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不再置身于那片被混沌与鲜血浸染的森林，而是回到了雷鸣城乡下的那个庄园。
午后的阳光越过树梢，在她的茶杯中洒下斑驳的树影。
科林就坐在她的旁边，静静地翻阅着书籍，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总是很安静，那双深紫色的眸子里写着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有时候，她也挺心疼他的。
虽然这件事情她从来没有提及，更不好意思提起。
渐渐地，艾琳从那耀眼的光芒中感到一丝倦意，于是打了声哈欠，像慵懒的猫咪一样沉沉睡去。
而科林并没有离开，也没有将她摇醒，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用他那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为她擦去因噩梦而渗出的细密汗渍。
那份温柔让她感到无比的眷恋，她想就这样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永远不要醒来。
然而——
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就这么睡去。
她的肩膀上扛着的不只是盔甲，还有坎贝尔公国的子民，以及许多她不可能放下的东西。
“……我小睡一会儿，记得将我叫醒。”她轻声呢喃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的父亲还在她的身旁。
将手放在她额头上的科林，轻声回应。
“嗯。”
隐约中，她还听到了别的东西——
那似乎是很邪恶的声音，与那温暖人心的话语重迭在了一起。
“……我将赐予你新的生命。”
甜腻的美梦如指间的流沙稍纵即逝，不知过了多久，艾琳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并非那熟悉的庄园，也并非宁静安详的天国，而是一片被篝火照亮的岩壁。
她还活着。
这简直是个奇迹。
艾琳缓缓挪动脖子，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毛皮上，身上盖着一件厚重的外套。
科林不见了。
那是显而易见的，身在遥远海外的他本来也不可能在这里。
艾琳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却立刻感觉到一阵异样。
她发现自己身上那套沉重的板甲竟被人褪去，只穿着贴身的内衬，甚至连衣领都敞开着，显得凌乱不堪。
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视线，睡眼惺忪的艾琳眼神瞬间一凛，一股冰冷的杀气冲天而起！
“传颂之光”就在她手边不远！
而且正维持着剑的形态！
没有丝毫犹豫，她右手如闪电般抓住剑柄，翻身而起，反手一剑便朝着身旁角落里的那道黑影砍去！
“铛——！”
金色的剑光撕裂了洞中的昏暗，在厚重的岩壁上留下了一道巴掌宽的剑痕！
然而很不幸，这一剑砍在了空处，并没有将那个无礼之徒毙命！
那缥缈的黑影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飘向了她面前洞穴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一阵沙哑而阴森的笑声从那里响起。
“你终于醒了。”
那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就像一位俯视着棋盘的魔王，在对自己有趣的棋子发出低语。
“你是谁！”
艾琳眼中杀意不减。
她一手抓紧自己胸前的衣领，另一只手则单手持剑，浑身紧绷，警惕地盯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的心口隐隐作痛，却来不及去确认自己的伤势。
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家伙很强，甚至比先前在森林中戏耍她的罗兰达尔还要恐怖！
不过……
他好像没有敌意？
冷静下来的艾琳渐渐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从森林里移动到了这里，或许与眼前这人有关。
应该是他救了自己。
至少——
如果他想趁着自己昏迷做些什么，她是绝对没有反抗的机会的，更不会一睁眼就将传颂之光握在手里。
不过即便确认了这一点，艾琳也不敢有丝毫大意，谁知道这是不是混沌使徒的把戏呢？
他们的仪式可比地狱中的恶魔们还要花里胡哨。
“这个问题问得好。”
看着仍处在混乱之中的艾琳，藏住自己身影的罗炎思索了片刻，轻吐出一句回应。
“我叫罗炎。”
这是他第一次，在艾琳的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名。
继知道他两个马甲的卡莲之后，现在知道他三个马甲的人诞生了。不过与卡莲不同的是，艾琳并不知道这三个马甲都是同一个人。
“……罗炎？”
艾琳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无论是坎贝尔公国的贵族，还是奥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强者，似乎都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但她又觉得，这个名字好亲切，甚至于熟悉……
就在艾琳困惑之时，那被刻意压低的嗓音再次响起。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艾琳心中一惊，察觉到他要走，忙开口道。
“等一下！”
那人并没有等。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那道黑影连同他深不可测的气息，一并彻底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走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影连同他的气息一并消失在洞穴深处，艾琳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那个自称叫“罗炎”的男人，其实力就如雷鸣郡的迷宫一般深不见底，仿佛来自比那还要深的地狱。
即便自己恢复到全盛状态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她连站着都感到吃力。
还是先和大部队汇合比较好。
理智让艾琳打消了深入洞穴探索的念头，带着满腔的警惕与困惑，转身回到了篝火旁边。
令人惊讶。
她的装备都在那里，而且迭放得整整齐齐。
那个神秘的男人似乎是一个很讲究的家伙，连这种小事儿都做得一丝不苟。
当然，纵使他有心思细腻的一面，比起优雅得体的科林先生还是差了一片浩瀚洋那么远。
至少那位先生绝不会做让淑女感到难堪的事。
更不会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消失不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压下心中的杂念，艾琳迅速整理好凌乱的衣服，重新将那套冰冷而熟悉的甲胄穿回身上。
金属的厚重压在肩膀上，让她感到了一丝心安。
在那最后一片甲胄的下面，还压着一张绘制精良的地图，以及一只黄铜指南针。
地图之上，一个用红色墨水画出的小圈，清晰地标明了她此刻所在的位置。
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与那恶魔一般的气场形成了诡异的矛盾，也让艾琳心中的疑窦更深了。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她无法理解。
不过，眼下要做的不是探索真相，而是尽快回到关心着自己的人身边，以及弄清楚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艾琳走出洞穴，外面是一片被月光笼罩的静谧森林。
夜风柔和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林中依稀能听见虫鸣，以及树叶窸窸窣窣的声响。
艾琳深吸一口气，举起了从篝火上拆下来的火把，借助地图与指南针的指引，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森林伸手不见五指，再亮的火把也只能驱散五步之内的阴影。
不过对于艾琳·坎贝尔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她在森林中走了很久，前方的视野总算开阔了些许，低矮的植被与平地取代了茂密的树林与土丘。
远处依稀可见营火与炊烟，一条蜿蜒的小河从林间穿过，潺潺的流水声代替了吵闹的虫鸣。
艾琳停下了脚步。
连续的激战与精神的高度紧张让她感到一阵疲惫，她想在回到营地之前先洗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她蹲下身，将火把插在身旁的泥土里，低头看向那被皎洁月光照得透亮的河面。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河面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不同于她之前泛着红润的白皙，而是近乎于纸的白。
不止如此——
她的嘴唇也褪去了血色，薄红中泛着乌青。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艾琳清楚自己失血过多，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嘴唇发白以及脸上没有血色都实属正常。
真正让她错愕的是她那头本该如阳光一般闪耀的金色秀发，此刻竟然变成了如月光一般的皎洁！
“这是……”
解开了盘在脑后的发辫。
艾琳抬起了食指微颤的双手，没有捧起一抔清泉扑在脸上，而是捧起了一缕自己的秀发。
那纤弱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她，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错愕与彷徨交织在那张刚毅而清秀的脸上，她愣在原地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
……
那副强忍着心碎却依旧坚毅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然而站在远处的罗炎并没有从树林的阴影下走出来。
先前艾琳离开洞穴之后，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走到了这条小河边。
到了这里，她基本上就安全了。
除非她自己想不开。
“魔王大人，把她一个人放在那里……真的好吗？”乳白色的幽灵飘在了罗炎的身旁，悠悠小声地问道。
身为主人的神格兼跟屁虫，罗炎心疼的人，它当然也会感到心疼。
注视着那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的背影，罗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性，包括直接摊牌或者放任不管，唯有这个方案是最靠谱的。
她是个坚强的人不假，但若让她一次承受所有的真相，即使是那份坚强也会被轻而易举地摧毁。
很明显，“科林”这个名字已经被她神化了，甚至于成为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乃至被刻进了传颂之光。
那极有可能是溺在水里的她，手中仅剩下的稻草。
因此罗炎做出了折中的选择，先让她适应身体的变化，然后将是否接受这份“新生”的权力留给了她自己。
如果她实在不愿意以血族的身份继续活下去，那把“传颂之光”就在她的手上。
不过很显然，艾琳似乎也认为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将剑对准自己……
在罗炎的注视下，她强忍着心中的万般情绪，洗去了脸上的污渍，接着重新整理好情绪，坚定地朝着军营的方向继续走去了。
她的身上肩负着兄长以及所有子民的期望，她必须打赢这场战争，结束肆虐在暮色行省的混沌腐蚀……
不惜一切代价！
看着那道消失在林间小路上的背影与地上留下的沉重脚印，稍稍松了口气的罗炎，对着身旁的悠悠轻声说了一句。
“我们也该现身了。”
他会去安慰她。
不过不是以罗炎这个名字，而是用“科林”这个马甲。
色彩瑰丽的蝴蝶从树影下翩翩飞走，与此同时罗炎的身影消失在了阴影中，替代了十数公里外的幻象。
那里距离坎贝尔的军营不远。
艾琳失踪的消息还没有传开，绝大多数士兵都在庆祝白天的胜利，营火中隐约可以听见豪迈的大笑，以及矮人吹奏的风笛。
塔诺斯早已在此等候，并为他尊敬的陛下准备了一匹累得半死的马。
现在，罗炎要扮演的角色是，刚刚从雷鸣城的港口下船，一路快马加鞭疾驰至前线的科林……
“站住！什么人！”
巡逻的哨兵很快发现了孤身一骑奔向营地的科林，立刻取下了背上的火枪，厉声喝道。
这里黑灯瞎火的，他们当然认不出来科林的身份，只觉得来者器宇不凡，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因此心里都有些发虚，害怕是贵族，倒没敢将枪口也一并对准过去。
罗炎猛地勒住缰绳，身下只剩一口气的战马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朝着士兵们大声喊道。
“罗克赛·科林！我是科林公国的亲王！请替我转告你们的将军艾琳·坎贝尔，我是来找她的！”
在场的士兵们当然听说过科林的名字，但都没人想到那位尊贵的殿下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在海外吗？
那个什么卡奥大陆。
当然，之前的大风暴事件之后，这个名字似乎又变成迦娜大陆了，因为一个叫古塔夫联合王国的蜥蜴人国度更喜欢这个新名字。
就在众人都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道雄浑的嗓音忽然从营地的入口传来。
“你就是科林？”
罗炎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披重甲、胡须编成数条辫子的矮人，正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不同于剃掉头发的地狱矮人，这家伙的毛发相当浓密，挂在胡须上方的两只眼睛更是大如铜铃。
罗炎看着他，拘谨说道。
“我就是科林……请问您是谁？”
“奎汀·铜炉！”
那矮人走到他面前，用手甲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声音如洪钟说道，“鄙人是高山王国的领主！奉吾王之命，前来支援北境救援军平定暮色行省的叛乱，剿灭混沌的使徒！”
“幸会，高山王国的领主。”
罗炎立刻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贵族礼节，奎汀也以矮人王国的贵族礼节进行回应。
两人虽然初次见面，却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强者的从容，以及背后沉甸甸的族谱。
虽然不常和人类贵族打交道，但奎汀能看出来这位科林先生是真正的帝国贵族。
反正他是很自信的。
“艾琳就在营地里……请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她。”奎汀侧过酒桶般的身子，别扭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罗炎知道艾琳不在这里，但还是装作不知地跟在了他身后，走进了不远处的指挥帐里。
指挥帐中空荡荡的，只有一只火盆和一张桌子，以及摊开在桌子上的军事地图。
一进帐内，奎汀便屏退了左右，不等科林开口询问，那张大大咧咧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凝重。
“科林先生，恕我直言，你来得不是时候。”
罗炎愣了下。
“什么意思……”
奎汀沉声说道。
“艾琳殿下她……失踪了。”
“失踪了？！怎么会！”罗炎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就如晴天霹雳一样。
“就在白天的时候，她与混沌神选的决战中……为了不影响军心，我们封锁了消息，希望你能保守秘密。”奎汀注视着他。
从那份发自内心的焦急中，他能感觉到这人没有说谎。他确实是艾琳殿下的友人，而且关系不浅。
在此之前，他曾听艾琳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位科林亲王。据说那是一位非常高尚且仁慈的先生，是道德的楷模与典范。
如今一见，这位先生也的确是一表人才。
只是……
艾琳的失踪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他在原地呆立了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半晌，那紧闭着的双唇挤出沙哑而颤抖的声音。
那是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们……就这么放着她不管吗？”
“怎么可能。”
奎汀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特蕾莎女士已经带着亲信去找她了，但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回来——”
“不行！我也去找她！”
说罢，罗炎转身就要离开，一脸心急如焚的表情，仿佛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
看着转身要走的科林，奎汀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这家伙的胳膊，劝他以大局为重。
这消息要传出去那还得了？
别说艾琳失踪了，她就是死了，联军也得保持沉默，至少打下了黄昏城再发丧。
“等一下——”
“我等不了！”
“不！听我说，你必须在这里待着！相信我，小伙子，如果艾琳在这里一定也会这么劝你！”
“我就是为了帮她才从迦娜大陆赶来这里！如果她不在了，我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给我松手！”
“在你听我把话说完之前，我绝不会松手！别说你是帝国亲王，就是你是帝皇本人都没用！”
若是不用魔法师的BUFF，纯靠力量的拉扯，罗炎还真拉不动这个像座山一样重的矮人。
哪怕这颗长毛的卤蛋只是铂金级。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扯赢，只是做足了执意要走的架势……想拉着就拉着吧，反正艾琳也快到了。
他都算好了时间才来的。
奎汀·铜炉一阵龇牙咧嘴，用力握着他的胳膊，却又不敢太用力，真把这家伙给捏残废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亲王不是魔法师吗？
哪来这么大的牛劲儿？！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帐篷门口的厚重帘布忽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了。
艾琳和特蕾莎的脸同时出现在了门口，两张原本沉重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科林？！”
“殿，殿下？！”
此时此刻的艾琳正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跟在神色疲惫的特蕾莎身旁，压低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脸。
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久别重逢的惊喜与不可思议，但除此之外也有下意识地慌张与想要逃离。
“艾琳——！”
罗炎的眼中浮起惊喜，就要冲到艾琳的身边，然而握着他胳膊的那只大手却没有松开，反而如老虎钳一样夹得更紧了。
“小子……别冲动，那不是你的小情人儿，站到我身后来！”
奎汀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将这个年轻的人类亲王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如火炬一般的眼神直视着艾琳的脸。
艾琳没有躲闪，只是平静地回应着那燃烧着敌意的视线的，等待着这位盟友开口。
罗炎能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其实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冷静，肩膀的抖动已经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安。
而这或许是因为自己。
沉默持续了很久。
奎汀忽然冷笑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如果说我们矮人除了矿道里的老鼠之外最讨厌什么，亡灵大概是排在第一位，其次是恶魔。而好巧不巧，我见到了两种东西的结合体。”
顿了顿，他死死盯着艾琳，继续说道。
“高山王国的领主需要一个解释。”
特蕾莎嘴唇动了下，想要替自己的领主说些什么，却被艾琳给拦住了。
她上前了一步，看着如临大敌的矮人领主，用沙哑而诚恳的声音说道。
“我也想给你一个解释，但老实说，我自己其实也是一头雾水。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时我在唤醒了传说中的力量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而等我醒来，我就在山洞里了。”
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
“我甚至不知道……罗兰达尔死了没有。”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艾琳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奎汀身后的科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软肋。
说实话，那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真的很让人心疼。
她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希望奎汀不管看出了什么，都不要在她心爱的人面前讨论她此刻的状况。
至少换个地方。
然而矮人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更没有所谓的情商……至少这些东西不是为人族准备的。
吸血鬼是矮人的死敌。
不仅仅因为他们信仰邪恶的魔神，更是因为这群茹毛饮血的家伙竟敢嘲笑矮人没有脖子无从下口！
这是赤果果的污蔑！
谁都知道矮人是有脖子的！
这一污蔑被记载在《仇恨之书》的第一页，高山王国的每一个矮人领主都铭记于心！
至于第二页，写着在看到第一页时笑出声来的家伙。
“是吗？”
奎汀呵呵了一声，眼睛危险地眯起，毫不客气地戳破了艾琳拼命试图遮掩的事实。
“你觉得我会信一个吸血鬼说的话吗？你这个吸血鬼！老子的鼻子可聪明着，你休想瞒了我！”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空气瞬间安静了。
特蕾莎沉默着，而艾琳则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将悲伤藏在了低垂的睫毛与兜帽之下。
她无力辩解。
这是事实。
站在“科林”的立场上，或许罗炎应该演得更逼真一点，至少表现出一定程度的震惊。
比如，惊呼一声“吸血鬼？！”
然而看着那张泫然欲泣又拼命逞强着的俏脸，他实在没忍心按照已经编排好的剧本演绎，改成了临场发挥。
他到底还是个人。
说好了，自己是来安慰她的。
“我想……这里或许有什么误会。”站在奎汀身后的罗炎忽然开口，打破了帐篷内沉默的气氛。
那张英俊的脸上一扫先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与沉稳，在奎汀的面前完全变了一个人。
奎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铜铃大的眼睛几乎要凸出来，不过也只敢看他一眼，紧接着便将视线重新挪回到了艾琳的身上。
他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即便他的脖子只有短短一截。
“你疯了吗？！那可是吸血鬼！血族！咬人的蚊子！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那一句句恶毒的诅咒就像钉子，狠狠钉在了艾琳的胸口，攻击着她心中最脆弱的一块地方。
看着那张悲伤的脸，就算艾琳自己还能忍住，罗炎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那好歹也是科林家的“眷属”。
轮得到你一个仇恨峰上的矮人来嚼舌头吗？
“闭嘴。”
空气瞬间安静了，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了咽喉，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那是龙语——
亦是魔法！
短短两个音节，便给那聒噪的声音按下了暂停。
奎汀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瞬间凝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恼火与不解。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死死地盯着科林，他似乎在用眼神这么说着。
罗炎能用眼睛“听”见。
但他也是有脾气的亲王，搭理不搭理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你抓着我的胳膊这么久，我让你闭嘴一会儿，这很公平。”将胳膊从奎汀的手中抽走，罗炎轻轻挥了下魔杖，解除了施加在奎汀下巴上的咒语，“现在冷静点了吗？”
奎汀瞪着眼睛，就像一只愤怒的牛蛙。
他仍旧没有说话，却要用杀人的视线瞪着所有人，仿佛要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刻在仇恨之书上。
能一句话让他闭嘴……
这个亲王的实力恐怕比他的气质更不容小觑。
罗炎不反对他这么做，毕竟仇恨其实也是一种信仰，但现在他还是得给这位矮人领主去去火。
“科林，我……”
“你先别说话。”
罗炎看了张嘴想说什么的艾琳一眼，给了彷徨无助的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看向了吹胡子瞪眼睛的奎汀·铜炉。
“我不太清楚白天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我们的敌人此刻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陷入了内讧。”
这句话倒没什么毛病。
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奎汀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但那燃烧的怒气和敌意并没有就此消退。
“如果她是混沌的人呢？”
罗炎看着他，不开玩笑地回答。
“如果是，你已经死了。”
奎汀的眼睛眯起，冷笑一声。
“就凭她？一只吸血鬼？老子的斧子专杀那些半人不鬼的——”
罗炎打断了他的话，幽幽开口。
“如果再加上我呢？”
营帐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次却不是因为任何魔法，而是因为帝国亲王的那番叛逆——甚至于亵.渎的宣言。
除了罗炎自己之外，三张面孔都不约而同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包括一脸悲伤的艾琳。
其中仍然是奎汀的表情最为夸张的，那瞪圆的眼睛简直就像在说你小子是不是疯了一样。
为了一个亡灵将魔杖对准矮人朋友！
你丫的疯了吗？！
就算人族再怎么朝三暮四，再怎么健忘，也不至于把脑子给扔了吧！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裁判庭会审判你！他们会将你挂上绞架，你会失去所有的头衔！无论你是谁！”
特蕾莎虽然没有说话，但她脸上那副震惊的表情，却已经说完了她想说的所有。
就算是帝国的亲王……
这也太鲁莽了！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我会为她作证，然后说服他们，就用《圣言书》上的原话——我将赦免因无知而犯下的罪，因为凡人的一生太过短暂，迷路并非他们的本意。”
那的确是《圣言书》上的原话，不在神子杜撰的《新约》之中。
面对那骇人的恐吓，罗炎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只是微笑地看着慌了神奎汀·铜炉。
以及——
那双如沾染晨露的嫩叶一般，盈满水雾的眼睛。
“我相信艾琳·坎贝尔的人品，包括她的虔诚、忠义、英勇以及慷慨和仁慈……等等所有一切美好的品性。”
“同时我也无条件地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事情发展成这样绝非她的本意，甚至于……或许这一切正是神明的旨意！”
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就仿佛站在这里的亲王殿下真得听见了那来自冥冥中的神谕。
其实也不能算“仿佛”。
毕竟谁也没说，那神明不能是他自己。
“无论她是人类，还是血族——”
“我都将与她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