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同对何守田说完，看了方启正一眼。
方启正点点头，并不介意让陆斗再接受一次考试。
因为如果真的想要走科举一途，那么迎接每一个读书人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考试。
如果怕难畏考，还不如早早放弃。
方启正转身看向陆斗，神色一肃。
“陆斗，接下来先生为你讲述《论语》当中的《学而篇》，作为你在蒙学的最后一课。”
陆斗躬身拱手。
“学生，洗耳恭听！”
这也是“开笔礼”的一环。
名为“讲授经典”。
作为蒙馆的毕业礼物，先生会首次给在蒙馆毕业的学子，开讲《大学》或《论语》中的核心篇章。
而《论语》中的《学而篇》，是《论语》二十篇之首，地位崇高，是古人启蒙读经时最常见、最经典的入门篇章。朱熹在《四书章句》中就强调，《论语》是“入道之门，积德之基”，而《学而篇》更是门中之门，基下之基。
可见《学而篇》的重要性。
方启正望着陆斗，严正开讲。
“《学而篇》乃孔门学问之总纲，万世求学之初心。”
“首章，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
方启正一字一句，讲得仔细认真。
不仅陆斗洗耳恭听，苗秀斋的学子和成材轩的学子们也仔细聆听。
讲完了《学而篇》，方启正看着陆斗，说道：
“接下来我就以“学”为题，陆斗，你试破之。”
陆斗知道“开笔礼”最关键的一环来了。
开笔礼先生讲授完经典之后，就会试着让进行开笔仪式的学子们进行“破题”。
开笔礼是学子们学习八股文的开始，而“破题”正是八股文中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破题”如同是一道龙门。
一个学子有没有潜力，往往从“破题”就可以看出。
陆斗还没有开始破题，何守田就抢行开口，对方启正拱手施礼说：
“先生，我也想破此题，不知可否？”
方启正有些不悦。
自己学生要破题，你来凑什么热闹？
他可不认为陆斗的破题，可以比得过已经学了大半辈子的何守田。
如果何守田也参与破题，那今天即便陆斗能升入成材轩，也是在以屈居何守田之下，升入成材轩。
等于说是何守田要在陆斗的开笔礼上，抢陆斗的风头。
老馆长和黄道同看着何守田也有些不悦。
苗秀斋和成材轩的一些学子，看着何守田有些鄙夷。
但也有幸灾乐祸的。
方启正虽然心中不满，但又不能拒绝何守田进行破题，于是冷淡开口。
“可。”
何守田见方启正应允了，望着陆斗轻笑一声，然后开口破题：
“学也者，所以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也。”
何守田破完“学”字一题，就引起成材轩的学子们一片喝彩。
方启正微微点头。
老馆长和黄道同望着何守田也眼神赞许。
何守田见自己的破题，获得了师长和同窗们的认可，得意一笑，看向陆斗。
“小学弟，师兄给你打个样，接下来该你破题了。”
方启正觉得陆斗的开笔礼，注定无法圆满结束了。
何守田的破题已属精妙。
想让第一次尝试破题的陆斗，赢过何守田，太难太难。
老馆长，黄道同也对陆斗赢过何守田不抱希望，只盼着陆斗的破题能优秀一些。
李东阳，李春生，左文茂作为苗秀斋的学子，虽然对陆斗嫉妒，但对于何守田，更是不齿。
陆晖，陆墨全都满眼气愤地看着在斗哥开笔礼仪式上，捣乱的老畜生。
没有人觉得陆斗的破题能胜过何守田。
何守田望着陆斗，笑问：
“小学弟怎么还不破题？”
瞧不上陆斗的成材轩学子们，也跟着发笑。
陆斗看了何守田一眼，然后把自己“破题”的答案，对方启正说了出来。
“学者，觉也。”
听陆斗说完，满场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阵窃笑。
何守田望着陆斗嗤笑道：“如此粗浅，三岁蒙童皆识，这也算破题？”
李东阳，李春生，左文茂，陆晖和陆墨也觉得陆斗破题破得太“浅”了。
老馆长有些失望。
黄道同也有些意外，按照他的猜想，陆斗的破题应该比这要更好一点儿。
方启正心中微叹，觉得可能今天这个开笔仪式完成，自己要把陆斗重新领回苗秀斋了。
不过既然陆斗已经破题，方启正还是给了陆斗一个机会。
“陆斗，你且阐讲之。”
陆斗微笑点头，然后声音清亮，一字一句道：
““学，觉悟也”。学生以为，记诵辞章，是“学”之形；而心有所悟，明理致知，方是“学”之神。”
“譬如《论语》中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只知背诵，是学其形；若能悟得“习”不仅是温习，更是“实践”，并在生活中践行孝悌忠信，从而获得内心的真切愉悦，此方为“觉悟”，方得“学”之真味。”
说到这里，陆斗看了神情有些惊异的何守田一眼，继续说道：
“何师兄之破题，气象宏大，学生敬佩。然“通古今”、“究天人”乃学成之后果，而“觉”，才是求学之起点与根本。由觉而生趣，由趣而精进，方能通往何师兄所言之境。若初心不明，学只为功名，则学乃苦役，何来“不亦说乎”？”
陆斗此言一出，满庭寂然。他不仅解释了自己的破题，还巧妙地指出了何守田破题的“空中楼阁”之弊，
何守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辩道：“巧言令色！你且说说，如何“觉”？”
陆斗面向何守田，微笑开口。
“学生观夏蝉蜕壳，悟得“学问须如蝉，蜕去旧见之壳，方得新知之鸣”；见园丁育苗，悟得“师者，犹如园丁，去其莠草，正其根本”。此皆由万物而觉悟书中所言之道。故曰：学者，觉也。觉者，觉悟也。是以，读书不悟，如入宝山而空回也。”
陆斗说完，何守田呆若木鸡。
成材轩的学子们，看着陆斗，也是目瞪口呆。
苗秀斋的学子们，听了陆斗的阐讲，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老馆长率先回神，望着陆斗拊掌赞叹。
““好！好一个“读书不悟，如入宝山而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