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安，我们去打猎吧！”
刚练完剑的后胜躺在地上对法章说道。
法章皱眉道：“练剑当心无旁骛，岂能游戏！”
“不是游戏啊，我快饿死了。。”后胜有气无力地说道。
法章不解：“不是刚吃过午膳？”
成君在一旁窃笑：“法安你不用管他，阿爹罚他今日不许吃饭。”
“这是为何？”
“为何？”成君冷笑，对着后胜说道：“你自己说说！”
后胜坐起身来，脸色不忿地说道：“我不过就与伯父说了儒家之言大而无当，华而不实而已。”
“嘶～你安敢在太史公面前出此狂言？”法章一惊，想起太史敫严肃的脸，当下对后胜刮目相看。
成君在一旁笑道：“他看完《管子》后对修政驭人之术颇为推崇，便不屑孟夫子贵民抑君的看法，竟去问阿爹，说孟子之言乃腐朽之论，庶民无奈社稷左右，重之何用，唯君王将相可推动风云，明道可矣。阿爹知他底蕴，也不与他计较，只说他未明书中真意，只识皮毛。”
后胜在一旁大声道：“如此我便不服，如今诸国重用法家兵家纵横家，唯独对儒家敬而远之，难道不是儒家无用吗？不料伯父听完竟勃然大怒，罚我今日不得吃饭。法安你说，富国强民，自上而下即可，古往今来，具是士人王侯搅动风云，何曾听闻庶人崛然而起？况且商君也说民可与乐功，不可与虑始。我修王者之剑，自当俯视众生。”
成君听完点点头说道：“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儒家多圣贤，诸侯多为尊敬，必不是如你所说，我虽不能驳你，但也知你此言不过似是而非。还有，你既已拜师学艺，怎敢直呼师傅名讳？”
法章蹲下身来，拍拍后胜的肩膀说道：“你姐姐说的没错，你方才说诸侯不用儒家，是因为儒家无用，此言大谬，事实正是相反。”
后胜看向他，说道：“愿闻高论。”
法章道：“兵家之能，在胜之一战，百战，杀之千人，万人。法家之能，在控之万言，万纲，束之一行，一法。纵横家之能，在连诸侯，假千乘，夺之百城，百地。那你知儒家之能如何？”
后胜摇摇头。
法章叹息道：“儒家之能，不靠君王，不靠严法，不靠行伍，庶人一出，便可颠覆天下格局，诸侯震恐，莫敢亲近。”
“端木赐？”后胜问道。
“放肆，后胜，你怎可对先贤毫无敬畏之心？”成君心里对这个族弟有些生气。
“子贡，子贡，嘿嘿。”后胜讪讪笑道。
法章说道：“正是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灭吴，强晋而霸越，一儒生之行，天下翻覆，即而世人畏儒，莫敢轻视，亦不敢任用。”
后胜问道：“我齐国礼仪之邦，也排斥儒生吗？”
法章笑道：“齐国已是最重儒家之地，不然你道稷下学宫为谁而建？只是晏婴大夫所说有理，儒家之事，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确实不备大争之世。”
后胜嗤笑道：“如你所说，儒家仍是无用武之地，依结果来看，秦以法家奠基，以纵横成势，以兵家开拓，区区弹丸之地，牧马之徒，如今已俯视中原，天下莫能挡，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法章严肃道：“郎君有此见解，已有上卿之材。只是依郎君所说，秦已成虎狼之师，全民皆兵，四维不张，民则不民。方才郎君说依结果看，试问郎君，滚滚青史，可曾见有结果？商汤代夏，武王伐纣，汤得善果邪？周定天下，分封诸侯，如今周得善果邪？若秦以虎狼之态，横扫六合，依秦之酷法，粗放牧民，亦能得善果邪？孔子相鲁，鲁室不存，儒家犹在，这才是道理。”
后胜闻言，沉默了很久，终于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子贡的出手让诸侯对儒家极为恐惧，不敢怠慢，亦不敢靠近。但我仍不认为天下大势可以以民贵于君。”
法章点点头说道：“肉食者劳心，庶民者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个道理自古如此。可是郎君莫忘了，有力无心，事则曲之，有心无力，事则罔之。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君王劳心，无臣妾不能出宫廷，臣妾劳心，无从吏不能出庙堂，天下四民，士农工商，缺一则不能修政，不能治粟，不能冶器，不能通货，否则无成兵之人，无成兵之食，无成兵之兵，无成兵之财，不能成兵，则国弱可欺。因此君王贵重，庶民亦贵重，四维不可不张，四民不可失衡。孟子所言，正合司马兵法所述，凡战者，教约人轻死，道约人死正。”
后胜问道：“这是何意？”
成君替法章解释道：“这是说，战争时，法令约束只是会令士兵轻视生死，而煌煌大道才会让人为了正义主动赴死，就像王蠋老师那样。这正是儒家推行的大道，堂堂王者之气，明白了吗？”
法章赞许地朝成君点头。
后胜目瞪口呆，转头用力向法章跪拜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后胜佩服。”
说完，他肚子突兀传出一阵咕咕的声音，法章和成君都笑了。
“捕鱼吃吧，上次没烤熟便被你抢了吃去。”
——
初夏的午后，少女在河岸边追逐着蝴蝶，少年捧着一条鱼坐在地上狼吞虎咽。法章坐在少年身边，看着成君优美的身姿，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想娶我阿姊吗？”后胜吃完鱼，感到颇为满足，此时正意味莫名地看着法章问道。
法章也不避讳，平淡地说道：“若是可以，我会尽我所能娶到娘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后胜点点头，颇为潇洒地将鱼骨随手扔掉，舔了舔手指说道：“我又不是傻子，第一次与你们在此处相遇我便觉得事有蹊跷。不过你想娶她可不容易，虽然如今看起来，你已让我这个才貌无双，高傲坚贞的姐姐芳心暗许，不过我后氏可不是一般人家，你学问广博，自该知晓后姓自夏时便是贵族，我伯父太史敫亦是狷介之人，以你如今的身份想娶阿姊，纵是阿姊万般情愿，伯父那关你也过不了。其实我倒认可你成为我姐夫，啧，不用想了。”
法章脸色不变，复位之事，不成功便成仁，自己从来不曾想过以家丁身份与成君结成好事。法章没有对后胜多说此事，只是夸他：“其实你很聪明。”
“那是自然。”
“那你应该吃饱喝足后找个地方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