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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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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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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北顾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终落回契嵩身上。 “禅师此前所言,若儒者所格之"物"、所求之"知",皆落于外境幻相,不能返照心源,则此"知"终是镜花水月,不能诚意正心我深以为然。”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响起一片轻微的哗然。 张载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不解。 就连契嵩平静的眼中也掠过一丝诧异,他不理解对方这是什么意思,认输了? 陆北顾话锋一转:“然小子斗胆请问禅师,若依禅师所言,世间万象,山河大地,草木虫鱼,乃至这殿堂屋宇,蒲团经卷,皆因缘和合所生之"相",其本质为"空",为"心识"所现。那么,禅师您日日所坐之蒲团,是否亦是"空"?亦是"识"所变现?” “自然。”契嵩毫不犹豫,“蒲团者,名相耳,因缘聚则现,因缘散则灭。” 这个问题,怎么问他,他都不可能改变答案的。 因为这跟此前绕开话题亦或是其他辩经手段不同,这种问题,就相当于你去问张载“气是否存在”一样,在任何情景下,张载都必须承认气的存在。 同理,作为理论大厦的基石,契嵩也必须承认“缘起性空”、“万法唯识”。 用最简化的方式来理解契嵩的这套理论,那就是“心识→因缘→空相”,与此同时,用“即空即有”的理论,来将其与代表着万事万物本源的“空性”合二为一。 而这个“即空即有”指的是看到一切法如幻则见自性,也就是存在的自性是绝对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是任何东西,而任何现象都是自行变现的,所谓唯心所现;但任何东西都不是自性,一说就着相了。 也就是正反话两面说,其实是纯唯心的一套东西,无法自证也无法证伪。 但从禅宗的这套逻辑上来讲,是完全自洽且闭环的。 “好。” 陆北顾点头,继续问道:“那么,禅师您坐于这"空"、这"名相"之上,参禅打坐,体悟真如,此"坐"之行为,是否亦是一种"相"?亦由"心识"所生?” “然也。” 契嵩眼中精光微闪,似乎察觉到了陆北顾的意图,但仍平静答道。 “行住坐卧,皆是因缘所生之相。” 陆北顾的声音陡然拔高:“既然如此,容我再问,禅师您通过心识体悟到的"空性",是否亦是您"心识"所感知、所分别、所命名的一种"相"?!” “禅师!若您所悟之"空性",亦是心识所生之"相",那么它是否也如蒲团、如热气球一般,同样是"缘起性空"?同样是"无自性"?同样是"不可执着"的"名相"?!”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契嵩道:“若连您所悟之"空性"本身,都逃不脱"万法唯识"、"缘起性空"的法则,那么您又如何能断言,张子厚所探究的"气"之流行、所见的"象"、所感的"力",就一定是"执相昧性"?就一定比您所悟的那个"空性"更不真实、更非本源?!” 陆北顾的意思很简单。 说穿了,就是说契嵩基于心识所理解和觉悟的“空性”,不是真正的“空性”。 因为在契嵩的理论里,真正的“空性”,根本就不是由心识产生的,而是永恒存在的物质本源。 契嵩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陆北顾,嘴唇微动,似乎想继续用“即空即有”来糊弄过去。 但陆北顾不等他反应,语速加快,图穷匕见。 “您以"心识"为标尺,判定"气"为外境幻相。然而,您的"心识"本身,是否也只是这无尽因缘之网中,一个更大的、更精微的"相"?您又如何能确定,您所执着的"空性",不是另一种更深的"法执"?!” “禅师!您教导世人破"我执"、破"法执",以求解脱,然您此刻,是否也在以"空性"之名,行另一种"法执"之实?以"唯识"之论,筑起了一道隔绝一切"外境"、否定一切"象"与"感"的高墙?此墙之内,唯有心识;此墙之外,皆是虚幻?若真如此,那这"墙"本身,岂不是最大的"执"?!” 真如堂内,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彻底炸开了锅! “嘶——!” “此子.此子竟敢!” “大胆!” “狂妄!” 契嵩身旁的几位禅师脸色剧变,惊怒交加,有的甚至激动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陆北顾,若非堂上众目睽睽,几乎要当场将他驱逐出去。 堂下的士子们更是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惊愕、震撼、不解、沉思、乃至一丝莫名的兴奋,在无数张脸上交织变幻。 嗡嗡的议论声汇聚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竟质疑明教大师所体悟的"空性"本身?!这、这简直.” “然细思之下,似乎不无道理?” “这是要将明教大师的立论引向自噬啊。” “好犀利的诘问!好一个釜底抽薪!” 张载的挫败感早已一扫而空,他看着陆北顾,大感振奋。 陆北顾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为他被“空性”泥沼困住的思维劈开了一条新的路径! 是啊,你佛门以“空性”为标尺丈量万物,判其为“相”为“幻”,那这标尺本身呢?它难道就能逃脱自己设定的规则?若不能,你凭什么用它来否定“气”之实有?! 毕竟,无论如何体悟,契嵩由心识而体悟出的空性,都不是真正的“空性”。 “妙!妙极!竟能以此法破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简直是将"万法唯识"的矛头调转,刺向了"万法唯识"自己!” 随着议论声渐小,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堂上那位紫袍老僧身上。 金辉透过窗棂,斜斜地打在他身上,那掌中残雪融化的水珠早已蒸发殆尽,什么都没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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