啥。
吕景吼完,又转过头,憨厚问:“迟羽前辈怎的介绍?直接喊名姓和千机真人的名号吗?”
“……不要说脏话就行。”迟羽沉默很久才回答。
她突然有点后悔为吕景挑选这个法术。
只听前辈说:“讥语适合炼体之人使用,可以扰乱敌人心神,为法修寻觅机会。”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效果。
槐序也没想到吕景会这样吼,骂人都这么……有特色。
明明是在说脏话骂人,可是,为什么感觉没什么攻击性?
还有点想笑?
当初他用讥语,可不是这种效果啊!
不应该是,悠闲的,散步一样的缓慢走进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慢条斯理的说几句话,成功嘲讽在场的所有人,以绝对的硬实力将他们全都击败并侮辱吗?
兄弟,你骂人像在讲笑话!
“彼……”吕景咳嗽一声,改口喊道:“汝等可知,此处还有何人?!!”
“千机真人之女,烬宗信使,迟羽!”
“也在这里!”
“啊?啊?”值夜人看看吕景,又看看远处影影绰绰的黑影。
这,这对吗?
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河东吕氏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千机真人只有一个养女,得罪他们,代价可比围杀无名小卒大很多。
无名小卒死就死了,一般也没什么人会来报仇。
但这里可是云楼城边上。
敢在这里杀真人之女?
几个头啊?这样猖獗?
当年西洋百首巨蛇号称头颅再生无尽,砍一个长九个,还不是被某位真人带着龙庭赐下的神弓过去,一箭射杀。
一群真人之下的喽啰,有几个头,敢和真人硬碰?
“……什么人,不认识!”
林中传来一声大吼,紧跟着便是几枚棱形飞镖射来,被迟羽竖起的火浪所阻拦。
“坏了,遇上愣子了!”
值夜人捂着淌血的伤口,咬着牙说:“妈的,对面给他们多少钱啊?当奸贼还这么愣?命都不要,非得在这里死磕?!”
“不一定是给钱。”槐序却说:“也可能是下过禁制,施过咒,中了蛊。”
雾却开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