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那就这么定了。”
秦庚一锤定音,“回头马来福你去踅摸踅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院子,不用太讲究,关键是地方得大,得能遮风挡雨。”
“得嘞!这事儿包我身上!”
马来福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正事谈完,又闲扯了几句家长里短,车夫们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一个个推着新车,像是抚摸自家媳妇一样,恨不得把车轱辘都给擦出火星子来。
秦庚没急着走,而是朝着徐春招了招手。
“徐叔,你留步,咱爷俩去后头打谷场上转转。”
徐春一愣,看秦庚脸色郑重,也没多问,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底板碾灭了,跟了上去。
此时日头偏西,打谷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老旧的石碾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秦庚找了个避风的草垛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徐春坐下。
“小五,啥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徐春坐下来,有些局促地问道。
虽然秦庚刚才在屋里那是那是威风八面,但在徐春眼里,这到底还是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如今出息了,成了天上的龙,让他有些不敢认了。
秦庚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南城三百多号车夫的份子钱,我想交给您来管着收。其他人儿,我不放心。”
徐春闻言,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随即连连摆手,老脸涨得通红:“我是个大老粗,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要是把钱给算错了,那不是给你添乱吗?”
“哈哈,徐叔,您想岔了。”
秦庚笑道:“我不是让您算账,就是让您管着收钱。您还记得以前刘痦子手底下那个老赵干的活儿不?就那个。”
这么一说,徐春立刻就明白了。
这事儿简单。
每隔几天,挑个时候,把南城那些个窝棚头子、散户都叫到一块儿收份子钱。
然后把这钱封好了,送到秦庚这儿来。
他这张脸,就是收据。
徐春听明白了,这是让他当这个“总管”,是替秦庚镇场子的。
“我看那马来福识数,要不……”
“马来福机灵是机灵,但心思太活。”
秦庚打断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徐春:“钱这东西,最考验人心。给旁人我不放心,只有交到徐叔你手里,我这晚上才能睡得着觉。”
这一句话,把徐春感动得眼圈一红,嘴唇哆嗦了两下。
他琢磨了一下,皱着眉头问:“那……那账本咋记?总得有个明细吧?万一有人少交了,或者是赖账,咱没个凭据也不行啊。”
“这个我想好了。”
秦庚笑了笑:“记账的活,我准备让李狗去干。”
“李狗?”
徐春一愣,“那小子行吗?”
“李狗那小子虽然也没上过学,但脑子好使,识数。之前没活干的时候,他老缠着我学算术。”
秦庚解释道:“到时候,徐叔你坐镇,带着李狗。让他就在旁边拿着笔杆子记。谁交了多少,谁欠了多少,一笔一笔地勾上。至于不认字,那也没事,先把名字死记硬背下来,回头我再慢慢教他。”
徐春低头想了半晌,最后猛地一咬牙,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透出一股子狠劲儿。
“成!既然小五你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那我就接了!”
徐春沉声道,声音里带着股子庄重:“你放心,这钱袋子既然交给我,那就是我的命。谁要是敢在这上面动歪心思,或者是敢少咱们一个子儿,我徐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得把这钱给你收上来!”
秦庚看着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叔,心里一暖,伸手拍了拍徐春那粗糙的大手。
“徐叔,没那么严重。”
“咱们现在的规矩不一样了,只要按规矩办事,大家都有饭吃,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
次日晌午。
冬日的暖阳照在徐金窝棚前的空地上,却驱不散空气里的那股子旱烟味和汗馊味。
今儿个这地方,可是热闹非凡。
南城大大小小十几个窝棚的头目,也就是俗称的“棚头”,一共二十来号人,还有那些个平日里独来独往的散户车夫,得有七八十号人,全都聚齐了。
这帮人,就是如今南城车夫行当里的骨架子。
他们蹲在地上,或是靠在墙根,一个个抄着手,时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瞟坐在正中间那张太师椅上的秦庚。
那椅子是马来福特意从旧货市场淘换来的,虽然漆皮有些驳落,但往那一摆,再铺上一张染了色的狗皮褥子,那股子虎踞龙盘的架势就出来了。
秦庚端着茶碗,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子。
他不开口,底下这帮人心里就越发没底,场面静得有些吓人,只能听见远处几声狗叫。
终于,秦庚喝了一口茶,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磕嗒”一声脆响。
这一声,像是敲在众人心坎上。
“诸位。”
秦庚开了口,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穿透力:“今儿个把大家伙叫来,不为别的,就是立个规矩。”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以前林把头、刘痦子在的时候,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受罪。份子钱要六成,那是喝人血,吃人肉。”
底下人一阵骚动,不少人眼里露出了愤恨之色。
“我秦庚就是拉车出身,知道咱们这一行的苦。”
秦庚伸出三根手指头,立在半空中。
“从今往后,南城车行,份子钱只要三成!和那天在宏盛车行说的一样!”
这话一出,就像是一瓢凉水倒进了滚油锅里,底下瞬间就炸了窝。
“我秦庚一口唾沫一个钉。”
秦庚神色不动,声音却提高了几分,压住了底下的嘈杂:“这三成,是铁律。谁要是坏了规矩,偷摸着少交,别怪我秦庚翻脸不认人,砸了他的饭碗!”
这一下,是恩威并施。
众人看着秦庚那冷厉的眼神,想起了这位爷“一拳掏心”的狠辣手段,顿时心里一凛,那股子躁动劲儿立马就被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