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安站在原地。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将金文峰脸上,每一丝情绪的奔涌。
周围守卫们,无法伪装的惊讶,都尽收眼底。
他可以确定,这不是一场预设好的表演。
这个叫金文峰的男人,是公社的核心,而他对母亲的情感,是真实的。
暂时,没有恶意。
顾亦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但心底的疑云,却愈发浓厚。
金文峰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
他转向顾亦安,目光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长辈看晚辈的温和。
“你是小安吧?都长这么高了。”
“我记得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大。”
他比划了一下,随即又看向顾小挽,
“这是小挽?”
陈清然回过神来,拉过还有些怯怯的女儿,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顾亦安。
“小安,小挽,快,叫金叔叔。”
“金叔叔好。”
顾小挽小声地喊了一句。
“金叔。”
顾亦安的表情恰到好处,既有年轻人的疏离,也带着一丝礼貌。
他应付这种场面,早已游刃有余。
金文峰的目光,在顾亦安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那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
有欣慰,有探究。
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沉重。
他转头对身边一个方脸的下属吩咐。
“老于,检查登记照章办,但务必客气周到。”
“安排最好的住处给大嫂一家。”
“所有流程,从简从快。”
“是,金书记。”
那个叫老于的男人立刻应道,态度无比恭敬。
金文峰又回过身,笑着对陈清然说。
“大嫂,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安顿下来好好休息。”
“晚上,到我家里,咱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太麻烦你了,小金。”
“不麻烦!”
金文峰的声音里,依然带着无法压抑的激动。
“大嫂你能来,我……我太高兴了。”
接下来的安置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在金文峰的特别关照下,他们跳过了许多繁琐的盘问和审查。
江小倩和黄立启两家,也被客气地安排了住处。
而顾亦安一家,则被带到了一处,嵌在悬崖峭壁上的房子。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居所,面积不大,装修更是简陋,家具都是粗糙的原木打造。
但顾亦安扫视一圈,就看出了这里的精妙。
整个房子,有一半都缩在山体岩洞里,坚固无比。
外部的窗户,看似普通。
但窗框内侧都设有厚重的石制机关,一旦启动,可以在瞬间将所有窗口彻底封死。
这里不是简单的住宅。
这是一个设计精良的独立堡垒。
在这座悬崖城市里,这绝对是顶级的待遇。
安全性,无与伦比。
这太理想了。
理想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安顿好一切,顾小挽兴奋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家,陈清然则开始忙着收拾,似乎想从这片刻的安稳中,找回一点久违的烟火气。
顾亦安走到阳台。
阳台外没有护栏,只有万丈深渊和缭绕的云雾。
谷底的农田和劳作的人群,在脚下变得如沙盘模型。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问正在整理阳台的母亲。
“妈,这个金文峰,是谁?”
陈清然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你爸以前的同事,一个单位的。”
“不过你爸很少提单位上的事,他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同事之一。”
“那会儿他刚毕业,还是个愣头青,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见了人还会脸红。”
顾亦安心中一动,看似随意地问。
“那他那些同事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叶敏的女人?”
陈清然手里的被单滑落,她脸上满是惊奇。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叶敏……那姑娘可厉害了,比你爸还小几岁,已经是项目组的骨干了,人也长得漂亮。”
“你爸出事后,她还来家里看过我们几次,后来就再没联系了。”
顾亦安垂下眼帘,心中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了。
创界科技。
叶敏,金文峰。
所有线索,都像一根根丝线,最终汇集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的父亲,顾川。
虽然是旧识。
金文峰对自己一家,究竟是什么态度?
是和叶敏一样,为了利益?
还是……另有图谋?
傍晚时分,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年轻女子,敲响了石门。
“陈女士,金书记请您们一家过去用饭。”
顾亦安趁机问道:“金书记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女子眼神里,立刻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崇敬。
“没有金书记,就没有摇篮公社。”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带着大家一手建立起来的。”
顾亦安心头一沉。
创始人,领袖。
自己这次,到底是幸运地找到了靠山,还是主动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旋涡?
吃饭的地方,就在金文峰的家里。
同样是嵌在峭壁上的石屋,但面积更大,布置也更显温馨。
一个温婉贤淑的中年女人迎了上来,是金文峰的妻子。
他还有两个孩子。
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金昊,戴着眼镜,气质有些书呆子气,被父母管教得很好。
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金瑶,眼神灵动,带着一股隐藏的叛逆,正用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反复打量着顾亦安。
晚饭的气氛,出人意料的温馨融洽。
金文峰绝口不提任何关于创界、关于宗世华的话题,只聊过去的旧事。
“大嫂,你还记不记得,你和顾大哥结婚那天。”
“我喝多了,还把酒吐在你家新房里。”
“那哪能忘,那时候你就像个傻小子,跟个学生一样。”
陈清然也笑了起来,眉眼间的忧愁,都散去了不少。
“是啊,一转眼……小安刚出生那会儿,软乎乎的一小团,我还抱过呢。”
“真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金文峰感慨着,目光扫过顾亦安。
顾亦安安静地吃着饭,偶尔附和两句。
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分析着金文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这个人城府极深。
他看似在怀旧。
实则在不动声色地拉近关系,消除他们一家的戒心。
他和母亲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完美地避开了“父亲失踪”,这个最敏感的话题,甚至连叶敏的名字,也未曾再提。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顾亦安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昨日的逃亡与杀戮都是幻觉,他们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夜晚,进行着一场寻常的家庭聚会。
饭后,金文峰的妻子,热情地要陪陈清然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嫂子,我带你们去看看咱们的工坊,很热闹的。”
陈清然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顾亦安一眼。
金文峰笑着开口。
“让她们去吧。小安留下来,陪我再喝两杯。”
陈清然了解儿子的能力,点了点头,便带着顾小挽跟着金文峰的妻子走了。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顾亦安和金文峰两个人。
金文峰脸上的温和笑意慢慢收敛。
他拿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又倒上一杯,然后将酒瓶推到顾亦安面前。
“刚才你妈在,不让你喝。”
“现在她不在这,你就不是孩子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可撼动的力量。
“喝点吧。”
顾亦安没客气,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深红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出他毫无波澜的眼。
金文峰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扭曲的倒影。
“本来,有很多事情,我永远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顾亦安的眼睛。
“不过,既然你已经是质变者了。”
“问吧。”
“你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