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林玄驾车。
马蹄四溅。
风雪如刀,割在他冷硬的面庞上,却吹不散他眼底的阴霾。
每隔十里,大牛便会将一袋混着冰碴的碎肉洒向路边。
血腥气被寒风扯碎。
拖出一条长长的死亡路标。
“你很聪明,也很狠毒。”
身侧,被裹成粽子般的疤蛇靠在粮包上,虚弱地开口。
她脸色依旧苍白。
死意退散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平静。
“用疯犬的肉做饵,病虎生性多疑,看到这满地碎尸,定会以为有埋伏,不敢贸然全速追击。”
“聋象虽然力大无穷,却没有耳朵,担心前方有埋伏,也不敢全速追击。”
她终于反应过来。
林玄压根不是为了挑衅。
而是在争取时间。
林玄眼皮都没抬一下。
“省点力气。”
“我说过,我不让你死,你就得活着。”
疤蛇凄然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渗出一丝血迹。
“没用的。”
“子母牵机引一旦发作,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我是个将死之人,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那里有一张巨大的网。
“林玄,你以为杀了疯犬,废了我,就能高枕无忧?”
“你太小看升平教了。”
“在你眼里,我们是拦路虎。但在副教主眼里,你连绊脚石都算不上。”
“充其量,不过是路边的一根杂草,随手拔了便是。”
林玄终于转过头,目光如电,刺向疤蛇。
“说重点。”
疤蛇深吸一口气,寒气灌入肺腑,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以为八残剑齐出,是为了截杀你这三千领板甲?”
“呵……这批甲虽然值钱,但还不够让圣教大动干戈。”
“我们只是清道夫。”
“真正的目标,是节度城的那位节度使大人。”
林玄瞳孔微缩:“霍天狼?”
“没错。”
疤蛇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那是对即将到来的混乱的期待。
“马上,就是霍大将军六十寿诞。”
“届时,北境豪强云集,节度府大摆筵席,必定是灯红酒绿,醉生梦死。”
“也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
“剑痴大人,早已在城内布下天罗地网。”
“八残剑只是外围,负责清理像你这样可能搅局的“杂草”,顺便制造混乱,吸引城防军的注意。”
“真正的杀招,在寿宴之上。”
“取霍天狼首级,祭圣教大旗。”
“这,才是真正的大动作。”
疯子。
这群升平教的人,全是疯子!
霍天狼是谁?
北境节度使,手握数十万重兵,乃是朝廷封疆大吏,武道修为虽然没有听说很强。
但身边肯定少不了高手。
刺杀他?
这跟在老虎嘴里拔牙有什么区别?
一旦成功,整个北境必将大乱,陷入军阀混战,生灵涂炭。
但这不关林玄的事。
他在乎的是——
节度城,现在就是一个装满了火药的桶,只差一点火星就会炸上天。
而他,正带着一车队的人,往这个火药桶里钻。
“什么时候动手?”
林玄声音低沉。
“初三寿宴当晚。”
疤蛇看着林玄,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恐惧。
“还有五天。”
五天。
林玄心中飞速盘算。
交货、拿钱、找人、解毒。
时间很紧,但并非不够。
只要动作够快,完全可以在爆炸之前全身而退。
“怎么?怕了?”
疤蛇见林玄沉默,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怕?”
林玄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扔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
“我是生意人。”
“这种掉脑袋的买卖,我不掺和。”
“霍天狼死不死,跟我没关系。我只要拿到我的银子,解了我的蛊。”
说到这,林玄猛地凑近疤蛇,眼中寒芒乍现。
“所以,你最好祈祷那个鬼医就在城外,而且有本事解毒。”
“否则,在节度府爆炸之前,我会先把你拆了。”
疤蛇笑了一声。
“放心。”
疤蛇闭上眼,声音微弱。
“鬼医就在城郊。”
“只要我不死……你就能找到他。”
……
车队狂奔了两天。
中间没有休息,没有停歇。
马匹跑得口吐白沫,护卫们累得在马背上打晃。
正常要走十天的路程。
竟然两天就到!
但林玄预想中的追杀,并没有出现。
那两个所谓的“清理者”,病虎和聋象,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或许是被那一路的碎肉疑阵拖住了脚步。
又或许,正如疤蛇所言,他们正忙着在节度城里磨刀霍霍,准备宰那头最大的肥羊,根本无暇顾及这几只“漏网之鱼”。
无论是哪种。
对林玄来说,都是好事。
第三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地平线时。
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出现在了众人视野尽头。
节度城。
北境第一雄城。
黑色的城墙高达十丈,宛如一条黑色的巨龙盘卧在冰原之上。
城墙上旌旗蔽日,枪戟如林。
即便隔着数里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铁血肃杀之气。
“到了!东家!我们到了!”
金宝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这一路,太不容易了。
从重山村出来,过五关斩六将,跟疯狗搏命,在雪地里狂奔。
终于,活着看见了这座城。
周围的护卫们也是一片欢呼,有人甚至直接瘫软在马背上,大口喘着粗气。
林玄站在车辕上,望着那座巨城。
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在他眼中,那不是一座城。
而是一张张开的巨口,正等着吞噬一切敢于踏入其中的生灵。
“噤声!”
林玄一声冷喝,压下了众人的欢呼。
“还没进城,就不是安全。”
“整队!”
“把板甲上的防雨布盖严实了,谁敢漏出一角,我扒了他的皮!”
“进城之后,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乱跑,不准乱说话!”
“违令者,斩!”
森然的军令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众人的兴奋。
护卫们立刻噤声,强打精神,重新整顿队形。
这就是林玄的威信。
一路杀出来的威信。
车队缓缓驶向城门。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盘查极其森严。
身穿铁甲的士兵手持长戈,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显然,寿宴将至,全城戒严。
“站住!干什么的?”
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拦住了车队,手中的马鞭指着林玄。
眼神不善。
这种大规模的车队,还遮遮掩掩的,最是可疑。
金宝刚想上前塞银子,却被林玄伸手拦住。
林玄跳下马车,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在军官面前晃了一下。
那是秦勇给他的信物。
神威军参将腰牌。
军官瞳孔一缩,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原来是神威军的大人!”
军官连忙抱拳,脸上堆起谄笑。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放行!这就放行!”
“开城门!!”
沉重的铁闸门缓缓升起,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林玄收起腰牌,翻身上车。
“驾!”
林玄一抖缰绳。
车队如一条黑色的长蛇,缓缓钻进了这座即将沸腾的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