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轮到玉竹长老授课。
她端坐于案前，一身素雅青衣，气质沉静如水。
授课时言语简洁，却句句切中要害，半个字的废话都无。
就连江逐风这个平日里坐不住的皮猴子，此刻竟也安分下来，屏息凝神，一笔一画地勾勒着符箓上的灵纹。
日子便在这般规律的修炼中悄然流逝，转眼已过半月。
秦昭雪始终留意着山门外的动静。
按说太一宗早该找上门来，她可是亲手捅了他们的宝贝儿子，依秦海川夫妇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
可山门外始终风平浪静，连秦昭阳每月定期要发病的日子都安然度过，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她心生警惕。
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办法。
当初留在秦昭阳体内那一缕混沌灵气，如今成了她感知其状态的媒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
秦昭阳的伤势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丹田内灵气重新充盈，甚至比受伤前更为凝实。
这背后，不知又耗去了多少珍贵的灵药和天材地宝。
秦昭雪唇角微勾，感受着体内随之增长的精纯灵力。
多亏了这个"好弟弟"重新开始修炼，她才能这般顺利地突破到练气后期。
留他一命，果然是个明智的选择。
就在她几乎要放下戒备时——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日，江逐风匆匆找来：“小师妹，太一宗来人了。”
秦昭雪并不意外。
秦海川夫妇，怎会轻易放过她这血包？
她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袖便要往外走，却发现江逐风没跟上来。
“怎么了，三师兄？”她回头问道。
“你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江逐风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整个青玄宗都会护着你，没人能把你从这儿带走。”
他虽然不清楚小师妹过往究竟经历了什么，但看她平日那般小心翼翼又拼命修炼的模样，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更别说苏无叶带她回来时那副样子，瘦得像根枯草，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好不容易才将小师妹养得有了点人样，绝不能再让人欺负了去。
秦昭雪微微一笑，心头暖流淌过：“三师兄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见她确实毫无惧色，江逐风这才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符箓塞进她手里。
秦昭雪粗略一扫——金刚符、疾风符、爆炸符……应有尽有。
“你先拿着，”江逐风压低声音，“一会儿要是动手，别犹豫，直接用符开路，跑！”
秦昭雪笑意更深，将符箓仔细收进芥子袋。
“多谢三师兄。”
行至山门，远远便听见前方对峙之声：
“姐姐，昭雪在这里过得很好，不劳你费心了。”
“苏无叶！你这是在害她！”
秦昭雪缓步上前，目光一一扫过，来的只有苏希冉和叶玲儿，外加几个稀稀拉拉的内门弟子。
一见到她，苏希冉顿时激动起来：“小雪！快跟娘回去，别闹脾气了！你爹那边我会跟他说的，他担心坏了。”
秦昭雪却不急着答话，只一眼便瞥见苏希冉脸色苍白，手腕上缠着白布，隐隐渗出血色。
果然，女儿不在，第一个被推出去吃干抹净的人，就成了母亲。
她忽然展颜一笑，当着众人的面轻盈地转了个圈：
“你看我现在，比起从前如何？”
苏希冉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女脸颊丰润了些，唇色红润，身姿挺拔，再不是从前那副枯瘦模样。
“胖了……有血色了，也健壮了……”她失神喃喃。
秦昭雪满意地点头，笑意倏地收敛：
“这就是我的回答。苏夫人，请回吧。”
“苏夫人”三字如利刃，狠狠扎进苏希冉心口。
她终于意识到，那日执法堂上断亲之言，并非气话。
“秦昭雪！你怎么能这样对亲生母亲说话？”
叶玲儿忍不住跳出来指责，“她养你十几年，这些日子天天以泪洗面！你怎能如此自私！”
不等秦昭雪回应，江逐风已怒上眉梢：
“是养她，还是吸她的血？！”
此言一出，连秦昭雪都惊讶地看向他——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在太一宗的过往。
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并不难猜。
温如玉精通丹道，早看出小师妹气血亏空得异常，只要留心观察，便能发现她的血管都几近透明。
吴晗意又偶然见过她臂上疤痕。
三人稍一合计，真相便呼之欲出。
“我能有什么办法！”苏希冉尖声反驳，“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吗？！”
吴晗意抱臂冷笑：“看不得儿子死，就看得女儿去死？”
“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们外人插手！”苏希冉态度强硬起来。
她方才已经放低姿态，可秦昭雪竟无动于衷。
“哼，今日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她厉声道，“你打伤亲弟、强夺本命剑，天理难容！”
“就算躲在这里，修仙联盟也不会放过你，你爹更不会放过你！”
“你少血口喷人——”江逐风正要争辩，却被秦昭雪抬手拦住。
“是又如何？”
少女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她厌倦了继续装的乖巧。
她坦然迎上苏希冉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日为何只带这么点人来。”
“逼亲女献血十六年，剥其骨为子铸剑——这等丑事，你们敢让外人知道吗？”
“那把剑本就是我的骨血所铸，亦是你们狼心狗肺的证据，我为何不能拿走？没一剑杀了秦昭阳，已是我心慈手软！”
字字诛心。
苏希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瘫倒，被叶玲儿慌忙扶住。
“夫人！”
她颤抖着伸出手，泪光闪烁：“你就忍心……看我……”
“忍心。”
秦昭雪打断她，眼神冷冽如冰：
“你们当初如何对我，我如今便如何回报。很公平。”
说罢，她转身对身旁众人展颜一笑，仿佛刚才的锋芒从未存在：
“我们回去吧。他们……不敢怎样。”
青玄宗众人护着她转身入门，背影决绝。
落在最后的苏无叶深深看了苏希冉一眼：
“姐姐，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你凭什么指责我！”苏希冉失控尖叫，
“当年若不是你怂恿我们逃离苏家，小妹怎么会死！现在你又要来害我女儿！我绝不会放过你，苏家也不会放过你！”
苏无叶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深的惋惜：
“昭雪天赋极佳，来此半月已至练气后期。若当年我们带着小妹一起逃出来，她是不是……也能活得这般精彩？”
可惜，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她不再多言，转身踏入山门，再未回头。
苏希冉颓然跌坐在地，泪流满面，一遍遍重复：
“我没有错……错的是苏无叶，都是她的错……”
叶玲儿不忍，上前搀扶：“夫人，我们走吧。”
苏希冉被她扶着，踉跄离去。
等待她的，是丈夫的怒火，和下一次献血。如今这苦果，终于轮到她亲自品尝。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随着献血悄悄被吸食。
以前秦昭雪也隐晦地告诉过她，这个问题，她不是从未想过。
只是从前，她选择了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