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码头北门门楼处,穆斯塔法将入港文书交守备兵丁查验,同时递上碎银一块。
把头掂了点碎银,左手拿起文书,放眼前仔细核验,确认无误后,挥手示意放行。
出了门口,便是繁华的东关大街,饭馆、酒肆、客栈、茶楼,香料铺、布铺、各式奇装异服的人来人往。
这样的场景对秦飞羽来说,现实生活中、电视剧里,都看烂了!
唯一的区别,仅仅在于以前看的多是仿古,现在看到的是货真价实的古大唐。
而对从东非草原、森林被掳掠至此的黑奴们,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感觉像极了1896年,大清帝国的糊裱匠李鸿章到访纽约曼哈顿,对心理的冲击,远大于视觉上的震撼。
当然,吸引他们的不光是繁华的街景,还有飘香的酒肉,已经到了正午进餐的时候。
这对于每天前胸贴后背饿了几个月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美味的食物更有诱惑力。
人用饥饿、武力来驯服野兽,同样也用它们来驯服奴隶,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太大区别。
秦飞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实在是有点馋了,好久没有吃肉了!食色,性也。这是纯生理反应!
从东关大街,右转直行三四百米,大食人的番站便到了眼前。
番站门口设有守卫,见老板儿子穆斯塔法来了,连忙迎过来打着招呼。
哈萨领着众人进了番站,中间一块空旷的地坪。
哈萨把黑奴们领到坪上,便示意黑奴们坐下。早就累得散架的黑奴们,一股脑地瘫坐在地上。
进了番站,穆斯塔法让秦飞羽给哈萨搭把手,安排好后自己便小步快跑着,进了父亲布阿德拉的房间。
从去年离开,到这次返回,中间已经间隔了八九个月。到番站后,他第一时间便要去给父亲大人请安。
哈萨领着秦飞羽,利索地走进了番站左边的屋子,里边几名大食装扮的武士正在享用午餐。
一番叽叽咕咕的交谈后,武士们赶紧吃完,马上出去和外边押送黑奴的武士交班。
几个月的颠簸,这些押送的武士,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美食、美酒、还有大鱼大肉。
哈海船上的人赶来番站报信后,哈萨第一时间便安排厨房里加做午餐。
秦飞羽在屋子里等了小半刻,哈萨便从里边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提了两个大竹篮。
隔着十几米,秦飞羽便闻到了羊肉和包子的香味。哈萨递给他后,他低头确认了一眼。
没错,是香喷喷的羊肉大包!
对黑奴们来说,大鱼大肉,那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却没想到,今天会给他们一点点惊喜。
秦飞羽心里还在嘀咕,这也太特么意外了,这样的情况奴隶们还能吃上羊肉包?
未必这些大食人贩,还会大发慈悲之心,悲天悯人?
其实,倒也不是大食人的慷慨和慈悲,不远万里把这些黑奴从东非运到大唐。
无非是为了赚钱,在大食人眼里,黑奴和货物无异。
但总归货物质量、成色,会影响最后的售价,这些瘦骨嶙峋的黑奴,要想最终能卖上好价钱,先还要在番站里驯养一段。
当然大食人贩更深通人性,驯服的最好办法就是胡萝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给一颗糖。
对从生死边缘熬过来的黑奴们来说,被贩卖到异国他乡又怎么样?能活着、能吃上口饱饭,可比逃跑更重要。
到岸后,这样一顿管饱的午餐,更容易安抚住奴隶的心。
秦飞羽拎着竹篮,跟着哈萨后边,来到了人群面前。哈萨招呼着第一个黑奴过来,从篮里拿了两个羊肉大包,递给了黑奴。
被宠幸的第一个黑奴简直有点不敢相信的自己眼睛!以前船舱的吃的烤馕就巴掌大那么一小片,这什么玩意这么大,居然还有两个!
他接过来猛咬了一口,好软,好香!估计在非洲草原他可没吃过这么好的食粮!秦飞羽看到他眼睛里刹那间便泪如泉涌。
诶,真是生存面前尊严挡不住一口吃的,何况还是这么好吃的!只见他像野兽一样狼吞虎咽了起来。
后边的黑奴们,自觉地每人上前来拿了两个,规矩意识已经刻到了他们的心里。
第一个怎么做,后边的就跟着怎么做,这就是通过驯养表现出来的服从性。
当所有人都在专心进食的时候,哈萨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他们。
那眼睛看起来很复杂,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惋惜,或者还是么一丝同命相怜的仁慈。
但秦飞羽却看到了他那眼中闪耀着的人性之光!
他在心里猜想,这哈萨应该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如他所想,这哈萨确实是个实诚人,他曾经和这些黑奴一样,从遥远的非洲,被贩运到了这里。
像牲口一样吃尽了苦头。从前在草原,虽然自由,但总归是饥一顿饱一顿,弄不好还会成为猛兽的猎物。
到了这边为奴,虽然没有太多自由,但吃饱穿暖已经不是问题。
从大业十年被贩运到扬州,这已经是他在这边的第十二个年头。
大业、武德、贞观,世道变迁皇朝更替,但他主子大食人和东土的贸易一直都没断过。
无论谁坐江山,这赚钱的买卖,谁都不会轻易地落下。
这一年他一直尽心伺主,从无二心,也算是获得了主人的信任。
主人念他劳苦,给他和吕宋贩来的女奴配了婚,生了个儿子,也是番站奴籍。
此时的哈萨,内心莫名的忧伤。眼前这些人,只是这里的过客。
而他,却是这个番站永远的囚徒。是幸运?还是不幸?
等黑奴们进食完毕,他还要安排给他们刮须剃头、泡药消毒,然后才能关进房间。
人进了番站,就必须照料妥当,病了、死了,主人就会少赚银子,他的日子也就不好过。
剃头匠他已经安排儿子去喊了,这会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
“阿耶!阿耶!我回来啦!”,秦飞羽抬头一看,从番站的门外,
一个五六岁的欢快小孩径直跑到了哈萨的面前,那便是哈萨的孩子咪咕。
咪咕本是哈萨部落里对勇士的称呼,哈萨希望有朝一日孩子也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勇士。
其实咪咕在官籍奴牒上刻的官名,叫做仆见忠。
见到孩子的那一刻,哈萨的眼神都变得温暖和慈爱了起来,他亲热的抚摸着咪咕的头发。
“咪咕,剃头的师傅找来了吗?”在番站的十二年,哈萨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大食话,还学会了东土的汉话。
咪咕从小在番站出生长大,虽然还是卷发黑肤,说的却是一口地道的汉话。
“阿耶,剃头师傅来了,就在后边。”顺着咪咕小手的指向,哈萨看见东关的剃头匠钱大有,正朝着番站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