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熙凤确认楚奕神色如常,眼神清亮,身上也看不出明显的伤痕。
她才稍稍松开手,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眼底的忧色仍未完全褪去。
楚奕走到桌边从容坐下,语气平静地简短解释道:“大嫂莫慌,一点宵小之辈制造的波折罢了,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我没事,就是被他们折腾了一整夜。”
沈熙凤紧绷的肩颈线条也随之放松下来。
她莲步轻移,在一旁的绣墩上款款落座,纤纤玉指亲自执起桌上的银鎏金公筷。
她目光柔婉如水,凝视着楚奕英俊的侧脸,手下动作不停,将炖得酥烂的鸽肉夹到他面前的白玉碗碟里。
“没事就好,快多吃些,瞧你这脸色白的,眼下的乌青也重,定是又熬夜未歇息好。”
那目光流连在他用膳的眉眼轮廓上,其中蕴含的疼惜与那份难以言明、已然逾越了叔嫂名分的深切情愫。
楚奕依言吃了几口,他像是忽然忆起要紧事,停下箸,抬眸问道:
“对了,大嫂,关中那边,之前烦请你留意的情形,近来如何了?”
提到正事,沈熙凤脸上的柔色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端肃。
她秀眉微蹙,眉心挤出一道浅浅的折痕,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忧虑:“情况……确乎不太好。”
“今年天时反常,雨水稀薄得可怜,多地已有旱情初显的迹象,田土龟裂,禾苗蔫蔫。”
“若老天爷再吝惜甘霖,不肯降下雨水,怕是……一场大灾,已在所难免了。”
楚奕闻言,眸色骤然一沉,沉吟片刻,深邃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大嫂,事不宜迟。”
“从即日起,动用我们能动用的所有渠道和银钱,务必隐秘行事,从各地,尤其是江南鱼米丰饶之乡,分批、分散地大量收购粮食,囤积于稳妥之处。”
“切记,动作要极其小心,切莫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瞩目。”
沈熙凤被他话语中的决断和冷意引得心头一凛,红唇微张,露出些许疑惑:
“奉孝,你这是要……”
“一场看不见硝烟、却足以倾覆江山的恶战,快要来了。”
楚奕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坚硬,字字如冰珠落地。
“柳普、柳宗平虽然已经倒下,柳氏也看似风雨飘摇,元气大伤,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们在地方州府盘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爪牙遍布,根基依然深厚无比。”
“依柳氏历年来的贪婪秉性和一贯的狠辣作风,如此天赐良机,他们岂会错过?”
“他们必定会像嗅到血腥味的噬人鲨群,倾巢而出,疯狂囤积居奇,垄断粮源,继而哄抬粮价,大发国难之财!”
“甚至……勾结地方官吏,暗中操纵粮市,以粮为刀,搅动风云,动摇国本!”
“这一次,我们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应对天灾,消弭祸患于青萍之末!”
“更要借此千载难逢之机,顺藤摸瓜,揪住他们的七寸,将柳氏这条盘踞朝野、祸国殃民的毒蛇,彻底钉死!”
“让他们永堕深渊,再无翻身之日!”
沈熙凤被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谋划震得心潮澎湃,思绪翻涌。
一方面,为即将席卷而来的滔天风波与民生疾苦感到沉重如铅。
另一方面,又为楚奕这深谋远虑、直指核心的布局而深深折服,胸中激荡着一种追随的豪情。
“我明白了,奉孝。”
“你尽管放心,此事关重大,大嫂定会谨慎行事,替你……替我们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妥妥当当。”
楚奕点点头:“大嫂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沈熙凤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楚奕的面庞,正巧看见他嘴角沾了一点晶莹的粥渍。
她想也没想,顺手便从自己袖中抽出一方绢帕,轻柔地朝楚奕的嘴角拂去:
“瞧你,吃得这般急切,都沾到嘴……”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是化不开的关心。
那带着女子体温和淡淡兰芷馨香的绢帕边缘,轻柔地触碰到了楚奕微凉的唇角。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
近到沈熙凤能清晰地感受到楚奕平缓的呼吸拂过自己的手背。
楚奕恰好在此刻抬起了眼睑。
四目猝然相对!
沈熙凤在楚奕清澈的瞳仁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影——一个带着明显逾矩的亲昵姿态。
一股陌生的、强烈的悸动伴随着巨大的慌乱,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与暧昧胶着之际——
“咯吱!”
魏南枝端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阿郎,用些茶水解解腻……”
她刚一踏入厅内,视线恰好捕捉到沈熙凤几乎半倚着楚奕,柔荑还抚在他脸颊上细细擦拭的这一幕!
那一副原本温婉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诧。
沈熙凤则是如被滚水烫到,那只手猛地缩回,力道大得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她倏地站起身,动作仓促得连带着裙裾都晃动起来。
一张芙蓉面瞬间涨得通红,仿佛涂了最艳的胭脂,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强自镇定,眼神却根本不敢再与接触,只盯着眼前的桌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那、那个……奉孝,你先用着,大嫂……大嫂突然想起铺子里还有些急事等着处置,就先、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一阵带着凉意的穿堂风吹拂而过,掠过沈熙凤滚烫的面颊和脖颈,她才仿佛找回了一丝清明。
她猛地停下脚步,一手捂着依然在胸腔里狂擂不止、怦怦乱跳的心口,一手扶着冰冷的廊柱,微微喘息。
刚才那令人心跳骤停的一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旋、放大。
一股懊恼与羞窘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刚才怎么就……怎么就像鬼迷了心窍,竟去给他……给他擦嘴?”
“这……这成何体统!太……太不成体统了!奉孝他……他会不会因此而误会?会不会觉得我轻浮孟浪?哎呀,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