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椅子山遮住了太阳,辰时过后,那笼罩在湾里的薄雾才慢慢的散开,房屋田地、山坡的轮廓渐渐显现在我们眼前。
白合湾是个四百多户依山傍水的村落,从阳家大院背后椅子山一直缓缓向下延伸到清溪河边,椅子山说是山,其实从山顶到河边都不到一百五十米高差,所谓“湾”是个长不到千米,宽有二千多米的一片缓降坡地。
中间被一条被椅子山上下来的雨水冲刷成的乱石沟分成东坝和西坝两部分,西坝下方却以一条横向、由住房间通道而自然形成的狭窄小街。因其地势由南向北轻度倾斜,又被称为上街、下街。
更让人羡慕不已的是坡下那条清溪河。说起那河,自合湾乃至卫元县的人都会自豪地说:“怪球得很!”怪就怪在那河从俩母山出来不到二十里就可以向东汇入那滔滔奔流的沱江了,她却像是为了解决卫元县人的灌溉航运之便,特地绕了九个大湾奔流一百三十里路才往贡井方向汇入釜溪河辗转再入沱江。
清溪河不辞辛苦舍近求远地滋润卫元的一城四镇两乡(清末县治划分如此),是条卫元人真正的母亲河,更是白合湾人的生命河。有了这条河遇到干旱,自冲式筒车将水抽到二十多米高的坡上田里,然后分几次用人工脚踏水车再逐次往上车水,由于梯田坡度小,有个三级提灌便可满足本村百分之九十的稻田用水了。
也靠了这条河白合湾河边上乘船溯流而上可经向善场直至白龙河通山里踏水桥,顺流而下,过回龙场到县城过了鸭子滩奔去自流井,往李家坝汇入沱江去合川下重庆,经长江过南京而至上海,入东海进太平洋牛叉极了。
这里地势平缓,气候温和土厚地肥,正适合勤劳的四川人精耕细作的要求,一年两季旱涝不忧其居民耕作、生活条件比其它地方要优越些,所以也造成了居民们懒散封闭和小富即足的传统意识。客观的说从发明铁器后直到今天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似乎没有多大的改变。
椅子山上西坝上方椅座上的风水宝地上,方方正正的摆着这座占地九亩六分的阳家大院。这是个以堂屋场坝为中心,周围有四个小院由遮雨走廊相联为一体,外面一圈三米条石围墙组成的大院子。
大宅正门正对河面,左、右各有边门。从大院正门到湾里下街到有足足六十一梯青石梯阶,又有六十-梯到河边船码头,在川南乡下显得真是气势宏伟壮观。
特别是阳家曾祖那军人特有的防卫意识的使然,竟在大院北角修起一座近六米高的类似藏羌碉楼的岗楼,成为白合湾的标志性建筑,使川南丘陵的老土们在嘲笑的同时又羡慕不已。
实际大院的历史并不长,算起来还不到五十年。阳家祖先于康熙三十三年举家九口人从湖北麻城一路奔波迁到此地,族谱上写得明白:“康熙十二年麻城迁徙之初得官府依律配发无主田地四十三亩九分,宽起科(土地税)三年。”“康熙三十六年新开田土三十一亩宽起科十年……。”
雍正六年族谱载:“是年阳家男丁三十二口,女属二十三人,科田赋十二石六升。”嘉庆三年“七世祖泽禄分家业为四……”。这就是占百合坝三分之一的阳家分支的起源。
但随着人口繁衍和大量新移民涌入,还有每隔十几年一次的分家,阳家逐渐裂变成为几十户小型自耕农户,个别不肖子孙甚至卖了田地。阳家已逐渐消融分解成为村里普通的农户。
而阳老太爷这一支的堀起兴旺却在同治年间发生了。同治元年(一八六一年)四月,太平天国冀王石达带太平军开进了四川。当时阳家曾祖杨良臣在川军上绿营当一名营官,四川总督骆秉章调集曾祖所在绿营军配合土司武装进行堵截。
那年五月间,太平军在石棉县紫打地为强渡大渡河与湘军奋战三天三夜,曾祖所在绿营则在当地土司岭承思配合下从后路抄袭了石达开的马鞍山大本营,烧掉其所囤粮草。
曾祖指挥土卒烧杀时,发现藏在草垛中的二个女人和一个幼儿。逼问下得知那年轻貌美的女子是冀王爱妻柳氏,大军溃败后′带着奶妈和冀王幼子躲藏于此。
那女人为求活命,说出南川太平山冀王为她和孩子专门埋藏的银两财宝的秘密。审问时得知财宝甚多又,当时又只有把总范明三和两个士兵在场,阳、范两人便起了图财害命之心。
在挥刀斩杀两名士兵和女人、孩子后,果然找到了藏宝的地方。阳家曾祖便与范把总祭天起誓六四分脏永不相负,瓜分了这笔钱财。
战后曾祖升为游击后不到一年,太祖父在卫元老家病逝,曾祖借其父丁忧,便辞官返家,随身带了六口木箱和一个女人和孩子。
女人和孩子是其把弟范朋三的小妾和幼子,因范朋三在半年前饮酒后突然暴病身亡,死前指着天断断续续地念着阳家曾祖的名字。在场人都说范大人(范当时己升为管带)要托孤给阳大人,求其把兄代其抚养后代照顾家人。曾祖悲痛欲绝,厚葬了把弟,把范的财产、银两叫人送回其老家。
但范在嘉定的发妻和家人却只要钱财而不接受这羌族母子,曾祖只好在丁忧回籍时把这两娘母带回了白合湾。代其在向善场后边买田三十亩,建房六间,使其能抚养儿子成人,让那女人自己守节善终。
这就是与阳家相谊通好数十年的世交的向善场采石场范家的起源。这事在川绿营军中佳为佳话。战友情,兄弟情足堪楷模。
曾祖衣锦还乡处理了父亲丧事后,买下了从现在坡下徐福来老屋以上到椅子山山座抵拢的荒坡山地二百七十多亩土地;并择中在山座上建起现在这座阳家大院。又用时七年在坡上开垦出梯田一百九十多亩,并在坡上挖堰塘四口,做为储水灌溉之用。
光绪九年,其次子阳宛中又在二十里外回龙场购店铺房屋十一间,光绪十二年又在双王店往山里十多里的大石包买得炭木林七十亩……。经过数代人的苦心经营高速持续发展,阳家俨然已成了白合湾首富。
但阳家却一直男丁不旺,曾祖良臣先后娶妻妾四人,但只有二房生了一个儿子,其他都是女子。数代单传,一直到当今老太爷的父亲阳恭林都只有生了阳庆丰一个男孩和其妹妹,(即现嫁在成都的姑妈)共两个子女。
外人刻薄地说是阳家曾祖杀人太多,猜测其财产来路不正而遭天谴;卫元城很有名气的李道士便教阳同万及其子阳恭林要多行善事避灾祈福。
祖老太爷抱着“宁肯信其有”的想法便大行义举。在乡里四下铺路修桥、广施僧尼的同时,又在河边建筒子水车和两百丈的竹筒渠,供坎上几百亩水田抽水灌概之用。光绪二十九年又在水车前修了磨坊,供村民碾米、磨面。又在大院下建房九间,做为村塾供坝上子女读书……。
你还别说,世间真有“善有善报”之效应呢,阳家到了阳庆丰这-代真的是财丁两旺。阳庆丰的发妻黄氏为阳家生下两个儿子运金、运林后病逝,继室邓氏又连连生下三子运清、四子运奎和幺女运英,这运英就是故事里的大幺妹。
邓氏都快四十了又生下幺儿阳运武后便从佛向善、吃素念佛不喜房事。太爷四十多岁又娶妾廖氏,又为他生下了儿子运良、女儿运琴;共有五儿两女家门兴旺。
这还不算,孙辈也不断添瓦弄璋。长子阳运金娶刘氏进门不过几年,刘氏就已生下孙子世德、世杰,眼见得肚子又鼓了起来。二房阳运林老婆周氏进门四年也生有世纯、世芳一子一女。因此阳家凡事虔
信因果报应,做事积德。这不六年前南乡朱幺婆上门来化缘重修静宁寺,太爷出手就是二十两,去年又给了十二两修缮观音殿么。
院里传来长年们(即长工))互相招呼吃饭的声音,可能是黄幺哥嘴上占了曹妈的便宜,被曹妈大声骂着闹成一团。院里狗跳.鹅叫.娃儿跑,院外骡马棚里马嘶驴鸣,阳家大院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第四章大院的女人们
随着长年(川南语中长工)的班头赵大汉儿领着长年、短工们抬着拌桶,挑着箩斗出了门,大院里的各房女人、娃儿们才慢腾腾的向堂屋侧边坎下的饭厅集中了。
阳家几十年的例子是一天两餐,上午辰时三刻左右一般是现在的九点钟左右为早饭,下午申时三刻左右一般是四点到五点之间为晚餐,当然,厨房里备有零食小吃,娃儿半途饿了,也可以去取食,曹妈不会说个啥子的。
顺便说说这个曹妈她夫家姓韩,如今刚刚四十出头,她是大幺妹运英的奶妈子,在运英二岁时她男人死了,她不愿再嫁,就带到娃儿曹元志留在了阳家,曹元志如今长大了正在回龙场跟着二爷跑二排(跟班儿)。
曹妈由于做得一手太爷爱吃的小炒川菜各种蒸菜,就留下来当了厨娘。这一当就是近二十年了。有得邓氏老夫人宠爱的运英为其撑腰,因此她做为大院资深人士,还真把自己不当外人,忙前忙后吆喝仆人帮工,甚至是世字辈的娃儿在她面前也规规矩矩。
大院上下对她也很尊重,不拿她当佣人看(当然前些年还有人风言杂语说她和太爷有一腿,但无凭据,这几年也就渐渐风消云散了)运字辈以下都尊呼其为曹妈。
曹妈把饭菜做好,长房的刘氏、四房的小邓氏和廖氏院里的邱嫂都过来帮忙摆凳放筷、拿碗盛饭。因惯例是只要太爷和老太太邓氏一上桌,大家就可以开吃了。其他人是随到随吃,反正半小时后收碗、擦桌,迟者不候。
众人都在转碗时候,姑奶奶(大幺妹)才不慌不忙的摇了进来。招呼过父母(不包括廖氏)便坐下拿过刘氏递来的饭碗吃饭。才吃了几口,就抬头问小邓氏:”嫂子,二哥呢?”
小邓氏答道:“你二哥和四哥打早和长年些一起吃了饭就走了,说是今天堂口上有事,四哥要回向善场去租船,运烧煤和夫炭下河底下……”。她还在那儿啰里啰嗦地讲,而运英早已没听了,她在想自己的心事。
十六岁那年跟着四哥到县城耍,一眼就看上了人家隆兴绸缎庄的少东家、在县城高等小学堂当教师的徐克明。顾不上姑娘家面子,回家扭到娘托人去说,想来郎有才,女有貌(又有财)年龄又相当,应是天生的一对。喜结良缘应是顺理成章。
运英喜孜孜地在家盼着媒婆儿回话,不想人家看不上乡坝头的“土豪女”,竟不识抬举的婉言相拒了。听了媒婆的回信,运英姑娘真是又气又羞,整整三天关在房里没出来吃饭。
流着泪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定要找个那种眉清目秀,有学问的读书人,在金榜题名时再来个洞房花烛夜,才能平了这口气。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就四年过去了,高不成低不就成为“剩女”姑奶奶。在家里一天到晚横眉绿眼的,活像别人都欠她的钱没还似的没个好脸色;一家人都惹她不起,但因有邓氏夫人为她撑腰谁敢去触其虎须?连老太爷也都摇摇头听之任之。
直到这次二爷回家说起陈大爷在为幺妹提亲,说的是回龙场口上蔡家二娃儿,和运武一样是个成都学生。因袍哥在成都打仗火,学校罢了课,现在回老家来了。
年龄十九还小幺妹-岁,家务虽-般但那娃娃样子端正且人品学问都好,问太爷、邓氏是否可以给幺妹带来家里见面看过一哈。
老太太征得幺妹同意,让二爷去定个日子带幺妹去回龙场远远打望-回看看,看过后再定是否满意。因此今天运英首先问起二哥如何,两个嫂子都心知肚明,暗暗窃笑。只有老太太讲了一番姻缘天定的旧话,为下一步见面时运英若如有不满意结果早作铺垫。
阳老太爷吃了饭回到他自住的小院儿屋里,偏房廖氏赶紧摆好了烟具陪着男人吸着,丫头小翠儿拧着热毛巾在旁侍候着。
自从生了幺儿运武以后,邓氏夫人实实在是被生育累苦了疼怕了,本身对那事儿就淡,生了四个儿女也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于是向太爷提出要礼佛向善隔天吃斋。
吃斋需得全素,那夫妻之事自然是肉帛之类属荤无疑。隔天也不能开荤的,就主动提出叫太爷另娶二房。因太爷当时才四十出头,房里、床上也要有个人“照顾”才行。
太爷开始还假模假样的不干,邓氏心里自然明白,干脆就在后院空房里择了二间方正整齐的空房,叫来工匠费心细细地整修一番住了进去。在两间房从中间开了个门,内间做了卧房,外间摆了蒲垫,供台上去峨嵋山上万年寺请了一尊观世音菩萨供着,早晚三柱香,一天三遍焚香诵经地礼起佛来,事实上是与老太爷强行分居了。
太爷也死皮赖脸地过去住过几晚,但只要摸摸搞搞要行周公之礼时,邓氏便说些三尺之上有神灵,菩萨看到的要冲煞倒霉之类的煞风景的话。偏遇上这太爷又是个惧怕神灵相信报应的人,于是一片春心便灰飞烟灭。往往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年年底?刚过十七岁的青头姑娘(四川俗语:处女之意)廖氏便一顶花轿抬进了阳家大院的偏门,成了阳家二妈。
这廖氏是白合村本地人,是阳家佃客(即佃户)廖宽友的大女儿。人倒还长得干净整齐,性格也挺温柔恭让。她老汉儿听到阳太爷要娶二房就主动请那季媒婆上门来说合,太爷和邓氏看了也还满意。
本村人也知根知底,阳家便给了廖氏娘家三亩水田的地契和九两白银定下这门亲事。当年中秋后三天阳家又出面将两家至亲聚了一起,办了五桌酒席吃喝一顿;拜了牌位敬过正房太太,认了亲就算阳家人了。
这廖氏过门来肚皮也还争气,连接两年都开怀有喜,先后生了一对儿女运琴、运良。廖氏还想趁太爷雄风犹在时再生上两个儿子养着,将来家里说话时有底气;太爷百年归寿时分财产土地更有份量。
生了运良后,这廖氏便有点凭实力说话了,先是说既要侍候老爷起居吃烟又要洗衣打扫,又还要照看两个娃娃,实在顾不过来;让老爷将其嫂子邱氏雇到大院帮忙洗衣物和打扫小院里外清洁。
不久又说既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经佑(照顾)老爷,实在累得不行,要雇个人当丫环。正巧那年佃客张老实摔断了腿,又要医伤田里土头的活路又要请人做。不但欠了陈大爷铺上二十多块银钱,还交不起当年的租谷。按规矩欠交租谷的佃客是要被主家抽租的。
张老实被逼急了,传话出来要卖他大女儿小翠去县城桂花街院坊(川南俗语即妓院)里头去。老太爷听说便起了慈悲之心,替张老实还了欠帐,免了那年的租谷,签下一张三年的活契(即在大院为阳家无偿做工三年)。
这样那张翠儿便到了老太爷的小院里侍候老爷和廖二奶,顺便要帮忙照管运琴、运良两个孩子。而邱嫂的主要工作也便改为大院阳家老爷和邓氏主母的大件衣物被褥的洗、拆缝。遇到人多忙不过来或是逢年过节便去帮曹妈到厨房去做助手。
廖氏如此多事逞强,当然阳家的几房儿女都不太喜欢她,从不叫二妈,当着老太爷叫声“廖孃”,背后怎么称呼就啥子都有。但毕竟辈份在那儿摆着,谁也奈何不得。她也知趣,占了便宜就从不主动寻衅挑事儿,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看太爷才过足了鸦片瘾精神挺好,连忙为男人更衣拿鞋,一边忙,一边甜甜地说:“爷,人家邱嫂那又洗衣被又帮厨,还帮着带孩子,下个月起给她加点钱嘛,人家屋头也拖儿带女的,每月加个一串钱就行了哈?”
老太爷想着那邱嫂人勤快,嘴也甜很会看事,一串钱也就半两多银子,且这廖氏也讲了几回了,便答应下来,看看穿戴整齐了,便握了小茶壶踱着方步往下街茶馆头去打“圈圈糊”(四川一种纸牌)去了。
大房刘氏看见老大爷出了门,方走进太爷和二妈住的小院来找翠儿帮忙做几件小衣裳,小儿子世杰满了四岁了,几年来都没有再怀娃娃,想是不会生了。但过了端阳又发现自己怀上了,过年后怕是该生了,世杰的小衣服早已送给二房周氏的孩子用了,现在又得再做。
推门进院就见那张翠蹲在屋檐下弯腰橛臀捂着胸口干呕,过来人自是心有灵犀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莫非这丫头遭哪个整起娃娃喽哇?就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张翠见是大娘,站起来抺着嘴说:“昨天凉了胃肚子不舒服,大娘有啥事哇?”刘氏才缓过劲来说了自己的来意。张翠儿手巧,且愿意帮忙便答应下来,两人便进了小翠住的下房剪样子去了。
两个女人做看针钱活自然不会让嘴闲着,刘氏问起翠儿家里可曾给她定了人户没有,翠儿眼圈就红了也包着泪水,幽幽的说道:“老汉的伤一时两时好不到,屋头缺钱用,原本说卖我到城头去当婊子,幸喜老太爷做好事救了我,哪有啥子人户啊。”
“那你明年回去又咋子整呢?你也是大姑娘了总不成守到妈、老汉作老姑娘嘛!”刘氏又问道。
张翠儿幽幽说到:“我十四岁时侯就说给高塘村的林二娃得,那娃儿学的石匠,现时都出得师了盖房打屋基、做碑雕花子都还看得,人也长得可以。但我妈老汉儿(川南俗语指父母)去年过荒月借了外头两担苞谷、麦子,又借了甘家庙做钱生意的刘老二家六个银元,就又想到拿我去卖钱。
也不跟我讲一声就把说了一年多的林二娃家退了。说是那林家也是佃客,嫁过去一起穷死。六月间老汉儿答应了马道子那杀猜卖肉的龙胖子。”
一听说龙胖子刘氏倒是认得。因此人不光是在马道子开店杀猪卖肉,每当逢年过节时便带着杀猪的行头下乡到需要杀猪的人家去帮人杀猪打整。收二百文工钱或是十几斤肥膘肉作酬劳,家境也算得小康。
只听说龙胖了的婆娘去年难产死了,真没想到他要想娶这十七岁漂亮灵俐的小翠儿。一想到龙屠夫那张好似一张流着油的大饼脸和园滚滚的肚子,刘氏心里便一阵阵作呕。这才是真正应了那句话“好花插在牛粪上。”
正想说什么却听得那翠儿却接着说了下去:“那胖子提了几斤槽头肉和一副猪下水去了我家头说要娶我去填房。可以随着长年(川南语中长工)的班头赵大汉儿领着长年、短工们抬着拌桶,挑
着箩斗出了门,大院里的各房女人、娃儿们才慢腾腾的向堂屋侧边坎下的饭厅集
中了。
阳家几十年的例子是一天两餐,上午辰时三刻左右一般是现在的九点钟左右
为早饭,下午申时三刻左右一般是四点到五点之间为晚餐,当然,厨房里备有零
食小吃,娃儿半途饿了,也可以去取食,曹妈不会说个啥子的。
顺便说说这个曹妈她夫家姓韩,如今刚刚四十出头,她是大幺妹运英的奶妈
子,在运英二岁时她男人死了,她不愿再嫁,就带到娃儿曹元志留在了阳家,曹
元志如今长大了正在回龙场跟着二爷跑二排(跟班儿)。
曹妈由于做得一手太爷爱吃的小炒川菜各种蒸菜,就留下来当了厨娘。这一
当就是近二十年了。有得邓氏老夫人宠爱的运英为其撑腰,因此她做为大院资深
人士,还真把自己不当外人,忙前忙后吆喝仆人帮工,甚至是世字辈的娃儿在她
面前也规规矩矩。
大院上下对她也很尊重,不拿她当佣人看(当然前些年还有人风言杂语说她
和太爷有一腿,但无凭据,这几年也就渐渐风消云散了)运字辈以下都尊呼其为
曹妈。
曹妈把饭菜做好,长房的刘氏、四房的小邓氏和廖氏院里的邱嫂都过来帮忙
摆凳放筷、拿碗盛饭。因惯例是只要太爷和老太太邓氏一上桌,大家就可以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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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大院的女人们
了。其他人是随到随吃,反正半小时后收碗、擦桌,迟者不候。
众人都在转碗时候,姑奶奶(大幺妹)才不慌不忙的摇了进来。招呼过父母(不
包括廖氏)便坐下拿过刘氏递来的饭碗吃饭。才吃了几口,就抬头问小邓氏:”
嫂子,二哥呢?”
小邓氏答道:“你二哥和四哥打早和长年些一起吃了饭就走了,说是今天堂
口上有事,四哥要回向善场去租船,运烧煤和夫炭下河底下……”。她还在那儿
啰里啰嗦地讲,而运英早已没听了,她在想自己的心事。
十六岁那年跟着四哥到县城耍,一眼就看上了人家隆兴绸缎庄的少东家、在
县城高等小学堂当教师的徐克明。顾不上姑娘家面子,回家扭到娘托人去说,想
来郎有才,女有貌(又有财)年龄又相当,应是天生的一对。喜结良缘应是顺理
成章。
运英喜孜孜地在家盼着媒婆儿回话,不想人家看不上乡坝头的“土豪女”,
竟不识抬举的婉言相拒了。听了媒婆的回信,运英姑娘真是又气又羞,整整三天
关在房里没出来吃饭。
流着泪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定要找个那种眉清目秀,有学问的读书人,在金
榜题名时再来个洞房花烛夜,才能平了这口气。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就四年过去了,高不成低不就成为“剩女”姑奶奶。
在家里一天到晚横眉绿眼的,活像别人都欠她的钱没还似的没个好脸色;一家人
都惹她不起,但因有邓氏夫人为她撑腰谁敢去触其虎须?连老太爷也都摇摇头听
之任之。
直到这次二爷回家说起陈大爷在为幺妹提亲,说的是回龙场口上蔡家二娃儿,
和运武一样是个成都学生。因袍哥在成都打仗火,学校罢了课,现在回老家来了。
年龄十九还小幺妹-岁,家务虽-般但那娃娃样子端正且人品学问都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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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往事
太爷、邓氏是否可以给幺妹带来家里见面看过一哈。
老太太征得幺妹同意,让二爷去定个日子带幺妹去回龙场远远打望-回看看,
看过后再定是否满意。因此今天运英首先问起二哥如何,两个嫂子都心知肚明,
暗暗窃笑。只有老太太讲了一番姻缘天定的旧话,为下一步见面时运英若如有不
满意结果早作铺垫。
阳老太爷吃了饭回到他自住的小院儿屋里,偏房廖氏赶紧摆好了烟具陪着男
人吸着,丫头小翠儿拧着热毛巾在旁侍候着。
自从生了幺儿运武以后,邓氏夫人实实在是被生育累苦了疼怕了,本身对那
事儿就淡,生了四个儿女也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于是向太爷提出要礼佛向善隔
天吃斋。
吃斋需得全素,那夫妻之事自然是肉帛之类属荤无疑。隔天也不能开荤的,
就主动提出叫太爷另娶二房。
因太爷当时才四十出头,房里、床上也要有个人“照顾”才行。太爷开始还
假模假样的不干,邓氏心里自然明白,干脆就在后院空房里择了二间方正整齐的
空房,叫来工匠费心细细地整修一番住了进去。
在两间房从中间开了个门,内间做了卧房,外间摆了蒲垫,供台上去峨嵋山
上万年寺请了一尊观世音菩萨供着,早晚三柱香,一天三遍焚香诵经地礼起佛来,
事实上是与老太爷强行分居了。
太爷也死皮赖脸地过去住过几晚,但只要摸摸搞搞要行周公之礼时,邓氏便
说些三尺之上有神灵,菩萨看到的要冲煞倒霉之类的煞风景的话。偏遇上这太爷
又是个惧怕神灵相信报应的人,于是一片春心便灰飞烟灭。往往是乘兴而来败兴
而归。
当年年底?刚过十七岁的青头姑娘(四川俗语:处女之意)廖氏便一顶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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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大院的女人们
抬进了阳家大院的偏门,成了阳家二妈。
这廖氏是白合村本地人,是阳家佃客(即佃户)廖宽友的大女儿。人倒还长
得干净整齐,性格也挺温柔恭让。她老汉儿听到阳太爷要娶二房就主动请那季媒
婆上门来说合,太爷和邓氏看了也还满意。
本村人也知根知底,阳家便给了廖氏娘家三亩水田的地契和九两白银定下这
门亲事。当年中秋后三天阳家又出面将两家至亲聚了一起,办了五桌酒席吃喝一
顿;拜了牌位敬过正房太太,认了亲就算阳家人了。
这廖氏过门来肚皮也还争气,连接两年都开怀有喜,先后生了一对儿女运琴、
运良。廖氏还想趁太爷雄风犹在时再生上两个儿子养着,将来家里说话时有底气;
太爷百年归寿时分财产土地更有份量。
生了运良后,这廖氏便有点凭实力说话了,先是说既要侍候老爷起居吃烟又
要洗衣打扫,又还要照看两个娃娃,实在顾不过来;让老爷将其嫂子邱氏雇到大
院帮忙洗衣物和打扫小院里外清洁。
不久又说既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经佑(照顾)老爷,实在累得不行,要雇个
人当丫环。正巧那年佃客张老实摔断了腿,又要医伤田里土头的活路又要请人做。
不但欠了陈大爷铺上二十多块银钱,还交不起当年的租谷。按规矩欠交租谷的佃
客是要被主家抽租的。
张老实被逼急了,传话出来要卖他大女儿小翠去县城桂花街院坊(川南俗语
即妓院)里头去。老太爷听说便起了慈悲之心,替张老实还了欠帐,免了那年的
租谷,签下一张三年的活契(即在大院为阳家无偿做工三年)。
这样那张翠儿便到了老太爷的小院里侍候老爷和廖二奶,顺便要帮忙照管运
琴、运良两个孩子。而邱嫂的主要工作也便改为大院阳家老爷和邓氏主母的大件
衣物被褥的洗、拆缝。遇到人多忙不过来或是逢年过节便去帮曹妈到厨房去做助手。
廖氏如此多事逞强,当然阳家的几房儿女都不太喜欢她,从不叫二妈,当着
老太爷叫声“廖孃”,背后怎么称呼就啥子都有。但毕竟辈份在那儿摆着,谁也
奈何不得。她也知趣,占了便宜就从不主动寻衅挑事儿,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看太爷才过足了鸦片瘾精神挺好,连忙为男人更衣拿鞋,一边忙,一边甜甜
地说:“爷,人家邱嫂那又洗衣被又帮厨,还帮着带孩子,下个月起给她加点钱
嘛,人家屋头也拖儿带女的,每月加个一串钱就行了哈?”
老太爷想着那邱嫂人勤快,嘴也甜很会看事,一串钱也就半两多银子,且这
廖氏也讲了几回了,便答应下来,看看穿戴整齐了,便握了小茶壶踱着方步往下
街茶馆头去打“圈圈糊”(四川一种纸牌)去了。
大房刘氏看见老大爷出了门,方走进太爷和二妈住的小院来找翠儿帮忙做几
件小衣裳,小儿子世杰满了四岁了,几年来都没有再怀娃娃,想是不会生了。但
过了端阳又发现自己怀上了,过年后怕是该生了,世杰的小衣服早已送给二房周
氏的孩子用了,现在又得再做。
推门进院就见那张翠蹲在屋檐下弯腰橛臀捂着胸口干呕,过来人自是心有灵
犀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莫非这丫头遭哪个整起娃娃喽哇?就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张翠见是大娘,站起来抺着嘴说:“昨天凉了胃肚子不舒服,大娘有啥事哇?”
刘氏才缓过劲来说了自己的来意。张翠儿手巧,且愿意帮忙便答应下来,两
人便进了小翠住的下房剪样子去了。
两个女人做看针钱活自然不会让嘴闲着,刘氏问起翠儿家里可曾给她定了人
户没有,翠儿眼圈就红了也包着泪水,幽幽的说道:“老汉的伤一时两时好不到,屋头缺钱用,原本说卖我到城头去当婊子,幸喜老太爷做好事救了我,哪有啥子人户啊。”
“那你明年回去又咋子整呢?你也是大姑娘了总不成守到妈、老汉作老姑娘嘛!”刘氏又问道。张翠儿幽幽说到:“我十四岁时侯就说给高塘村的林二娃得,那娃儿学的石匠,现时都出得师了盖房打屋基、做碑雕花子都还看得,人也长得可以。
但我妈老汉儿(川南俗语指父母)去年过荒月借了外头两担苞谷、麦子,又借了甘家庙做钱生意的刘老二家六个银元,就又想到拿我去卖钱。也不跟我讲一声就把说了一年多的林二娃家退了。说是那林家也是佃客,嫁过去一起穷死。六月间老汉儿答应了马道子那杀猜卖肉的龙胖子。”
一听说龙胖子刘氏倒是认得。因此人不光是在马道子开店杀猪卖肉,每当逢
年过节时便带着杀猪的行头下乡到需要杀猪的人家去帮人杀猪打整。收二百文工
钱或是十几斤肥膘肉作酬劳,家境也算得小康。
只听说龙胖了的婆娘去年难产死了,真没想到他要想娶这十七岁漂亮灵俐的
小翠儿。一想到龙屠夫那张好似一张流着油的大饼脸和园滚滚的肚子,刘氏心里
便一阵阵作呕。这才是真正应了那句话“好花插在牛粪上。”
正想说什么却听得那翠儿却接着说了下去:“那胖子提了几斤槽头肉和一副
猪下水去了我家头说要娶我去填房。可以拿十个银元做彩礼。最可恶的是又说这
钱都可以买七个大猪杀了卖!大少奶奶,你想想都恶心想吐,还不说嫁他上床作
那些事哟。我宁肯去城里桂花街去卖比,也不会嫁他作填房的!”
刘氏十分想知道结果便问道:“那你咋子办呢?你屋头急钱用啊!”
听刘氏问小翠沉默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刘氏一字一句的说:“大少奶,我己
经把自已卖了,价钱肯定比七头猪要贵些,过一阵你就晓得了。哦,小裤子要裁
几条?”
刘氏见翠儿不想再说下去也就不好再问了。但她凭着女人的直觉预感到翠儿
肯定与阳家男人有了瓜葛,想来想去十有八九就是老太爷又吃嫩草了
拿十个银元做彩礼。最可恶的是又说这钱都可以买七个大猪杀了卖!大少奶奶,你想想都恶心想吐,还不说嫁他上床作那些事哟。我宁肯去城里桂花街去卖比,也不会嫁他作填房的!”
刘氏十分想知道结果便问道:“那你咋子办呢?你屋头急钱用啊!”听刘氏问小翠沉默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刘氏一字一句的说:“大少奶,我己经把自已卖了,价钱肯定比七头猪要贵些,过一阵你就晓得了。哦,小裤子要裁几条?”
刘氏见翠儿不想再说下去也就不好再问了。但她凭着女人的直觉预感到翠儿肯定与阳家男人有了瓜葛,想来想去十有八九就是老太爷又吃嫩草了。
第五章月亮堰塘
运武吃过早饭,便带着运成和世德、世杰(大房刘氏生的两个儿子)拿了笆
篓,细麻线和烧红扭弯的缝衣针准备出门去钓青蛙了。
昨晚回到家,世德和世杰便扭到幺爸说冲田下面里的谷子都打了大半了,再
不去钓壳妈(青蛙)就钓不到了,非要他带他们去。准备妥当正准备走,二妈院
里的运良追了上来,非得要跟着去玩儿,无奈何,只好四人一起出了门。
农谚说得好,“立秋前+无谷打,秋后十天满沟黄。”川南到了秋天田里稻
子成熟的时侯,田里的青蛙也长得又肥又壮,正是好吃的时侯。打从立秋后,大
人们和半大幺爸儿些晚上就用亮壶在夜晚到田边照壳妈儿。
说来也怪夜晚田里那青蛙们一见亮光,就像被点了脉似的呆着一动不动。人
们快速用手将其按住,便束手就擒了,但小孩子们夜里怕黑、怕鬼、怕有蛇,况
且晚上大人又不准娃儿们出去,只好白天去钓壳妈。
昨晚世德在邱嫂那里要了两颗缝衣针,就着厨房炭火用火钳夹着,烧红后扭
弯成钩状,又向邱嫂要了几根纳鞋底的细麻线绑好系在短竹竿儿上,就算装备好
了。
几个人下了石梯,运武便说:“你们几个去耍,幺爸有事。”几个半大小子
不干了:“说好了的,咋子还没出门就喊黄的,不得行,不得行哟”。嚷成一团。
直到运武拿出十文钱来分给他们,叫他们玩了后去下街买麻糖、冬条吃,才算脱
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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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月亮堰塘
刘秀才在村学里教了近二十年私塾了,光绪二十八年太后和皇上取消科举考
试后,村学里又请了一位老师教算数,刘秀才仍然教他的论语、古文和承起转合
做文章的道理。他家在离此地十多里外的长丰村,每半月回去一次。因此他女儿
琴心放了暑假,便来百合湾看望老汉,顺便带些家里的干净衣服和吃食来。
运武进了村学院子,与刘秀才招呼过了,琴心也从屋里出来,拿着一木盆衣
服对刘秀才说:“伯伯,我开年要去考高师了,趁世武哥回来叫他帮我温习一下
国文.算理功课。”
刘秀才笑着答应了,只说声:“多谢运武了”便进屋去学生们的描红大字本
子上画圈去了。
其实刘秀才很喜欢运武这孩子的,他也看得出这两个青年人之间的感情,也
真希望今后琴心能顺利如愿的嫁给运武当婆娘。今年正月间,阳家已托过季媒婆
上门作媒与琴心、运武两个娃娃定了亲。
本来讲好待琴心女师明年初毕业后便完婚的,但女儿却犟起要到成都念女子
高师。刘秀才也算是开明,便依了女儿,但前提是阳家没有异议才行。
运武接过琴心手中的木盆又提了桶,两人转过屋后顺梯而上去了椅子山半腰
的月亮堰塘(因此塘长条形像一弯半月故称)。
堰塘一角安放了几步青石石梯,琴心便脱鞋站在水边梯石上洗。运武坐在堰
塘坎上,两人说起了话。
琴心今年满了十七,在卫元城里读女子初级师范。但她想去成都继续上学,
今后能够像学校的文老师那样在学校教书挣钱不依靠男人养活且受到尊重。她不
想再重复农村妇女那仰人鼻息又枯燥无味的生活。
这一点和运武不谋而合,他也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一个有知识的现代女性。
今天两人约好,就是商谈此事的,只不过运武想的是琴心初师毕业后就结婚,然
032
川南往事
后两人一起在成都上学读书。
木棒捶打衣服的劈拍响声惊起了一群正在稻田里觅食的白鹭,扑扑地拍打着
长而宽的翅膀,从两人头上飞过,在天上滑翔一会,又慢慢地落在刚才飞起的稻
田里找着小鱼和贝壳及打谷撒下的零星谷粒。
白合湾最早是叫白鹤湾的,四川人把白色的鹭鸶称为白鹤,这里水源丰富鱼
虾又多,自然引来群群鹭鸶在此栖居,此湾便故有此名。但久而久之以讹传讹就
喊成了白合湾了。
捶衣散开在水中的皂角泡味引来塘中小鱼,追逐着嘬食,搅起微微涟漪,塘
角桑树上的罂绿色的尖嘴打鱼雀(翠鸟)时不时一头扎入水中又飞快的含着小鱼
虾腾起。
听了世武的话,琴心觉得也是个道理。运武过年便已经十九岁了,早到了结
婚年龄,家里边催了几回,但始终有一件事使姑娘很是纠结。琴心红着脸说:“结
婚没什么,但结了婚就会生娃娃儿,我咋子读书呢?”
运武说:“我们华西坝教会医院问了,说是可以有办法不生娃娃的!”琴心
停了手中的捶衣棒,抬起头怀疑地向上看着运武:“别骗人,你就是想哄到我结
婚,生了娃娃我啥子也干不成的,我不干!”又低头洗起衣服来。
运武急了,说:“真的,华西坝那江老师说法国产的一种套套,用上就不会
有娃娃的”。
琴心停停手,抬起头狐疑地看着运武说:“啥子东西怎么用?你冒(川南俗语:
不要)编些来骗我。”
运武也不管那么多了,便比划着说:“那是很薄的胶套,男子行房时套在
这上头行房,女子便不会怀上的。”
这回琴心总算是懂了,“呸”了一声红着脸低头说:“你在成都府就学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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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月亮堰塘
些东西回来骗我,还没结婚就行房,行房的,你真是坏死了,不相信,不得行!”
两人一会儿笑,一会嗔,几件衣服整整在堰塘边洗了两个时辰。洗好的衣服
就摊在塘边的草地上晒着,两人肩并肩坐在山石上喁喁私语。
他俩最后怎么商定结果,我们不得所知,但下冲里几个半截子幺爸儿却收获
颇丰。耍得欢喜。砍了两根竹竿,运良和世杰将拴着针钩的麻线套在竿上,捉来
蚱蜢扯掉了腿穿在钩上,便弓着腰,将钓绳伸进稻田里轻轻的抖动。
那贪吃的壳蚂便扑过来一口吞下蚱蜢,世德将竽往上一提,一只几两重的大
青蛙便活蹦乱跳的被钩到半空。运良背着竹编的笆篓,跟在后面,屏声静气,不
敢吱声,这位真正的“幺爷”才九岁,生怕被两个比他还大的侄子撵回去。
才钓起十来只壳蚂,冲下打谷子的人扛着拌桶过来了,只见几个人跳到田里,
先割了一片稻谷亮出五尺见方的空田,便把拌桶拉进田里。四个人弯腰割稻,另
外两个人便抡起稻捆,劈的啪啪地在拌桶边上拍打起来。
稻丛里的青蛙被吓得扑通扑通的连跑带跳往稻田深处去了。世德他们的钓蛙
工作进行不下去了,凭你怎样抖动钓杆,也不见有蛙上来扑食了。
见世杰、运良垂头丧气,世德便说:“走,咱们去抠螃蟹去!”几个便下了
那条山上雨水千百年来冲刷的乱石成堆的小河沟。
人们常说:“山高水高”,椅山子上浸出的泉水沿着水沟泊泊地淌下来,中
间有许多乱石和泥淖,世德轻轻掀开石头,世杰便赶紧用手捂住刚才石头压着的
泥坑。
感到手里有东西,便一把抓住,往往是一只大小不一的螃蟹或是泥鳅,当然
有时也会是一只摸了手庠发红的癞格宝(癞蛤蟆)。沟里的蟹很小,一般只有铜
元大小,但偶然也碰到大些的,世德去年曾捉到过一只拳头大小的母蟹。
几个顺着沟往上走,不时掀开石头,摸蟹捉鱼,到了横着的小街时,篓子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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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往事
重的使运良背不起了。加上世杰的手又被螃蟹夹出了血,于是便收了兵。
到街上杂货铺里,花了三文钱买了麻糖、花生酥和一小包冬条,给运武幺爸
留了一份,其余的平均着三人分了。边吃边向大院走去,走上石梯正碰上幺爸和
琴心下来。
世武,琴心两人沿着石梯从月亮堰塘坡上下来正往村学走来。世武提着木桶
和木盆,琴心拿着捶衣棒边走边说笑,也不知他们俩商量的事情是怎样结果,反
正两人看上去挺高兴的。
见了几个娃娃过来,琴心便拿回了水桶、木盆,打声招呼自己转弯先走了。
几个半大幺爸儿搞不懂这些,只是忙着将笆篓里的收获自豪地亮给运武看,世德
将装着留给幺爸的那份麻糖小包塞给运武。
几人说笑着进了院子,运武经过帐房时,忽见小翠脸红筋涨,头发蓬乱的从
帐房出来,低了头急急地走着,边走边拢头发,运武神了一下,便回了自己的屋。
那边传来大嫂刘氏在大声骂着世德、世杰。其实他俩也该挨骂,一身衣服上
涂满稀泥巴,脸上边花眉花眼地溅满了泥水,早上才换的衣服已是沾满了泥浆,
又该重新又洗了。两个小家伙躲着母亲挥动的鸡毛扫帚,嘻笑着跑去换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