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从义与黑袍人所议之事云缨自是不知的,她在天机谷与师姐又待了两日便告辞离去,赶到成都与公孙安世会合。
因着诸葛珲兄弟的到访,原本打算择日拜访天机谷的公孙安世也打消了念头,专心与翟定边研究尚家形势。翟定边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于治下安定之事仍是不敢怠慢的,竭力为公孙安世解答一切疑惑。
因此,公孙安世虽只到得蜀中两日,却是对尚家及其相关势力有了清晰的了解。在他看来,尚家贩运私盐、私造甲胄诸事都好解决,难办的天机门也因诸葛珲兄弟出面而不再是问题,眼下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尚家是否当真与西羌勾连。
对此,翟定边亦无实证,他只是通过手下查获的一批运往西羌的私盐推测罢了,擒获的人犯亦在当日便尽数服毒自尽,可谓人证物证俱无。
公孙安世思虑则要更深一层,西羌常年叩边劫掠,与大虞可谓世仇,他担心逼迫太紧会令得尚家铤而走险,提前发动,甚至引西羌犯境,届时便不好收场了。
思及此,公孙安世给刚刚赶到的云缨安排了一项任务,云缨不及歇息便又匆匆离了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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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位于益州行台最西边的乾州官道上出现了一匹白马,马背上一劲装女子正神色怡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城池。望着城墙上战争留下的种种痕迹,云缨轻叹一声,喃喃道:“边城要塞,果然与腹地不同……那些黑烟、划痕只怕都是历次战事留下的……”
自公孙安世将心中担忧说了,云缨当日便向乾州赶来,终是在三日后的今天到了乾州城下。一路行来,云缨只觉好似身在不同的国度一般,若说成都城是一位盛世美人,那么眼前的乾州城便是饱经风霜的战士了,两相难以比较。
云缨于城门前下马,接受城门守卫的盘查,而后随着零星的行人一道被放入城中。牵着马儿走在街道之上,云缨只觉此城颇为荒凉,道旁不见吆喝的商贩,亦不见欢笑穿梭的孩童,只有行色匆匆的三两行人。此等情景令初到边城的云缨秀眉微蹙,显得颇为不适。
行不多时,云缨寻了处客栈住下,待一切安置妥当后,云缨状似无意地对领路小二说道:“小二哥,我家长辈不日便要押着货物路经此地,这乾州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哩?”
闻言,小二略一躬身,笑道:“这位姑娘算是问对人了,这乾州城里若说消息灵通,还没人能及得上小的呢。”
云缨正待听下去,却不见小二说话,只一脸谄笑地看着自己。云缨心下不解,眸光一转,旋即若有所悟,自怀中取出十数枚铜板递与小二,说道:“拿去喝茶罢。”
小二将铜板接过迅速收入怀中,躬身谢过,方才继续说道:“听姑娘这意思家中是做行商买卖的,若说咱乾州左近走商需得留意的,也只有那西羌贼子了!咱乾州地处边陲,直面西羌领地,西羌人不时便要越境来乾州左近劫掠一番。姑娘家中若是途经这里,还需多备护卫为好,亦或在乾州稍作停留,待商队集结后一道出发,以免势单力孤,遭了西羌人的毒手。”
闻言,云缨谢过小二,随即便打发小二离去,独自一人在客房中坐下,思量着小二的言语。云缨谨记师伯此番要她前来所为何事,不过从方才小二的话语之中不难发现,西羌人如今多以小股人马越境,也就意味着乾州左近定然会有西羌人的大营。
云缨愈发觉得师伯所虑之事不无道理,若尚家果真与西羌勾连,西羌集结一定兵马犯边当无需多少时日。
思及此,云缨却是再也坐不住了,看着天色尚早,她决定先往城外转转,若能遇上西羌劫掠小队,或可打探到西羌近来有无兵马集结迹象。
于是,刚刚安顿下来的云缨再次出了城去,这次她却是未曾骑马,方出西城不远便避过零星行人,施展起流云身法,向着西境飞掠而去。
约莫一炷香后,云缨已离了乾州城百余里,入眼的渐渐成为一片平坦之地,再远处便是山峦绝壁。正疾行间,玲珑忽然示警,云缨不及多想飞身藏入道旁蒿草丛中,方才向北面望去。
只见北面正有两拨人马厮杀一处,一方约有五六十人,俱为骑兵,手持弯刀,看装束当是西羌人无疑,另一方则以马车首尾相连苦苦抵御着。
见此情形,云缨心知是商队遇上西羌人劫掠了,顾不得多想,当下便要前去援手,却是为玲珑止住,只闻玲珑说道:“主人,此次不同于江湖争斗,那些西羌骑兵皆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您就这般直直地冲上去,也帮不了太大的忙。”
云缨瞧那些骑兵围住车队轮番冲击,进退之间各有节制,心知玲珑所言不假,不由心中问道:“那便这般看着?”
“主人须知,沙场争雄与江湖争斗多有不同,主人便是神功盖世,至多不过是可保全身而退罢了。主人若想救人,还需智取为上。”玲珑唯恐云缨急切间失了方寸,赶忙答道。
闻言,云缨望着远处厮杀的人马,凝眉深思。不多时,她留意到西羌骑兵中有一五人小队始终未曾动作,只在不远处看着。领头那人衣着更显华丽,不时以马鞭指点,口中似是还呼喝着什么。
见此,云缨眸子一转,心下已有计较,当即压低身子,借着草丛的遮掩悄悄从侧翼摸了过去。
待到距离二十步左右,云缨耳边已能听清那人呼喝着什么,虽听不懂,却教云缨更加确定他便是在指挥那些西羌骑兵,身子不由再次小心地向前摸去。
十步之时,云缨已轻轻将凤鸣剑抽出,出鞘的清吟被压到最低,在这混乱的战场上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眼见商队一方不断有人伤亡,云缨当下不再犹豫,提起一口真气,娇喝一声便已腾身而起,直直向那五人小队掠去。
领头之人名唤阿鲁木达,此刻见商队渐渐不支,心中正想着带回战利品后父亲会如何夸赞自己。此时,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娇喝,他本能地转头看去,只见一劲装女子正凌空袭来,一时竟失了神。
好在阿鲁木达身侧护卫反应及时,当下便分出两人打马迎向云缨,另两人则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云缨瞧见迎上来的两名骑兵,心下丝毫不慌,手腕一转,凤鸣剑伴着剑吟挥出,“叮当”两声,便已将弯刀磕开,趁着两人错愕之际,腰身一扭,剑锋自两人脖颈间划过,带出一抹鲜红的血花。那两名骑兵犹未反应过来,随着马儿直直冲出七八步,方才一脸不可置信地捂着咽喉,缓缓自马上摔落。
这一耽搁,云缨已然落地,此时距阿鲁木达尚有十步距离,顾不得看身后情形,云缨脚下一点,身似流光掠过,再次向阿鲁木达袭去。
阿鲁木达此时也回过神来,眼见两名护卫一个照面便丢了性命,顿时惊慌起来,口中不知呼喝着什么,拔马便向身后遁去。另两名骑兵对视一眼,各自挥舞着弯刀再次迎向云缨,眼中虽有惧意,行动却是毫不拖沓。
眼见阿鲁木达逃遁,云缨顾不得身前之人,面对迅速接近的弯刀,腰身发力,于空中一个翻转,小蛮靴在刀背上一点,人已借力再次向阿鲁木达方向掠去。
错身之际,两名骑兵俱是一惊,匆忙止住前冲的战马,欲要转身追去,却哪里是那般好停下的。待他们调整好战马向云缨追去时,云缨已追至阿鲁木达身后不足五步。
阿鲁木达回头欲看情况,正与云缨视线相对,心中顿时一慌,再顾不得旁的,打马便要逃窜。
见阿鲁木达加速,云缨自衬这般追击不是办法,看看只得五步之遥,云缨默默自腰间摸出一枚钢针,手指一屈,运起真气便向阿鲁木达坐下战马弹射而去,正是那袖里飞针之技。
只见寒光一闪,战马一声嘶鸣,前足高高扬起,将仓促之间不及反应的阿鲁木达摔落在地。
阿鲁木达正因落马而头晕目眩,便见一双月白镶金小蛮靴落在眼前。阿鲁木达缓缓抬头看去,正见云缨笑盈盈地立于身前,那明艳灵动的面容本该教人赏心悦目,然则他却只觉遍体生寒。
此时,身后骑兵追至近前,见阿鲁木达落马,顿时目眦具裂,大声呼喝着便要来救。云缨仿若背后生眼,玉指自腰间再次摸出两枚钢针,看也不看便向身后甩去,只闻两声战马嘶鸣,而后便有重物落地与哀嚎之声相继传来。
云缨一手提起犹在目瞪口呆的阿鲁木达,嗤笑一声,回身结果了那两名护卫,纵身便向不远处仍在厮杀的战场掠去。
云缨这处突袭看似费时许久,实则不过数个呼吸罢了。待云缨稳稳落在外围,那些西羌骑兵方才注意到此间情形,纷纷舍了当面之人,挥舞着弯刀向云缨围来。
见此,云缨却是不慌不忙地将凤鸣剑架在阿鲁木达脖颈前,高声娇喝道:“再敢上前,休怪本姑娘手抖,抹了此人脖子!”阿鲁木达似是被吓得失了神,只木然地站在那里,任由云缨摆弄。
西羌骑兵中有通晓汉话的慌忙止住战马,其余人虽听不懂,却也会看形势,纷纷停在原地,兀自恶狠狠地瞪着云缨,嘴中尚不知呼喝着什么。
商队护卫原不知发生了何事,闻得这声娇喝纷纷打眼望来,护卫身后却是匆匆走出一人,冲着云缨便是高声呼道:“云缨姑娘,快些过来!”
猛地听见有人唤自己,云缨眸中闪过意外之色,寻声看去,却见一儒雅公子正向她招手,正是于扬州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孟瑾。
云缨未曾想到会在乾州之地遇上熟人,将阿鲁木达挡在身前,看看离着商队尚有不短的距离,只得缓步向那处靠去。西羌骑兵顾及阿鲁木达,不敢上前逼迫,只得徐徐让出一条道路,这才教云缨有惊无险的与商队会合一处。
商队护卫将云缨接应进去,旋即又以马车将缺口堵上,恢复防御阵势。云缨将阿鲁木达往地上一扔,自有商队护卫上前将其绑了。此时阿鲁木达好似才醒过神来,跪伏在地,口中犹在叽里咕噜不知说着什么。
云缨却是毫不在意,左右不过讨饶之辞,她回身看向略显狼狈的王孟瑾,娇声问道:“王公子怎的在此哩?芝芝可还安好?”
王孟瑾拱手一礼,含笑答道:“家中商队行至此处,不想为西羌骑兵所困,今日则要多谢云缨姑娘了!芝芝还家之后,一切安好,只是时常念及云缨姑娘为何还未去看她,呵呵……”
闻言,云缨想到此番出岛不知不觉数月便过去,倒是与芝芝分开不少时日了,随即娇笑道:“随师父在外,倒是数月未曾回过扬州哩。对了,此间之事,王公子可有打算?”
看了看兀自围在外头的西羌骑兵,王孟瑾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本是因这批货物紧急,方才冒险独自出发,未曾想倒是被困于此,眼下在下亦是无法。”
说罢,王孟瑾又看了看五花大绑的阿鲁木达,问道:“云缨姑娘拿下此人,可是西羌人的首领?”
闻言,云缨挠了挠头,娇声说道:“不知哩,只是看他躲在外围不断呼喝,似是在指挥西羌骑兵行动,想来应是个首领来的……”
王孟瑾见此,唤过一名通晓西羌语言的护卫王二前去审问阿鲁木达,不多时王二近前来抱拳行礼,低声说道:“少主,此人自称阿鲁木达,乃是西羌阿鲁木部首领之子,说是只要我们放过他,他即刻便带人遁去,并且保证我们沿途不会再有麻烦。”
闻言,王孟瑾嘴角一扬,挥退王二后,对云缨说道:“果然是个大人物,今次还得多谢云缨姑娘了!”说罢,便是躬身一礼。
王二之言云缨自也听到了,见王孟瑾如此,云缨赶忙让开身形不肯受这一礼,连连摆手道:“王公子说哪里话,我辈江湖儿女,自当锄强扶弱才是哩!只是此次云缨有任务在身,暂且还放不得这阿鲁木达,还请王公子见谅!”
闻言,王孟瑾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随即吩咐护卫前去喊话,只说正与阿鲁木达谈判,他们若是此时进攻,阿鲁木达便会小命不保,令得一众西羌骑兵不敢上前,只得将商队围困起来。
随后,王孟瑾将手一抬,笑道:“云缨姑娘请自便!”
云缨谢过一声,要来那通晓语言的王二,旋即蹲在阿鲁木达身前,沉声问道:“本姑娘有些小事还需问你,你若老实回答,自会放你离去,但有半句虚言,仔细着本姑娘的宝剑!”
王二将话翻译过去,阿鲁木达连连叩首,呼号不止。云缨也无需护卫多言,左右不过讨饶罢了,旋即便将此行目的问出,打探西羌兵马动向。
待王二翻译过后,阿鲁木达面露迟疑,半晌不言,云缨俏脸一寒,凤鸣剑已然拔出一半,阵阵凤鸣之音响起,激得阿鲁木达浑身一颤,忙不迭地叽里咕噜起来,盏茶功夫方才停下。
云缨等了片刻不见王二翻译,不禁疑惑地转头看去,只见王二此时已是满头大汗,嘴唇嚅动间却是半个字亦未能吐露出来。王孟瑾亦是不解,伸手拍了拍王二肩膀,方才令其回神。
只见王二闭目定了定心神,方才小声说道:“少主,还是教其他兄弟先离远些为好……”
王孟瑾不解更甚,挥手令周围护卫退至外围警戒,随即看向王二,满是询问之意。
王二咽了咽唾沫,迟疑片刻,方才翻译起来,此一番话却是令得云缨与王孟瑾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