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收下吧。”
林奶奶诚恳说:“我是个软弱的性子,动不了手。你替我为师弟报了仇,我想感谢你,但我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有这一盆灵花和这门戏法可以当作礼物。”
她当时确实就在旁边。
目睹一切。
看着槐序抬手一枪就把人杀死。
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等奇人。
一枪就解决问题,三两下就勘破真相,让一桩冤案浮于人世。
特意请他们来送骨灰,也是存了感谢的心思。
她如今靠着栽培灵花去售卖来维持营生,往前的活计早已不干了,只是勤恳的修行。
身上也确实没多少能给出去的东西。
戏法繁花虽不实用,却是她这些年研究出的独门戏法,可以点化普通花朵变成有奇特效果的灵花。
而“挽前尘”也是她迄今为止最得意作品。
人死之后,此花可以护佑一段时间的灵性,能变成鬼修的寄托之所,还算珍惜。
即便实在不想要,售卖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安乐闻声发愣,没想到当天的那件事,竟然还能在这里得到回报。
仔细想想也是,之后只顾着看三山和父亲的纠葛,完全忘了送信的那回事,也没问尸骨是怎么处理。
不过,槐序的态度,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这个老奶奶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稍稍提起几分戒备,【牵丝戏】运转,打定主意,如果槐序掏枪,她也立刻跟着行动。
槐序却没什么过激的反应。
他接过老人手里的线装书,提走那盆灵花“挽前尘”,径直走出小院。
安乐佯装无事,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脚步轻快的跟上。
迟羽和楚慧慧随即也跟过来,几人重新上车。
晃晃摇铃,驮兽打了个喷嚏,蹄子踩出一个个浅坑,拉着车子转个弯,缓缓沿着来时的路行进。
槐序回头眺望,却见农田包围着花田与高坡,花田又围着几座红砖建成的瓦房,几座老屋中间的院子里,老太太站在阳光下,沉默的望着他们的离去。
·
“槐序,那个老奶奶是有什么问题吗?”
安乐忧虑的凑过来。
她尤为细心,发现槐序的言语不对,立刻就怀疑那个看似和蔼的老奶奶其实有什么隐藏的事情,槐序不便于当面述说。
“送信那会,她也在附近。”
槐序平静的说:“街尾,有个馄饨摊,她当时坐在那里。”
“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诡计?!”
安乐一副受到欺骗的可怜表情,她没想到那样和善的老太太,讲了一个那么遗憾的故事,竟然全都是在欺骗她们?
果然还是赶快回去。
请迟羽前辈出手,诛邪斩恶!
“不是。”
槐序叹气,不想理会这个戏精,却还是说:“她是来给师弟报仇,只不过心不够狠,犹豫不决,不敢杀人,结果被我们抢先了。”
“如果我们没有发现问题,她就会自己下手。”
他疑惑的地方,主要在于“吞尾会”。
前世他并未深入参与此事,很多内容都是某个笨鸟告诉他,因此只知道大致的经过。
这件事有吞尾会的影子。
林奶奶是旧时“五鬼门”传人的学生,此门所修的乃是驱鬼育灵之术,因门主犯下忌讳,妄图点化诸灵,门人被强制性遣散,责令不允许再使用“育灵”之术。
因此他们便靠着为人“驱鬼辟邪”来营生。
林奶奶年轻时与师弟干的也是类似的活。
她也会五鬼门的育灵之术。
人死以后,即便没有转化成鬼魂,尸骸里也会有一缕残灵留存,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磨,坠入归墟。
林奶奶要回骨灰,便是妄图以这一缕残灵,施展育灵之术,将师弟重新点化为鬼魂。
但此举几乎不可能成功。
前世赤鸣死后他就试过,除非是在人死之后立刻进行转化,否则灵性的流逝和残缺只会让鬼魂诞生的几率迅速下滑。
即便能够成功诞生出鬼魂,也不一定是原来的那个人。
吞尾会的目的,似乎就与此有关。
他们参与过这件事。
但槐序却并不知晓他们究竟在哪个环节动过手脚,只记得他们似乎也失败了。
“天色还早,回去以后,要不要去听戏?”
楚慧慧难得主动发出邀请:“有一个很出名的戏班子来云楼了,今天会在北坊唱《牵丝人偶戏》,讲的是出身世家的公子不甘心一辈子化作他人傀儡,所以立志考入学府,同时收获爱情的故事。”
“没兴趣。”槐序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
听什么戏,浪费修行时间。
他想的是趁着天色还早,跑去转一圈,看看能不能逮到几个恶徒当修行资粮。
顺路去西坊,调查一下吞尾会的痕迹。
吕景倒是有些兴趣,但他今天晚上恰好有事去不了。
有一位叔伯路过云楼,他得陪着人去喝酒。
安乐也没时间,她家里的糕点铺子要重新开业。
当信使的钱下个月才会发。
家里的生意可不能断。
否则的话,就会产生幻觉——钱包空空,看不见钱。
迟羽没心思看戏,她一向不大喜欢太过闹腾的地方,如果身边没有熟悉的朋友,更会觉得非常孤独。
人群的喧闹,并不属于她。
“是,是嘛。”楚慧慧有些失望。
她很喜欢这个励志故事来着。
没想到其他人都抽不出空。
“趴下!”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迟羽立刻出手,一股强劲的热风直接粗暴的把几人全都按的趴到车厢的地上。
紧跟着便有炽烈的离火凭空生出,环绕车体形成一层火罩,吞没林间射来的乌光。
可拉车的驼兽却没那么好运,仅仅被余波一蹭,往前走了两步,骨肉皮囊就开始脱落,雪一样化开,只剩一副骨架无力的瘫倒进污泥里。
拉车的马没了。
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影钻出树丛,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栽倒在车旁。
是值夜人。
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几个信使,把无辜的人拖进这场针对值夜人而设立的陷阱。
失策了。
早知道就应该往别的方向逃窜。
他们执行任务,清扫突然诞生的精锐级邪魔,经历一番战斗轻松将其拿下,却没想到在人员分散之际突然遭遇袭击。
值夜人里有内鬼。
带队的几位精锐强者当场殒命,普通成员死伤过半。
在附近巡逻的大师及时赶来,却被埋伏偷袭,拼死才给他们打出一条生路。
可是敌人早就算到这一点,分出一部分人手来追杀。
先前和他一起逃窜的兄弟们全都死在半路上,只有他自己侥幸逃到这里。
可这里怎么有信使啊?
看样子还是个带后辈的中级信使,实力应该最高不超过“精锐”,没有抵达“大师”的级别。
应对不了追兵!
他一路跑来这里,岂不是把人害了?
“与他们无关!与信使无关!”
值夜人慌忙爬起来,冲着林间大吼:“莫要伤及无辜!”
回应他的却是浓郁的雾气。
白森森的浓雾飘荡而起,笼罩林间,让人看不清远处的虚实。
紧跟着便是一阵嘈杂的动静,人声、马叫、野兽低吼,隐约还能听见大片的鸟雀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惊走,让枝叶晃动,振翅向上飞去。
一个个黑影逐渐在雾中站起来,有些像是人,有些像是奇形怪状的野兽。
目测便有数百之众。
层层叠叠的,混乱的人声与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光是听着就让人绝望万分。
“吼!”又听见一声虎吼。
浓雾里浮现一双凶厉的虎目,猩红似血,单是眼珠子便有水缸大小,它从雾中浮现的瞬间,整个地面都在震颤,为其凶威所臣服。
这一声吼叫,若是意志不坚者,恐怕要被直接吓昏过去。
黑影们屹立雾中,发出杂乱的嘲笑声。
值夜人的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这俨然是不准备放过他们的架势。
而且他实在没想到,对方的人原来有这么多!
之前他们自以为可以逃窜,一个个兄弟们拼死向前冲杀,牺牲性命来开辟道路——在对方眼里,恐怕只是小虫子在做无谓的挣扎,可怜又可笑。
这伙贼人,自称吞尾会的贼人……
竟把值夜人当成猫掌下的耗子来戏耍?!
火流散去,迟羽看清周围的情况,一颗心也是沉入谷底,当年那种噩梦般的景象又在她的脑海重演。
她们在海上也曾遇见这样的埋伏。
澎湃的雨流吞没昏暗的世界,波涛之中藏匿着不知多少邪魔,战场被分割,友人不见踪影,纵使拼尽全力也不能杀出包围,只能在恐怖的讥笑声里逐渐变得绝望。
如今,如今,竟然又陷入这样突然的袭击里!
林间浓雾荡漾,众多黑影屹立林中,或站或坐,变换着姿势,议论着,嘲笑着。
凶厉的巨虎还在凝视着他们,像是在思考如何下手。
迟羽看着车内的后辈,又看看负伤的值夜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在胸中激荡着。
她恨不得现在就使出全力轰杀藏在林中的那群该死的恶徒!
迟羽抬起缠绕着离火的手掌,指向天穹,火的漩涡凭空涌现,奔涌着,波荡着,聚拢成庞大的,火焰所构成的金红色球体。
【道术·荧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