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获救的消息很快就在筹泽散播开来,官兵虽然展开搜捕,但元修的师德遍布筹泽,因此要找弟子帮忙隐藏并不困难。
之后元修的弟子还准备衣服给业侯哲等四人乔装打扮,并亲送他们出筹泽。筹泽没有城墙,自然就没有用来封锁的城门,所以要避开官兵的耳目非常容易,且筹泽离朝兴不远,不出五个小时的快马就能抵达。
朝兴也是昌国的大城,业侯哲原以为会有许多官兵对他进行搜捕,类似红京城的情况,结果街道并无异常。这着实让他觉得可疑。
走在前面的弥相兰偶尔回头,发觉业侯哲不对劲,便问:“怎么啦你?”
业侯哲考虑了下,说:“从现在起,我们分开来走。他(指洛风)跟我走一块,你跟她(指桑影)走一块。”
“为什么?”弥相兰大惑不解。
“因为四个人走一块太显眼。”
“我们现在不是穿得很朴素吗?我都不介意了,你还想怎样?”弥相兰指着自己身上穿的素衣,她自小就没穿过廉价衣服,所以之前乔装时一直在抱怨,颇为不满。
“关键在于人数。”业侯哲解释道,“对方很可能掌握到了我们有多少人,而且在街上四个人走一块的不多,很容易引起怀疑。”
“我看是你多疑吧!一路过来,也没发觉有什么人注意我们啊!”弥相兰一边留意四周一边说。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业侯哲说,“从前面我与朋友的对话被窃听,到你离家出走前泄漏消息,我猜对方是知道我们要去汕国的,但结果却没有在我们可能行进的来路上设下关卡。这一般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对我们不重视;二是对方可能在某个地方布下了陷阱,并且很有把握认为我们会自投罗网。”
“那会是什么陷阱呢?”桑影问。
“向旁人打听一下这座边城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就知道了。”业侯哲一边说一边看向洛风。
洛风不用听吩咐,似乎很习惯也很乐意替业侯哲办事。之后他一连问了三个行人,跟着表情凝重地走回来。
“怎么了?打听个消息怎么脸色都变了?”弥相兰留意到洛风不寻常的表情。
洛风没理会主人,而是向着业侯哲怜悯道:“听说你妹妹正被绑在朝兴边关门前,说是三天之内你不出现就当场行斩。”
业侯哲震惊不已,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双拳紧握着宣泄愤怒。
(看来比起他哥哥,他还是更着紧他妹妹啊)弥相兰从侧边观察业侯哲心想。
片刻之后,业侯哲平静下来,说:“我要收回之前说的话。如果你们不想被我连累,最好先躲起来,等我的事完结后再走。反正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你(指弥相兰)只要不再惹人注目,事后找元老师帮忙,他应该有办法送你出关。”
“你这家伙!怎么突然担心起别人的事来了!”弥相兰责骂道,“什么不想连累我们,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要是不想连累,那一开始干嘛要来找我?”
“我只是利用你而已!”业侯哲毫不留情地说,“而且目的基本达到,没必要再跟你们一起!”
“借口!怎么看你都是想救妹妹,所以想支开我们,并随时准备用自己的命作为交换吧?”
“不管到不到这步,跟你们都没有关系!”
“混蛋!这个时候竟然说这种话!”
“听好了,弥大小姐!”业侯哲郑重地发出警告,“刚才我只是说得好听点,从真心来讲,当初把你找上是我做得最失策的事!”
“你说什么?!”
业侯哲料到弥相兰会生气,接着刺激:“我说你是个只知道冲动惹祸的麻烦女人,再跟着我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你说谁是累赘啊?!”
“我不说第二次。”业侯哲说完转身就走。
“你这人……”弥相兰想说业侯哲不可理喻,又想说不近人情,犹豫着思寻言词时,业侯哲已经走远,所以终究没能把话说下去。
“小姐,我总觉得他是故意刺激你才这么说的?”桑影看着业侯哲渐渐离去的背影揣测。
“傻子都看得出来!只不过这家伙死要面子罢了!”弥相兰也看着业侯哲的背影说,她还在生着闷气。
“那他的事我们管不管?”洛风征求主人的决定。
“你跟了我这么久,觉得我会见死不救吗?”弥相兰反问。
“也就是要管咯?”
“废话!”
“但是说实在,我们并没有他那种智慧,乱来的话,说不定真会帮倒忙啊!”
“我们三个也是人!就算智慧不如他,一人想一点,加起来也总会成为好办法。而且每个人思想不同,能力不同,他想不到的不代表我们想不到,他不能做的不代表我们不能做。”
“有道理!”
“那当然!”弥相兰觉得自己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心里很满意,人也冷静了不少。
“我们到底还跟不跟他。”桑影问。
“别看他这人平常话不多,但自尊心其实很高,这个时候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为好。”
“看来还是小姐了解他啊。”
“谁……谁了解他啦!”弥相兰口是心非,脸颊泛红,“那都是他平时给人的印象!”
桑影之前看主人与业侯哲争吵时还担心两人会就此关系破裂,这刻再看她害羞的样子,心里多少觉得欣慰。
洛风也跟桑影有同样的感受,但欣慰之余又问:“既然要帮人,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弥相兰掐着下巴思索,展现她平常所没有的镇静说:“先找地方落脚再慢慢想办法。”
“怎么有点像业公子的口吻。”桑影挖苦道。
“谁……谁说的?就算像,也是近墨者黑!”弥相兰强辩道。
“我倒觉得是近朱者赤。”
“不管是什么,走啦!否则引起别人对我们的注意就麻烦了。”弥相兰说完像赶集似的带头走。
洛风和桑影或谨慎,或偷笑,紧随其后。
离开弥相兰等三人,经过一路的思考,业侯哲总算明白了赤侯达后程不设关卡,不派兵搜查的原因。他猜,赤侯达一定是想赌他会为了救妹妹而自投罗网。事实上以他的性格,救妹妹也确实势在必行。
忽然他想让人帮忙前去探个虚实,这才发觉无人可求,多少有些后悔刚才的过激言行。但自尊心驱使,他又不愿向人低头认错,并且认为自己说过的话就要负责到底。
不过他觉得一个人空想,很难出头绪,毕竟不了解敌人的情况,人质在什么位置,那就谈不上什么计划。而要从别人设下的陷阱里救人,并逃出极有可能布置的包围也不是想来那么容易的事。
正当苦恼时,他想起了元修提起的人,听元修的描述,那人有一定的势力,所以找那人或许会有办法救出妹妹。希望一来,他立刻采取行动,找个看起来比较憨厚的旁人问路,迅速前往。
按照元修提供的地址,他走了近一个多小时,然后来到北城郊的一座名为列府的府邸,府邸不大,有边长约五十米的白石墙围着,建筑一座,分三层叠为塔状。
在昌国,府邸建在郊外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比起当下的烦恼,他对这可没什么兴趣,于是准备了一下,连拍三次紧闭的大门,不一会便听到“喀喀喀”地摩擦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麻外衣的男子,个子相对矮小,是这座府邸的仆人。
业侯哲把元修写给他的介绍信递给这男仆。
这男仆仔细打量业侯哲,然后再仔细辨认署名,好一会后才说:“你进来吧!”
业侯哲没觉得有多大可疑,走进大门。
男仆把门关上,客气地说:“请跟我来。”
走过空旷的前院,业侯哲跟着这男仆来到大厅。但见大厅有六十平方左右,装饰平淡,甚至说有些老旧,除了一些看起来已经褪色的桌椅和一张供台外,没有更多可以占据空间的东西。不过里面却站站坐坐有四十多人,之中并没有穿着显眼的,全都是些市井游民的打扮。他们看到业侯哲,或是好奇,或是轻蔑,没有言语。
“你稍等一会!”那男仆很注重礼仪的样子,然后拿着介绍信走上楼。
被一群人盯着,业侯哲多少有些不自然,只是不表于脸上。而且这些全是陌生的人,他也不好自曝身份,以免其中有心怀鬼胎者。
尽管如此,由于他没掩饰自己的性格,很快就有一个绑着头带的男子怀疑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被人追得满街跑的通缉要犯吧?”
业侯哲不做辩解。他想,这里的人可能都看过自己的通缉令,打听过他的底细,所以看到他起疑也很正常。
这时,一个身着显贵的青年男子出现,他叫列遥,身广体胖,脸型却相对消瘦,感觉身体和头不很搭调,有些别扭。只见他一边走下楼梯一边说:“没错,他就是前丞相的次子,一个有勇有谋的男人,也是目前“当红”的通缉犯!”
“他来这里干什么?”头带男子鄙夷道。
“那就得问问他本人啦!”列遥轻松地说,并不紧不慢地到大厅正中的阔椅前坐下,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有的人都等待业侯哲的回答。
业侯哲环视一圈,虽然眼前的人有不少凶神恶煞,但也看不出会对他不利,何况他相信元修的介绍,所以开口并不避忌:“我到这有两个请求,一是请求你帮忙救人,二是请求你帮忙逃脱。”
“哦?两份都是那么危险的工作啊。”列遥说的语气就不像是在意,“按理说,一般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拿自己的命去冒险的。你都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帮你?”
业侯哲观察着列遥的举止,觉得此人有一定的气量,便直言不讳:“听说你正意图谋反,现在不就是一个验兵的好机会吗?”
“呵呵呵呵!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啊!”列遥沉声笑道,表情显得有些阴险,“但古往今来,知道机密从来都没好下场,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如果这就是你看人的眼光,我没有怨言。”业侯哲毫不怯场。
“你的意思是让我任用你吗?”
“不,是谈人情交易。虽然目前我没有筹码,但日后必定双倍奉还。”
“当下世事混乱,你凭何保证自己离开昌国后会回来?”
“就凭我的人格。”业侯哲态度十分坚定。
“也许你在他国遭遇不测呢?”
“这完全取决于你敢不敢在我身上赌一把。”
列遥的肩头跟着低沉的笑声耸动,说:“果然有胆识,有魄力。看来元老师介绍你过来还真是别有用心啊!没错,我们确实对现在的政权不满,在这里的人都是痛恨权贵的。所以无论是先前无能的昌息王,还是刚刚谋篡王位成功的原总军尉赤侯荣,我们心里都不服,是有揭竿而起的意思。”从座椅上站起来,并走向业侯哲,“但是目前力量还远远不足,这点我很清楚,而你的才智也确实是我们所需要的。听你刚才的意思,似乎也没打算加入我们,这个我们不便于强求。虽然有点可惜,可这并不违背我欣赏你英雄气概的真意,所以我不介意帮你一把。如果单是帮助你逃脱,我很有兴趣,也很有把握。不过……”
“不过什么?”
“你要救的人是你妹妹,对吧?”
“当然。”
列遥看业侯哲的眼神很坚定,不欣赏,反倒是叹了口气,说:“现在你妹妹被绑于边关城墙门前,这是朝兴城众所周知的事。很明显,那是对方引你上钓的诱饵。如果我们插手,也就意味着要与官兵作对,结果我们可能人救不了,还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何况演变成那种情况的话,帮你逃脱也会难上加难。因此,救你妹妹这件事,我劝你还是放弃的比较好。否则,就算你在没办法之下,最终要用自己的命换取,但对方会不会放过你妹妹还不知道。毕竟放走一个敌人,哪怕是女子也是有后患的。”
业侯哲对列遥的劝告并不加以考虑,而是反问:“如果是你至亲的人,你会置之不顾吗?”
“我理解你的心情。”列遥安抚道,“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因为我是局外人,所以我才能冷静而客观地跟你说。大丈夫就应该以大局为重。你很有智谋和勇气,能一路逃到这里,也算是印证了这点。因此,只要逃出这里,将来就算你不帮我,自己慢慢聚集力量,世界必然有你的一片天空。”
“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敢去救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谈将来!”业侯哲低沉地说,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站在旁边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气魄。
列遥被震慑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并欣赏道:“哦?原来你是这么重亲情啊!听闻你一路上杀了不少人,我还以为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呢!”
“无情也要看对谁而言!”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赞成你去救人,至少我不会帮你去救人。你妹妹的命对你固然重要,但我属下的命也不能为了你妹妹白白赔上。”
“有人教你救人一定要明刀明枪吗?”
“嗯?听你这么说,似乎很有办法。”列遥突然变得饶有兴趣。
“虽然不能说很有把握,但至少有值得一试的价值。就看你肯不肯借我几个人用了。”业侯哲提出请求。
列遥注视业侯哲好一阵,忽而咧嘴一笑,说:“借人可以,但你最好能保证他们的性命。”
“只要他们足够精明。”业侯哲说得很聪明,“当然,如果他们连做这点事都畏首畏尾的话,我倒也劝你还是早点把他们解散为妙。”
众相里有不少冒火者。
“臭小子!你在说谁畏首畏尾啊?”
“你这是在看不起我们吗?哈?!”
“别以为有点智慧就了不起!在我们的武力面前,你什么也不是!”
“但有力量没用武之地就毫无意义。”业侯哲继续刺激道。
众相们欲辩无言,气焰陡增。
“好一招激将法!”列遥佩服道,“那你想借多少人呢?”
“十人即可。”业侯哲说,“而且最好有弓射能力。”
“你们懂弓术的举手?”列遥寻道。
先后有六个举手。
“六个足够吗?”
“足够。不过事情有一定危险性,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只要心甘情愿者。”
“你们六个愿意跟随他的请站出来?”
结果只有两个弓不离身的毫不犹豫站出来。
“传说他智慧不错,而且他的坚定和冷静很吸引人。对吧,哥哥?”其中一个看着业侯哲嬉笑着说,说不出他是欣赏业侯哲还是把即将参与的事当冒险乐趣。他叫沙羽,他所叫的哥哥叫沙磊,即与他同站出来的另一个弓箭手,两兄弟虽不是双胞胎,但长相却有五分相似,唯独鼻子分别较大,一个鼻梁较长,一个鼻翼较宽。
“或者吧。”作为哥哥的沙磊回答,比起弟弟的率真直接,他的语态严谨而保守,这也是两兄弟根本的区别。
“你们四个呢?”列遥接着问,看没有回答,又说,“怎么,害怕危险吗?”
“我们不是害怕危险。只是我们不想为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通缉要犯而拼命。”四人中的代表说出了包括非弓箭手的大多人的心声。
“没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跟遥大哥你是为了反政权,而不是为了他冒风险。”
其余三名弓箭手先后发言。不少非弓箭手也跟着起哄。
列遥心里为这些忠心的属下感到高兴,顿了顿才说:“好了!这前提是自愿,你们不想去也不能逼你们。”然后面向业侯哲,“很不好意思,弓箭手只有两个。需要补充几个非弓箭手吗?”
业侯哲扫了众人一眼,他看得出大多人并不情愿跟随他,甚至有些漠视,但还是说:“有愿意者当然好。”
“你们其他的还有谁愿意接这个任务?”
人群中最高大强壮的一个站了出来。他叫祜刚,宽大的脸上留着稀疏的络腮胡子,其严肃的样子有些吓人。但见他半字不说,却向业侯哲行了个抱拳礼。
业侯哲注视着此人。他感觉到此人身上有股正气,似乎一直在寻找一位值得效忠的主人。尽管他不敢说自己将来是何命运,但这瞬间确实希望得此人相助。
“我苦练剑艺十多年,正愁着没地方施展呢!”一个佩剑的男子站出来随性说道。这人叫聃杨,其外表算是在场男子中较为俊俏的,不过微笑起来很邪恶。
“我倒也想看看他会用什么计谋去救他妹妹。”一个拿着铁枪的男子站出来说,忽然把铁枪当扁担绕着后脖子扛在两肩上,两手搭在枪的两端,显得很帅气的样子。他叫柴隆,是众人之中唯一盘着长卷头发的一个。
业侯哲对这两人,包括弓箭手兄弟虽无像对祜刚的感觉那么强烈,但也心存感激,只是不言于表。
剩下的不少受到了以上三人的感染,犹犹豫豫之间又陆续有十人举手,或是寻求刺激,或是不甘落后。
“既然你们有豁出性命的觉悟,就都跟他去吧。”列遥说着又看向业侯哲,“我倒也想看看他有些什么用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