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雾垂着眼,专注地按揉着太阳穴,她的动作很稳,力道恰到好处。
墨临渊半阖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装病博同情这招,虽然老套,但对付这呆子……
似乎意外地好用。
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均匀。
芷雾察觉到怀里人的变化。
手上动作顿住,低头看去。
墨临渊不知何时已彻底放松下来,眼睛闭着,长睫安然垂落,那张艳丽的脸在略微昏暗的光线下褪去了所有的脆弱和委屈,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然的、毫无防备的宁静。
他睡着了。
芷雾静静看了他片刻。
确认他是真的睡沉了,她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调整姿势,将他放平。
她坐在床沿,看着墨临渊沉睡的侧脸。
窗外晨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卧房内一片静谧,只有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芷雾晃了晃头,试图驱散睡意。
但倦意来势汹汹。
她看了一眼墨临渊安稳的睡颜,又看了看外间那张属于自己的软榻。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就着床沿,趴伏下来。
手臂交叠垫在额下,闭上眼睛。
不过几息,她的呼吸也变得均匀悠长,陷入了沉睡。
床榻上,原本“熟睡”的墨临渊,长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侧过头,看向趴在床沿、已然睡熟的芷雾。
晨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脸轮廓,平日里总是紧抿的唇瓣此刻微微放松,显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柔和。
墨临渊看了她许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她搭在床沿的手指。
最终还是将她的手轻轻拢进自己掌心,用温热的体温包裹住那片微凉。
抬起另一只手点了她的睡穴,随后起身将她抱上床榻盖好被子,非常自觉的寻了一个姿势将她揽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闭上眼睛。
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满足的弧度。
日子在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中滑过几日。
朝堂之上,因宸王遇刺而掀起的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户部侍郎刘和谦会同都察院查核军饷账目,进展极不顺利。
兵部提供的账册看似清晰齐整,挑不出错处,但许多关键细目都是语焉不详。
北境几个关键粮仓的管库小吏,更是在被传唤问话前,“巧合”地暴病身亡,断了线索。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人在下死力捂住真相。
—
散朝后,墨承烨脚步虚浮地走出太极殿。
父皇只给了最后三日。
那些账目,那些经手的人……根本来不及全部处理干净!
他回到瑞王府,镇国公早已候在书房,面色凝重。
“承烨,如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
“兵部那边,李尚书保不住了。还有那几个知道内情的侍郎、主事,包括京郊庄子上的管事……都必须尽快处理掉。”
墨承烨坐在椅中,脸色灰败。
李贽是他经营多年才扶上兵部尚书之位的心腹。
那几个经手具体事务的官员,也是他费心笼络的。
“承烨,不能再犹豫了!”镇国公急道,“英国公那个老匹夫步步紧逼,皇上已然起疑。若等都察院从账目里找到实证……到时再想断尾,就来不及了!”
墨承烨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额角青筋暴跳。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声音嘶哑,“让李贽“病故”吧,家人……送走,安排妥当。”
“那几个侍郎和主事,找个由头,外放出去,越偏远越好。路上……做得干净点。”
最后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只觉得一阵眩晕。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墨临渊……都是因为墨临渊!
若不是他回京,若不是他接了督查钱粮的差事,若不是他遇刺装病将事情闹大……
镇国公从瑞王府回到府内,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长子周行斌。
“都安排好了?”周朔开口,声音苍老而疲惫。
周行斌躬身:“是,父亲。李贽突发心疾已经“去了”。家眷昨日已秘密送出京城,送往江南。那几个侍郎主事,也已找了由头外调,路上会有人照顾。”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只是……损失太大了。兵部这条线,几乎全断。”
周朔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钱财都是身外物。”他揉了揉眉心,“关键是兵部。李贽一死,我们在兵部经营多年的势力,算是废了一大半。皇上让刘和谦那个老狐狸插手,以后兵部的油水,再想沾手就难了。”
周行斌脸上也露出肉痛之色:“谁能想到,英国公那条老狗发了疯似的咬上来……还有宸王那边……”
周朔摆摆手,打断他:“现在说这些无用。承烨这次,太冒进了。”
他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又贪心不足。”
“父亲,那现在……”周行斌试探地问,“我们该如何?是否要帮承烨,在朝上转圜一二?”
“转圜?”周朔冷笑一声,“英国公盯着,宸王也看着,怎么转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里覆雪的古树。
“传话给我们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周朔声音冰冷,“到此为止。李贽已死,线索已断,该结案了。”
周行斌一惊:“父亲!那承烨他……”
“他?”周朔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他是皇子,只要没有铁证直接指到他头上,皇上就不会真的动他。最多是罚俸,闭门思过。”
“周家要做的,不是继续替他擦屁股,而是让他记住这个教训!”
“明日,你就向皇上上表,自请卸去京营节度使一职,并举荐英国公次子接任。”周朔将笔搁下,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周行斌倒吸一口凉气:“父亲!京营节度使掌管京畿三大营防务,这可是实权要职!怎能……”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周朔打断他,眼神深邃,“英国公这次咬得这么狠,你以为只是为了扳倒承烨?我们主动让出来,反而好办一些,不仅堵住英国公的嘴……”
他顿了顿:“也能让承烨清醒清醒。没有周家在背后撑着,他什么也不是。”
周行斌怔然,良久,才深深一揖:“儿子……明白了。”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
刘和谦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眉头紧锁。
兵部这次送来的东西倒是齐全,可越是齐全,越显得刻意。
许多关键账目看似清晰,但前后对比起来,总能发现一些难以自圆其说的误差。
可所有能指向具体某个人、尤其是能牵扯到瑞王的直接证据,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提前抹去了。
涉事的几个关键小吏非死即失踪,留下的活口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咬死了是自己贪墨,与旁人无涉。
大理寺这边也是如此,那刺客在熬过又一轮酷刑后,终于撑不住,吐露了一个名字——京城地下黑市一个专门接脏活的中间人。
等大理寺差役扑到那中间人藏身的窝点时,只找到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和满地被翻找过的痕迹。
线索,再次中断。
翌日朝会。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龙椅之上,皇帝墨泓璟静静听着下面臣子的汇报。
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何尝不知道,这所谓的结果,背后是怎样的交易与妥协。
李贽死了,关键人证死了,线索断了。
再查下去,除非他下决心掀翻半个朝堂,否则,就只能到此为止。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朝臣。
镇国公眼观鼻鼻观心。
“好,很好。”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让殿中所有人心里一紧。
“兵部尚书李贽,御下不严,贪墨渎职,以致军饷亏空,边关告急。虽已身故,难逃其罪。着革去一切官职、追夺诰命,家产抄没,充入国库。兵部左、右侍郎,主事等相关官员,一律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京畿三大营粮草亏空,限兵部三个月内筹措补足,逾期严惩。”
“至于宸王遇刺一案……”皇帝顿了顿,“京城治安如此松懈,竟让刺客潜入亲王宅邸,顺天府尹、京城兵马指挥使,俱罚俸一年,戴罪履职。”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高呼。
墨承烨也跟着躬身,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