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侍忽然轻声叹道:“夫人真是好福气,裴大人对夫人体贴,便是单独和男子同行,也不说你,如今又喜得麟儿,不知羡煞多少人。”
她侧头看着陆逢时,眼神清澈,“有时候,妾身真想像夫人这般,能时常出宫去走走,看看外面的天地。这宫里……虽好,到底四方天,看久了也闷。”
陆逢时脚步未停,只微笑道:“刘御侍说笑了。娘娘仁厚,官家恩宠,宫中锦衣玉食,何来闷字。外头奔波,反是劳碌。”
“也是。”
刘御侍笑了笑,在岔路口停下,“那妾身就往这边走了。夫人慢行。”
“刘御侍慢走。”
两人分道而行。
陆逢时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在她背后停留了片刻,才终于消失。
水生的马车停在宫门不远处的老地方。
陆逢时上车,车厢内熟悉的沉水香让她略微紧绷的背脊松缓下来。
“夫人,回府?”
水生在外低声问。
“嗯。”
陆逢时应一声。
车轮滚动,平缓地驶离皇城区域。
车内,陆逢时闭目养神,回想刘御侍今日所言。
她不仅知道自己前几日出城,甚至知道是与夫君同窗同行。
这绝不是随口一问。
是宫中有人盯着裴府?
还是刘御侍的背后,还有其他人?
回府天色有些暗了。
陈管家竟候在影壁旁,神色有异。
见陆逢时回来,立刻迎上来:“夫人,家主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你去忙吧。”
陆逢时点头,径直往书房去。
推门进去,裴之砚正负手立在窗前,听到动静转过身:“你回来的正好。半个时辰前,蒙思传来消息,兜率寺那边有动静。”
“兜率寺?”
相较于大相国寺,兜率寺实在是名不见经传。
它位于红门道,不在汴京繁华之地,也没有多少香客。
不过,它之所以被陆逢时熟知,是因兜率寺有个十分俊俏的和尚,据说佛法也高深。
苏妈妈就喜欢去兜率寺上香。
每次回来,都要夸一夸。
陆逢时也是因此才熟知的。
“我记得,寺中有个叫慧明的和尚?”
“就是他。”
裴之砚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纸,上面是寥寥几行字:“慧明今日午后,见了两个人。一个是章相府一个叫西席的幕僚,另一个是坤宁宫一位负责采买的低阶内侍,姓叶。”
陆逢时眸光一凝:“坤宁宫的人?”
“是。
“蒙思的人认得那内侍,常在东华门外几家绸缎庄、香料铺子走动,替宫中女眷采买些零碎东西。他与慧明在寺后静室谈了约一刻钟,分开时,那内侍袖中明显鼓了一块。”
裴之砚将纸递给她,“时间就在你进宫前后。”
陆逢时接过纸条,略略扫了一眼。
“今日我去坤宁宫请安,刘御侍也来了,不仅知道我去过福宁殿,还知道我前几日与赵兄出了京城。”
裴之砚听完,嘴角勾起一丝冷意:“看来这位御侍,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长。兜率寺这条线,或许就是她,或者她背后之人,用来窥探宫外消息的通道之一。”
“能驱使坤宁宫的内侍,又能通过章相府的关联接触到慧明,她在宫中根基不深,单凭恩宠,能有此能耐?”
“章相?”
陆逢时摇头:“我觉得未必,章相老谋深算不假。可若要在宫中安插眼线,不会选如此张扬惹眼之人。刘御侍受宠,本就易招妒忌,行事更该低调才对。”
可她今日来的那般凑巧,便是试探也很直接。
倒像是急于求证什么。
书房内一时寂静。
“无论如何,这条线既然浮出来了,就不能放过。”
裴之砚道,“蒙思那边会继续盯紧兜率寺和那个叶内侍。刘御侍那边,你日后若再进宫,需多留神。她既已注意到你,便不会轻易罢手。”
陆逢时颔首,又道:“官家今日已下令,许我和葛大人查访龙脉一事。葛大人那边一旦拟定名录,我便需外出。”
“嗯。”
刘御侍从坤宁宫出来后,没有急着回自己宫殿,而是转道去了隆佑宫。
这个宫殿,在高太后还在世的时候,很是冷清。
后妃几乎没几个踏足。
如今宣仁太后已经崩逝一年了,向来冷清的隆佑宫,却渐渐热闹了起来。
内侍通报后,刘御侍进入内殿。
“妾身,给太后请安。”
向太后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闻言抬眼,笑容温和:“刘娘子来了,坐吧。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刘御侍在下首绣墩上侧身坐下,姿态恭敬又不失娇俏:“想着有些日子没来给太后请安了,心里惦记。
“方才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碰巧遇到宣德夫人也在,说了会话。回来路上瞧着天气好,就想着过来给您磕个头。”
“宣德夫人?”
向太后转动佛珠的手慢下来,“可是裴都承旨的夫人陆氏?她今日进宫了?”
“是呢。”
刘御侍点头,语气轻快,“说是来向皇后娘娘谢满月赏赐的。
“妾身瞧着,裴夫人气色极好,恢复得也快,真是有福之人。她还说,方才从福宁殿外经过,感念官家辛劳,遥遥行了一礼呢。”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
向太后笑了笑,目光落在刘御侍脸上,带着几分长辈的慈和:“你倒是有心,记得这些。
“裴夫人去年可是为京都做了件大事,她那夫君,也还在为边军政务忙碌,如今又为裴家开枝散叶,皇后多眷顾些也是应当。”
她再次捻动佛珠:“除了谢恩,可还说了别的?”
刘御侍眨了眨眼,露出些许茫然:“今日只是说了些家常,问了几句孩子。哦,对了,她好像前几日与旧友出了趟京都,好像是去嵩山了。”
“嵩山……”
向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慢了下来,眼神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是个清净地方。年轻人,多走动走动也好。”
刘御侍陪着说了说了会闲话,逗得向太后笑了几次。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
说怕扰了太后清净。
向太后也未多留,只让身边嬷嬷拿了一匣子宫花赏她,叮嘱她好生伺候官家。
隆佑宫内,向太后静坐了片刻。
而后才对身边侍立的老嬷嬷道:“去将前几日大相国寺智清长老开光的那串迦南木佛珠找出来,明日送过去坤宁宫,就说哀家瞧着皇后进来气色愈佳,心里欢喜,这珠子安神静心,给她戴着玩。”
“是。”
老嬷嬷应声,迟疑一下,低声道,“太后,刘御侍方才那些话……”
向太后抬手止住她,神色平静:“小孩子家,传个话罢了。官家如今亲政,朝堂内外事情多,有些消息传进宫里,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