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我们下车,那边取样的队伍已经要排到门口了,再慢点估计今天就赶不上了。”
老艾心急火燎,周遭的热闹景象持续撩拨着他的神经,恨不得立马把车上的棉花大垛全都搬进检测品级的库房。
小麦同样兴奋,家里种了这么多年的棉花,每年出售的时候都是磕磕绊绊,如履薄冰,像现在这种万人空巷的场面还真是第一次见。
只有陈风反倒保持着冷静,过往的工作经验让他习惯性地开始“察言观色”,来往的棉农、收购站的员工以及更多凑热闹的人群。
“奇怪,不应该啊……”
这不看也罢,一看还真看出了些“异样”。
按理说国家集中收储,棉农们的劳动果实都有了出路,公布的收购价又普遍比市场价更高,所有人似乎都得到了好处。
但事实上陈风不止看到一个棉农愁眉苦脸。
他们之中有的三五成群,蹲在角落不断交头接耳;有的情绪激动,冲着工作人员大呼小叫;有的面如死灰,呆呆地靠在自己的棉花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些“个别的失落”夹杂在喜气洋洋之中并不显眼,但在陈风看来却是危险的信号。
“小麦,让艾叔先等等,我去找收购站的人再打探一下情况,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眼看老艾已经拿着凭证挤进了队伍,陈风赶紧小跑几步凑到小麦的耳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不会吧?之前那个文件我们都来回看了不下几十遍,而且棉花协会也发了公告,这里又是指定的收购站,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人在上头的时候最听不进劝,陈风见拉不回小麦他们,只好自己独自去找线索,而目标自然就锁定在了那些“失意人”的身上。
不过“搭讪”行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在偌大的收购站里走了好几圈,他却迟迟不敢出手。
只因为那些棉农大多把情绪挂在脸上,整个人就好像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贸然打扰只怕不但问不出个所以然,甚至还可能在人家的“伤口”上抹盐,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有了,那小哥看起来挺和善的,给他送瓶水,应该能给我说道说道……”
直到走出了收购站的门口,陈风终于瞥见身着传统维族服饰的年轻人正在给小货车上的棉垛加固。
他最多也就三十出头,眉宇间虽有失落,但倒没有里面那些棉农那般歇斯底里,依然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的棉花,每一个绳扣都检查了好几遍才放心。
“哥,忙着吗?我第一次来这里卖棉花,有点事想找你请教下……”
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陈风自然不会放过,他利索地从包里掏出一瓶“快乐水”,几个小碎步就来到了货车旁。
“哎哟,走走,没空……这……我是有点忙,不过……算了算了,说吧,你要问什么?”
也不知道是陈风的笑容太有感染力,还是那瓶红色包装的小汽水诚意满满,总之小哥接过之后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阶梯上。
仰头就是咕咚咕咚两大口,随着满足的“哼声”响起,脸上那一丝踌躇烟消云散,对陈风的问题也开始知无不言。
“什么有多少收多少?你以为人家傻啊,标准上写得明明白白,只收皮棉,而且品级必须要在1级到4级之间。”
“我们送过来的这些大垛全都是籽棉,收购站和轧花厂拿回去后还要经过多步处理,100吨的籽棉顶多也就能出个30多吨的皮棉吧,然后才能交给国家收储。”
“为了保证自己不吃亏,他们收购的时候是要采样的,什么衣分率、含杂率、回潮率,还有颜色、绒长等等这些都需要机器检测的,品级越差,价格越低,像我车上这些属于连白棉5级都达不到的黄染棉,人家压根就不要……”
小哥倒是通透,一瓶快乐水下肚,立马开启了侃侃而谈模式,到最后甚至还指着小货车上灰灰黄黄的棉垛自嘲了起来。
但陈风可笑不出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图书馆学习,他对棉花相关的各种标准已经是烂熟于胸,听小哥这么一描述,立马开始代入自己这边的情况,随后便发现不容乐观。
匆匆和小哥告别,重新回到收购站内,人流依然如织,欢声笑语和唉声叹气此起彼伏,让陈风心中的不安更胜。
他顺着队列不断往前,可直到采样登记处的门口还是没见着老艾和小麦的身影。
刚犹豫要不要回头再找一圈,就被人从身后拍了肩膀,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阿布。
“前面就看你到处瞎转,怎么不陪着艾叔和小麦,这收购站人多手杂,他们要是遇到点麻烦身边没个能帮忙的男人可不行。”
还是那样丰神俊朗,还是那样英气逼人。
但今天的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些冰冷,远不及平日里那般如沐春风。
“哎哟,我就扭头去找人打探点消息,他们就跑没影了,还不接电话,真的是……”
陈风并没有注意到阿布的变化,他心里还在想着如何把“情报”快点传出去,结果手机还真响了起来,来电的正是已经登记好采样的老艾和小麦。
“靠,还有这种事,5级的白棉连收都不收,4级的还要看衣分率和回潮率给价,这和政府说的也不一样嘛。”
几人碰头,陈风快速地把先前打听到的情况挑重点说了一遍,毫无意外地立马让老艾爆了粗口。
他虽然执拗,但对自己种的棉花大概是啥品级还是心里有数。
之前盲目乐观之下并未多想,如今被陈风这么一盆冷水泼下,顿时心里也升起了浓浓的担忧。
“陈风,你也别老危言耸听,艾叔的棉花质量放在我们团结村那也是顶尖的,怎么会通不过采样检验?”
“而且国家既然要让利于民,肯定不会把门槛设得太高,总不至于让人都白跑一趟吧,那大家伙还不把这收购站给砸了。”
正当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际,阿布却突然“跳”了出来。
他一反常态,满脸“讨好恭维”,几句话就恢复了老艾的信心,甚至连满脸焦虑的小麦都被他的“糖衣炮弹”哄得露出了笑容。
直到这时,陈风才察觉到了阿布“异样”。
他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却被对方一个冷冽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恰好广播里响起了登记表上的编号,老艾和小麦再没心思听陈风讲“丧气话”,着急忙慌地起身往采样处赶。
而阿布则是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陈风,随后才紧跟着小麦一起离开。
这“无厘头”的举动让陈风一头雾水,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收拾好心情,跟着采样员回到大货车旁,整个采样过程速度飞快,不过七八分钟时间就全部完成。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将近两个小时后,当天空远端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金色夕阳,一纸试检报告终于被摆在了眼前。
而结果只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