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温热的蒸汽,裹挟着浓郁的草药香气,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现实世界彻底隔绝在外。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力道从肩颈处撤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空灵的寂静。
这一觉,陆衡睡得人事不知。
没有噩梦,没有纷扰,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梦境。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无边无际的海洋,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贪婪地吸收着那份久违的安宁。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是被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缕刺目的阳光唤醒的。
他眨了眨眼,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床垫,带着淡淡檀香的丝质被褥,空气里还残留着草药的清香。这里不是宿舍那个狗窝,也不是律所那张能把他腰折断的沙发。
记忆回笼。
“啊~”
陆衡从床上坐起,伸了一个舒爽至极的懒腰,骨头缝里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像是刚刚出厂的最新款跑车,从内到外都闪烁着崭新的光泽。
他环视一圈。
巨大的套房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落地窗前的茶几旁,坐着一个安静的身影。
周叙白。
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西裤,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里捧着一本书,姿态从容得仿佛他不是在这里睡了一晚,而是刚刚结束了一场高端的学术研讨会。
“醒了?”周叙白头也没抬,翻过一页书。
“嗯。”陆衡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温润的木地板上,感觉自己的脚底板都在唱歌。他随手抓起衣架上那件属于自己的浴袍,一边走向洗手间一边问,“默哥和老陈呢?起这么早?”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周叙白的声音平稳地穿透水声,传了进来。
“他们天没亮就走了。”
水声停了。
陆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错愕。“走了?去哪了?不等我们?”
“林默回了趟律所,处理一些协会的事务。陈麦送林浅去车站,然后回学校。”周叙白终于合上了书,他将书签夹好,把书整齐地放在桌角,然后抬起头,看向陆衡。
“他说你睡得像头冬眠的熊,没必要叫醒。”
陆衡的脸抽动了一下。
【好你个林默,居然敢说本少爷是熊?】
他正想发作,周叙白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所有的抱怨都堵在了嗓子眼。
“收拾一下,走了。”周叙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动作一丝不苟,“机票已经订好了,一个半小时后起飞。”
“去哪儿?”陆衡下意识地问,随即反应过来,哀嚎一声,“不是吧?去有煤市?现在就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他才刚刚从地狱模式里爬出来,连天堂的空气都还没吸够两口,怎么又要被一脚踹回去了?
“我抗议!”陆衡冲到周叙白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我严重怀疑林默这是在报复我!他这是虐待!这是对核心员工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榨!我要申请带薪休假!至少三天!”
周叙白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冷静的视线,仿佛在看一个正在上演独角戏的演员。
“昨晚我们住的这个"云松"套房,一晚上的价格,是十八万八。”
陆衡的抗议声戛然而止。
陆衡彻底没电了。
他算是看透了,跟周叙白这种人讲感情,讲人性,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能被换算成冰冷的数据和该死的投资回报率。
“算你狠。”陆衡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愤愤地转身,开始换衣服。会所的服务细致到了极点,他们昨天换下的衣服,此刻已经清洗熨烫完毕,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连那双沾满泥点的限量款球鞋,都被清理得光亮如新。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载着两个气质截然不同,却同样惹眼的男人,平稳地驶向了帝都国际机场。
陆衡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靠在车窗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本少爷很不爽,别来惹我”的气场。
周叙白则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资料和关系图。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最终还是陆衡先沉不住气。
“说吧。”他闷闷地开口,“林默那家伙,到底又想了什么鬼主意?就这么把我们两个扔去有煤市,连个具体的行动指令都没有?”
周叙白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有。”
“是什么?”陆衡追问。
“到了有煤市,我们不去找谢广坤。”
陆衡的墨镜滑到了鼻尖,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扭头看向周叙白,那表情活脱脱是见了鬼。
“不找谢广坤?老周你没发烧吧?我们大老远跑去那个破地方,不找委托人,难道真是去考察煤炭产业,响应国家号召吗?”
周叙白终于抬起头,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电脑屏幕的冷光。
“谢广坤现在是一条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狗,他最想要的,就是我们。我们越是急着出现,他就越是会把我们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从而丧失理智的判断力,甚至会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
他调出一张人物关系图,图的中心,是两个名字。
谢广坤和魏东。
“所以,林默的计划是,晾着他。”
“晾着他?”陆衡品味着这三个字,眼睛亮了起来,那点不爽瞬间被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取代,“我喜欢这个计划!让他求,让他等,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好让他把自己的头发都薅秃了,我们再闪亮登场!”
“你的恶趣味可以收一收。”周叙白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幻想,“晾着他,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我们的真正目标,不是去救这条落水狗。”
他用手指,在屏幕上那个叫“魏东”的名字上,轻轻敲了敲。
“我们的目标,是另一条船。”
陆衡看着周叙白指尖下的那个名字,大脑飞速运转。
魏东。
“你的意思是……”陆衡的呼吸都放轻了,“我们帮谢广坤,还要顺手把魏东也给干掉?这……这买一送一也太划算了吧?林默他想干嘛?一统有煤市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