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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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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各有一番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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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宵还没做好,阳家兄弟四人各想心事都没说话,只是端着茶喝。大爷想的是那翠儿的事怎么才能搁平;要不要干脆先向刘氏挑明了把翠儿娶进门做个二房,让他闹一阵再打两副钗子首饰,就得个长远的齐人之福;但是否会与幺妹的亲事搅起?。 二爷想的是大幺妹的婚事能不能成,那可关系到自己放账拿出去的三十个银元的本、利收取的问题。事成后蔡家就能拿幺妹带过去的陪嫁银子给自己来个本息全清,真的是该抓紧一些了。 四爷在考虑又要干家里头安排的活路;又要办堂口上安排干的保路打仗火的事儿如何能两头都顾到,上次外头跑了一趟帮堂上办事垫的钱还没回帐,去双流打战火儿又挪用了生意上三十多个银元的货款和驮费,又咋子跟大哥报帐的事。 运武想的是听说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刘琴心也从县城回来了,心里急急的想见她一面。等姐姐嫁了后想在年后也把她娶过门来。下午刚拢屋就叫世英下去带了信,约她到村塾上来摆龙门阵,(不敢去别处,怕刘秀才(琴心的老汉)责怪,明天不知能不能来。 一直到小邓氏提着两罐子酒,大房嫂子刘氏端着一筲箕生花生过来在桌上摆起,又转回厨房帮曹妈把凉拌猪头肉等下酒菜端了过来才各自收拾起心事,拿筷端碗吃喝起来。 因曹妈明早要早起给长年(即住家长工)些做早饭便早早去睡了,这里的碗筷要由刘氏、小邓氏收拾,因此两个婆娘也坐了下来,就着汽灯亮边打鞋底、边帮着倒酒听男人们吹些她们无从知道、但又好奇的新鲜事。 几杯酒下肚,加之老太爷不在,几个人借着酒劲也谈兴更浓了。国家,家事,天下事都无事不摆,连原说吃了面就去睡的运武也来了精神,赶了几次都不走。 阳大爷把今年屋里的各项营生的情况都大略地向兄弟们讲了,说起到老三杨运清原说中秋回来带婆娘娃儿给妈老汉看看,看这情况又可能不得行了。 这时四爷脱口而出:“肯定不得行喽,过年害怕都回来不到!”两个哥哥都停了筷问:“你咋子晓得?” 见老四闭口不答,运金、运林二人互看一眼也就不再问,二爷一端杯:“反正人是好好的就行,等把大幺妹(因小妹运琴是姨娘廖氏所生,故称同母所生的运英为大幺妹)的事情谈好,喊他回来喝喜酒就是!” 众人喝着酒,又说起码头上要摊派“保路”打仗的盘缠和自家深沟煤井上生意的事情。阳运金剥着花生在嘴里嚼着边说:“老四,这几天你在干啥子?双王店煤栈头老翁带了几次信了,说叫快点租船,顺和厂坝子头堆都堆不到了,他去了向善场也没租到船,别个说船丁子(指船工)些都遭白大爷带起去打成都府了,有船无人。 雷公井和新立井的老板说要是煤运不下去,卤熬不出来要找我们赔档,扯起来麻烦得很!我没敢跟伯伯讲,你回来了正好赶紧进山里头一趟,一哈把这事要弄归一(完成)要得不?” 四爷内疚地笑了笑,“大哥,这阵子老睢他们在跟深沟李家扯皮,山那边李家“万财厂”的岔巷子过来打穿了水,反倒要估到我们改巷子,那肯定不得行!睢三娃在硬起,睢大娃装红脸,还不是在拖起的。我明天回去先把船租好,船丁子些前天都陆续回来了,码头上应该有人了你放心。” 刚说一半觉得不妥,堂口的规矩是不能漏皮,何况这些事情弄不好会拖累家人的。赶紧举起杯子“对不住,大家懂得起的哈,大哥、二哥来喝酒,喝酒!”说完一举手一饮而尽。 二爷杨运林刚才被老太爷抢白了几句,一直未开腔。现在喝了几杯酒,老汉儿又不在,开始牢骚满腹了:“老汉讲我嗨袍哥,办家里的事要拿银子通关,真还冤枉了我。这年辰的啥子不要钱哟!再说,保路这件事,老汉儿(父亲的川南俗称)他也是仁字辈袍哥,别人都认为咱屋头是大绅粮;现在遇到堂口上有事了,总是想咱们带头撑起。”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别的弟兄伙出人出力拿起刀枪家什扎起裤脚下水拼命,我们家出钱出粮也算公道。但街上(指回龙场)的人都说我们家几个哥兄老弟,应该起码拿出两个人去城头参加团队打仗火。 我找陈大爷摆平此事,赔了好多小话,嘴皮都说烂了人家才勉强答应,老汉还说我……,唉,二天遇到事叫他老人家自己去讲。”又喝了一口酒,嘴上仍是忿忿不平念叨着。 “算喽,咱老汉还是很给袍哥扎起喽”,阳四爷见状出面说公道:“说要打成都府,人家船帮码头上七月二十一就拖了一百多人往荣县五宝场团队去了,县里总舵叫各家码头逗了四百两银子和几十担粮食,拿来做盘缠,人家出人拼命,咱们拿银子总是应该的,不像徐家、林家那些江西庙出来的,人不出银子也一毛不拔”。 白合湾主要土著三大姓中,徐、林两姓的祖先来自江西南昌府,虽仅比阳家晚来二十多年;但来自湖北麻城、祖上又有军功的阳家一直看不起这些被称为“江西老表”的土财主。 二爷问:“你们哪个晓得不,我们卫元的兄弟伙在成都府真的打赢了没有?”大爷、四爷都摇头说不知道。正吃着面的运武却说:“我不晓得咱卫元的人在哪团,反正成都周边天天打枪、响炮。凤凰山上(成都北郊约6公里,当时为清军 十七镇大营)的新军都进城了,四门都要到已时才开,大炮都架在城墙上头。我这次回来,才过五桂桥,就是袍哥些的地盘了,但到了龙泉驿又是巡防在查路,又走到石桥铺各路口上都有穿起草鞋(读hai)、包着白帕子的袍哥查问才放过的。简直搞球不懂谁占了上风!” “对头,四爷讲,“我们堂口是跟到李大爷(李富新,船煤公会会首,县城仁字袍哥,又是义字袍哥舵爷)操的,李大爷发话是卫元人先管自家事,说朝廷派了端方来四川当总督,从湖北带了五千新军从宜昌上船,前两天已住在重庆朝天门靠了码头,要上来(重庆到成都称为“上”成都,反之则为“下重庆”)成都给老赵扎起。 走直路是沿东大道上来必经资州,怕是先打荣县、富顺、卫元县,所以李大爷说码头上队伍不出去了,做好准备先堵住端方这个龟儿子,把卫元屋头守到起,荣县、井研那几爷子还眼烦烦的心头不安逸!” 大爷、二爷听了拍掌称对头,二爷说:“守到婆娘娃儿才是正理,只要那些湖北新军不进卫元,我看还是不惹的好。”大爷也赞同:“他走他的,要拐进来乱来,我们就赔他耍一盘!” 四爷点了点头:“听李大爷说后天王爷庙城头仁字义字几位大爷要攒会开堂子,会开了过后才晓得咋子弄。” 因为各堂口的事袍哥间都是相互保密的,即使亲弟兄也不便多问,因此三人都知趣的就此打住,又喝酒闲聊。两罐酒看看就见了底,四弟阳运奎又叫那小邓氏去拿酒。 二爷瞥见到小邓氏几次在偷偷拉起老四的衣角,说笑道:“慌啥子嘛,晏死一年要多日好多哟!”老四脸皮厚只是笑,倒是说得小邓氏满脸绯红,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骂看什么。 大爷见了忙在旁喝斥:“老二你喝了几口猴三尿就乱说三成的不成体统!人家旱睡勤耕早打谷是正理的哈!” 这不如不说,那小邓氏更是又羞又气干脆站起身去了厨房。阳运金看了夜色已深就说:“差不多了,酒不喝了,几哈吃了洗洗睡喽……。”听到远处梆子已敲了三更,几个才慢慢散了。 四爷被小邓氏拉着回到屋头,那婆娘忙着给男人沏茶点烟,打水洗脸。殷勤 巴结地侍候男人脱衣上床,吹灭了灯跳上床便紧紧贴住男人身子一边埋怨:“外面人光说我是不生蛋的鸡婆,就是都不晓得你下种踩蛋一年都没得几回。我才二十几岁,身子也没有毛病,哪里会怀不起嘛?你天天跟那洪家婊子婆娘睡,看还是只整出个不带把儿的丫头?我这几天吃了王老师的益母膏,又贴了膏药,今天下午还去甘家庙拜了送子娘娘了,说不好我一开怀就是一串串儿娃儿呢!” 四爷一边笑骂着:“那不成了老母猪了吗?”但也是心里有几分愧疚,想着娘那里也得有个交待才好。挨过去发觉这婆娘下面早己脱个干净溜溜,便也有些可怜她起来打起精神耕耘了一番。 事毕后侧身掏出一枝成都姑父送的帆船牌洋纸烟点火抽了起来。四爷今年二十八岁,一脸络二胡相貌堂堂。身材六尺过头,在川人中是很高大的了。性格豪爽仗义,处事也算周全,就是读不得书。 六七岁上就送到村塾刘秀才那儿上了几年学。几年里多数时间都在烧蛇打鸟,搞水玩火,常打得邻家娃儿头破血流找太爷付汤药(付医药费)。 挨了秀才不知多少戒尺,才勉强背通了《百家姓》《弟子规》和认了几百个常用字;粗知加、减、乘、除和算盘,但数码还不能长了。 才满十四岁太爷说了“朽木不可雕也”后,把他交给了骡马帮头潘四爷去操江湖去了。十几年下来,随骡马驮队过州府县,康藏松藩、云贵川陕历练许多。又学了几手“三脚猫儿”的武打功夫,在马帮行中也算是个角色。 十九岁那年家里为他娶妻邓氏,是亲娘邓氏屋头的四弟的女儿即是母亲嫡亲的侄女儿。说是亲上加亲八字千合旺夫旺子,家头也不由得阳运奎欢不欢喜,便带了一副丰厚的陪嫁吹吹打打来到了白合湾阳家大院作了四房的媳妇儿。 这女子出身于有钱人家又读过《烈女传》、《女儿经》之类的启蒙书,待人接物也自然循规导矩颇具邓家女人传统的贤妻良母风范。相貌上也说得过去,脸上生得宽皮大脸而白净端正,大眼晴双眼皮,笑起来左边嘴角上还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但再往下看就是实用而不甚美观了。当真是膀乍腰园,屁股丰厚宽大得像磨盘,正是丰乳肥臀的母猪胎子,一副标准的旺子旺夫相。但就是肚皮偏偏扯拐不争气,进门四年硬是浑身都鼓、就是肚子不鼓起。 所以三年多前当自己男人带着个娇艳如花、身段风流且肚里己有了三个月身孕的洪氏回到家里说要休妻另娶时,邓氏立时败下阵来,只有守着姑母哭得昏天黑地的份。 因当地风俗是三年不生男丁,丈夫正理是可以另娶妾生子的,况且她女儿也未见生一个出来,阳运奎休妻另娶乃名正言顺。凭你娘家有钱有势但也救不了她。 幸亏有邓老夫人出马,软硬兼施打压四爷一番,才没出那一纸休书。但那洪氏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哭喊着说阳老四骗了她。硬是一口咬死不做小。见么不到台结果双方都让一步,讲好是“两头大”(即两位都是正妻以姐妹相待)好不容易劝得洪氏平静下来。 四爷本身就不喜欢这小邓氏也无所谓,但洪奶奶趁机提出一个条件是出去买房另住。洪氏来后阳运奎干脆就借口照顾船运和盐煤生意,和洪氏在向善场买房安家过日子去了,很少回大院和邓氏同宿。 如果不是邓老夫人为她小邓撑腰明确了老四应尽的纳税义务,老四又把她娘家陪嫁的四百两白银又都拿去投在了盐井上,小邓氏真还怕是有名无实地沾不上男人一丝半点的阳光雨露了。 就凭着这偶而能同床一回的机会使这女人还抱有一线希望,因而一面忍气吞声委屈求全,一面到处寻医访药,企望有朝一日能结出果实证明自己是真正的下蛋鸡婆。一有机会便缠住自家男人日弄几回,看能否珠胎暗结。 那头大爷杨运金在刘氏身边辗转反侧地睡不着,那个丫头肚子里都有两个月了,今天听老汉那话,别人怕是看出端倪了,大爷倒不是怕什么,家里老太爷和四弟不都玩着两大小吗? 倒是因为大幺妹这几天要看人户,如果定了下来则要按老太太的意思冬至前后要办了喜事。按卫元地方习俗,血亲兄妹在结婚时不超过三个月家中有人先办了婚事,会冲了后办婚事的人的“喜头”,后结婚的人会百事不吉。 要想在大幺妹结婚前先娶翠儿做小怕是提都别提,老娘会坚决反对的,更还有运英那小姑奶奶不闹翻天才怪。弄不好给自己搅黄了把小翠扫地出门都有可能。 但那小翠儿的肚子三个月后都会像揣筲箕的了,即使上了头进房,别人也笑是先奸后娶啊!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阳二爷独自睡在小偏院自己房里床上,还在为刚才大哥当着众人的面揭底自己办事吃钱的事忿忿不平。现时江湖上哪有不拿欺头(好处)就帮忙办事的道理嘛!仔细算了算前后自已也用掉了七、八钱银子去支应陈舵爷,也是觉得自己此事上是于理不亏、问心无愧的。 但倒是大幺妹的婚事一定要撮合成功的,放给那老蔡的三十个银元的本钱和利滚利翻起的二十一元的利还要出在大幺妹的陪嫁银子里头拿回来呢!可千万别出了岔子搅黄喽才是。 只有小弟运武一觉到天亮百无禁忌,但还是做了个春梦。梦见刘琴心考上了成都女子高等师范,两人一块读书上课,一起回家吃饭。,他又梦见与琴心洞房花烛了,不知怎地裆里湿了一片凉飕飕的不舒服,但却懒着不愿起来换……。 屋外晨雾慢慢地罩了下来,露水开始浸润着白合湾的草木山林,在上面挂起了晶莹的水珠。天边那轮弯弯月亮已悄然退到椅子山头,远处鸡鸣了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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