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一叹

巨大的竖瞳出现的瞬间，整个此方天地都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一时之间连风云日月都退让三分。刘道怔怔的看着整座负山峰慢慢的动了起来，负山峰的峰顶摇晃了一下，随后山体开始片片龟裂，大块大块的岩石不停的脱落，山林间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整个眼前的景象似乎就是世界末日。 刘道感觉到识海之外，域外天魔的攻势已经彻底瓦解，他渐渐的竟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这恐怖的威压席卷之下，域外天魔的神念如同看到天敌一般，蜷缩成一道极其暗淡的火光盘踞在刘道的眼角里，并且仍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刘道除了震惊于这天地崩坏的场景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感觉，更无法理解域外天魔那极端恐惧的心情从何而来，刘道甚至能感觉到这威压之中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亲近之意。 天地之间轰鸣了许久，刘道眼睁睁的看着整个负山峰逐渐扭曲变化，随后竟然慢慢的化作了一头遮天蔽日般的庞然巨蛇，整个负山峰的山体都是它的蛇身，它的竖瞳闭合间洒落的巨石甚至都比木宽老爹的石屋还要大！ 这庞然巨蛇似乎好久没有活动过了，好一阵翻腾之后，才稳下身形重新盘踞，蛇头高昂着看向天空，似乎在对极远处的天空某处发出无声的嘶吼。 良久，那庞然巨蛇似乎发泄完了心中的情绪，巨大的蛇头缓缓下落，一双恐怖的竖瞳也开始聚焦到矮小的刘道身上。 “残存的天魔？”一声庄严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刘道自己的心底传出，但又好像是从天边传来一般空灵回荡，让刘道一时难以分辨。 见刘道久未回话，庞然巨蛇的竖瞳里眼神微微一冷，一股刘道无法理解的冲击力骤然迸发，只见刚刚还寄存于刘道眼角的那天魔神念竟直接被这一道目光揪了出来，浮在空中张牙舞爪。 刘道愣愣的看着这域外天魔神念的本体，它似一股灰黑色的液体一样在空中不断变换着形态，似乎是想用尽方法逃跑，但都被庞然巨蛇的目光困住镇压，这等诡谲莫测的手段哪是刚踏进修道界的刘道所能接触的东西，他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庞然巨蛇处理了域外天魔的最后一缕神念之后，将他的残渣随手丢在山脚下。它的目光注视到刘道的身上，火焰虚影虽然已经消失无踪，但是刘道天生灵火的体质仍旧像黑暗荒野里的灯塔一样明亮。 “不要害怕，”庞然巨蛇的声音又再一次从刘道的心底传出，这一次刘道镇定多了：“老夫名叫负山。” “负山？”刘道一惊：“您就是山神负山？” “山神吗？”庞然巨蛇的声音依旧空灵，只是似乎有一丝丝的落寞掺杂其中：“你们这些凡人总是把神啊仙啊的挂在嘴边，老夫源自镇天灵兽一族”负山的声音略显凝重“在真正的神与仙面前，老夫也只是镇守一方天地的灵兽而已。” 刘道心中掀起一阵滔天巨浪，他可到现在也没忘了域外天魔当初降临他身体的时候，那庞大无匹的神念，浩瀚到无穷无尽的识海攻势，刘道认为天地之间再无敌手的域外天魔，都被眼前的庞然巨蛇一招制服。他不能想象，庞然巨蛇这比山峰还要庞大的身躯，用目光就能吓得域外天魔瑟瑟发抖的恐怖存在，居然只是神仙眼中的一只灵兽？ 刘道此刻对修道界有了更多的认识，也有了全新的敬畏之心和深深的向往。 “天生灵火的小家伙，”负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它巨大的蛇头缓缓摆动，从空中慢慢降落到地面，轰隆一声巨响，负山的蛇头轻轻的趴到地面上，引发的冲击波震得刘道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此苏醒次运气真不错，碰到了你，”负山对着刘道说道：“上来吧，老夫有些话要问你。” 刘道毕竟还只是个十岁的幼童，看着眼前仰断脖子也看不到尽头的巨大蛇头，说他心里不发憷那是假的，但刘道对修道界的向往和救老爹的坚定决心让他逐渐稳住了微微发抖的躯体。 “山神大人，对不起，我还要赶着去救老爹。”刘道如是说。 负山轻轻晃动了一下蛇头，引起一阵剧烈的尘土飞扬，它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继续等待。 刘道看这架势，心里清楚，这样伟大恐怖的存在要剥夺自己的小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毁灭整个山神村也只是一念之间而已，自己刚才已经拒绝了一次，万万没有再次拒绝的道理。刘道念及此处，心里默默哀叹一声，站起身子一只小脚踏上了巨大蛇头之上。 待刘道在蛇头之上站定，那巨大蛇头徐徐扬起，还没一秒，刘道离地面的距离就已经比苍天巨木还要高了，他紧紧的抓住蛇头上小小的凸起，任由风声在耳边刮起哭嚎的狂啸。 好一会之后，刘道已经身处云雾之中，他艰难的挪动身子，伸出头往下看了看，下面也是一片云雾，偶尔云雾散开的时候能隐约看到极远处那个长型的圈子，刘道清楚，那就是山神村。 “山神大人想问什么？”刘道收拾好心情，强迫自己的声音冷静，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负山面前露怯，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骄傲支撑着他，他也不知道这莫名的骄傲来自哪里，他更不知道因何而骄傲，只是这种莫名的情愫让他迅速的在负山面前从容下来。 负山的蛇眼向上，死死的盯了一会趴在自己蛇头上的小家伙：“真不愧是天生灵火啊，天道之子的胆量果然不同。”负山赞叹了一句，随后说道：“老夫刚成年之时，天地破败已久，老夫找寻数千年，终于遇到一位天生灵水的女娃娃，那时她好像也和你一般大小，只不过被老夫的身形相貌吓得哇哇大哭。” 负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实在哭的让老夫烦不可耐，就一张嘴给她送去了无妄之海，哈哈哈，听说她登顶人间劫水之后还曾数次扫描所有大陆找寻老夫，意图报仇啊哈哈哈！” 刘道听得冷汗涔涔，这位山神大人实在是心直口快，还未想完又听得负山说道：“老夫避世躲灾的天赋神通，岂是她一个还未入圣的小神能破解的，最后她还不是乖乖回去了无妄之海。”话音刚落，负山的眼神又落在了刘道身上。 刘道赶忙直起身子，恭敬道：“山神大人放心，小子若能受您恩惠，必将您负山之神名颂扬天下。” 负山颇为玩味的看了一眼刘道：“哦？你这小子倒是机灵。”顿了一下负山又开口说道：“你的表现可不像是十岁小童啊，若不是老夫能看骨识龄，你说你修了不老冰心诀老夫也许都会相信。” “山神大人说笑了。”刘道应对的愈发得心应手，虽然心里依旧充满了对老爹的担忧，但还是控制自己小小的身体对负山的蛇头拱了拱手继续说道：“不知山神大人想要问什么。” 负山沉吟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说道：“自古以来，我镇天灵兽一族就与你们天道之子有着不解之缘，每一位镇天灵兽都要与一位天道之子缔结，借助你们的天道灵气破除身心桎梏得成大道。” “老夫刚诞生之时，吾族的第十代先祖与一位天生灵风之人缔结，随后二人征战天下几无敌手，最后一同飞升成圣。他曾告诉老夫，数十万年前天气灵气充沛的如同雨水，如你这般天生灵火天生灵土之人虽也罕见，倒也不少。大修大能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谓开山破海皆在一念之间。” 负山闭起了它巨大的竖瞳：“可你看看现在，天地灵气竟已稀薄至此，落地成圣后的天界接引更是传为神谈，万逾年未曾得见。老夫沉睡数次，每次沉睡数百年，亦也只寻得两位天生灵力之人，还偏偏得罪了一位。”负山的声音道尽沧桑：“这凡尘大世界啊，果然荒凉，看来先祖交代的任务只能落入你这小童身上了。” “小子惶恐，万万不敢高攀与前辈缔结。”刘道恭敬的再拱手，下意识的就想拒绝，被负山这么一说之后，他当时就觉得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任务。 “莫要会错意，小家伙。”负山微微晃动着脑袋，引得刘道所站之处一阵地动山摇：“老夫已然迈进天年，与我缔结之人早已葬身，吾族一世只能缔结一人，老夫此生也早已再无望得天界指引。” 刘道听得有些疑惑，也有些好奇：“能与山神大人缔结之人，是您说的那位天生灵水的女娃娃吗？” 负山的巨大蛇嘴咧开了一些：“是啊，当年老夫将其送入无妄之海，暗中以天灵根之水灌其灵，以通天灵宝养其神。随后老夫就游历人间，本想着待其踏入仙术师之后与她缔结。却未曾想，被那女娃娃会错意，直到她成为人间劫水之后仍在追杀老夫。” 负山无奈的感慨一声：“等老夫与她解开误会成功缔结之时，她早已飞升无望，最后更是与深海巨妖和鹰风老祖斗法，以一敌二死在了那里，灵魂被巨妖收走，炼成了不灭真水神丹，尸身被鹰风老祖拿下，修成了那所谓的身外化身。” 刘道听到此处，对凡尘大世界修道者的恐怖也有了更新的认识，但他却毫无退缩之心，负山接着说道：“这也怪老夫，年少顽劣，错过了最佳缔结的时间，既没能助其成圣，自己也在垂垂暮年之后再无寸进。” 负山叹息一声：“所以无奈，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负山巨大的蛇体一阵抖动，从蛇尾处裂开一个小口子，里面深深浅浅的藏着数条小蛇：“这是老夫仅有的子嗣，也是吾族最后的幼童，老夫的请求就是，等你迈入仙术师之后，回到这里，与老夫其中的一个子嗣灵魂缔结，如此的话，老夫也就了了最后的心愿了。” 刘道看着那窝小蛇，横七竖八的扭在那里，颜色各异。心里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沉默了半晌之后没有直接回复，却是开口问道：“我曾听导师言，说我天生灵火必定能入仙术师之列，只是我到现在还不清楚，这修道者究竟有何等级区分？” “你导师是何位阶？”负山问。 “小子师承山神村吴化雨，导师位阶引水者。”刘道骄傲的抬起头，说道。 负山浅浅的摇了摇头，刘道感觉又是一阵地转天旋，听得负山说道：“引水者如何配当你的导师，也罢，那老夫就好好跟你说说这修道界的阶位。” “如你等幼童，若能感知灵力，具灵为球，视为触！”负山的话一下子严肃起来，甚至用起了古语，好在刘道也能听得懂：“意思就是说，能感受到天地灵气的，能将灵气化为球状凝聚出来，就是最低级的触者，你现在若能凝聚火球，就能称呼你为触火者。” 负山缓了一下，似乎是在给刘道琢磨消化的时间，而后继续说：“若能以灵为攻，聚灵为守，视为引。”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你在触火者的修行之上，继续感知天地让自己的火球化为攻击手段，并且能用天地之间的火灵气护住自身，那就已经进阶，成为了引火者。” 负山看了一眼刘道，见他听得津津有味，于是继续说道：“引者之上，于天地化，各自得证。” 到这时刘道就听不懂了，不过他还未开口，负山就已经开始解释：“引火者再往上，还得继续感悟天地，想象自己已经化身成天地灵气的一部分，如此才能证道，这个阶段，用火者就被称为炙焰，用水者即被成为奔流，所谓返璞归真既是如此。” 刘道出口问道“那用别的呢？” 负山耐心的解释道“土对应巨岩，木对应森绿，金对应锐锋，光对应白昼，风对应无息。这个阶段是你想象的化身，所以各自对应的不同，也叫作各自得证。” 刘道点了点头，这还是他除了吴化雨之外，第一次听到全面的解释，负山见他已经知晓，于是继续往下说：“凡得证者，灵化自身，或以力创道，或以法破道，是为仙师。” 刘道又没听懂，不过这次学乖了，他只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负山，负山就又开始了解释：“所谓以力创道，就是用自己多年感悟天地和想象化身之后的总结，创造出自己独有的仙法，这个标志就是以力创道，仙法创造成功的同时，你自己心里就会知道你已然踏入仙术师行列，天地也会给出异象。”负山稍微顿了一顿：“而以法破道，那就是循规蹈矩，踩着前人的脚印一步一步沉淀自身，细水长流之后水到渠成，这也是大部分修道者选择的方法，虽然耗时极长，但胜在已有无数前人探路，少些风险。” 紧接着负山的话语一变：“不过总拾人牙慧，那还修什么道？”言语之间似乎是对此等方法充满不屑：“踏入仙术师之后，则可称为仙人，亦是长生有望，但也仅仅只是有望而已。” “与灵化体，与天争命，与道争雄，与世争心！”负山的话越来越深奥，听得刘道一阵眉头紧锁，好在负山也没忘记给出解释：“仙术师之后，寿命即会增加千年之久，此时你还得继续感悟天地，直到将自身那肉体凡胎全部化为天地灵气，此时你才能与天争命，与他人的大道争雄，最后，所有仙人都免不了要入世游历，经历红尘种种，体会大道无情，找回自己的那颗心，才能与世争心。” 刘道连眨了几下眼，表示根本没听懂，但此刻负山讲的兴起，根本没理会他。继续说：“到了这个阶段，你已经脱离大部分的修道者了，所有人都会尊称你为不灭火身，同样，用光者被尊称光泽耀世，用土者被尊称为陆地真仙。到此时，不说你已能移山填海，至少飞天遁地已随心所动了。” 刘道听得迷迷糊糊但也心生向往，负山的声音再一次大了起来：“最后，就是劫了，你与天争命，天自然有罚。” “所谓三重天罚苦，问心问道难，全身得过者，视为人间劫。” “三重天罚是什么，我也没经历过，我们镇天灵兽一族都是靠缔结修炼，但老祖曾说过，三重天罚恐怖无比，稍有不慎即会身死道消，连灵魂和神念都会彻底湮灭。而更恐怖的是三重天罚之后，还会有一场问心劫，一场问道劫，只有这些都度过了，你就是存活于整个凡尘大世界的劫难，那时整个世间再无能阻挡你的东西。” 负山一连诉说了好久，终于感觉是有些疲倦，音调也慢慢低了下来：“你若化身人间劫火之后，再往上就是立地成圣了，那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知待成圣之后，就会有天界指引降世。从此你脱离年岁的束缚，达成天地同寿。甚至于天地毁而你不毁，日月朽而你不朽，三千世界万世崩塌，而你独得逍遥其身，即为长生。” 刘道听得一阵心驰神往，这就是长生吗？这就是大道最终的尽头吗？负山说完后陷入沉默久久不语，而刘道也沉浸在长生的向往之中，此时年少的刘道并不知道，他十岁那年对长生的向往，会与多年之后的他自己感觉彻底背道而驰。 只是命运就是如此，当它降临之时，你根本不知道它就是命运，你只当是凡尘俗世里平凡的一天，而在很多年之后回望才发现，原来那天那时那人那刻，就是命运。 原来，我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