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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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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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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了,走吧” 江步月松开手,指尖在她腕骨处多蜷了半息,终究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截冷白的手腕隐回宽大的墨色袖中,方才温柔的触碰不过是转瞬的错觉。 黄涛躬身递上丝帕,江步月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霜色丝帕从江步月手中将落未落之际,身后终于传来少女压抑而清晰的恳求: “求四殿下,护浊水庭——“ 房门将闭未闭之时,江步月离去的脚步终于停住了。 小房间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 屋里只剩江步月和顾清澄二人。 江步月一言不发,依旧不紧不慢地用丝帕擦拭着手,看着她。 顾清澄却在想,该从何说起。 从江步月搭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她便知,身份已被看穿。 经脉枯竭却还能活蹦乱跳的,孟沉璧说过,只她一个。 她对上他带了些玩味的目光。 “若殿下方才踏出门槛,小七能活到几更?” 他依旧沉默,耐心得令人心焦,似在等待她继续说些什么。 易容后的顾清澄面容平凡,眸光此刻却灼灼: “殿下好生薄情。胭脂铺一别,竟真不愿再认三娘了” 她决意摊牌。 她没有资格要挟皇子,只有先发制人,才有机会拉他入局。 江步月擦拭的动作终于停下。 他俯下身,将那方丝帕递到她眼前: “看来三娘福薄,小七却是聪慧。” 这一次,丝帕没有飘落尘埃,却是悬在她鼻尖前半寸,像一个无声的邀约。 “用她的命,换你的命,可好?” 顾清澄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孟沉璧,江步月认出了自己,却对孟沉璧兴致寥寥。 “求四殿下,护浊水庭。” 她只是将声音压得更低,重复着最初的恳求。 顾清澄明白,浊水庭本不该卷进这场局,若非自己突然闯入,孟沉璧还能继续谋财救命,静候她毕生追求的转机。 可陈公公之死已成定局,若端静太妃与倾城公主追查到底,浊水庭的秘密终将暴露,若事态继续发酵,碾死浊水庭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轻易而正确的事,她要从根源上阻止一切发生。 眼前的江步月,是最好的选择。 顾清澄看得透他的站位,这位看似困在丑闻中央的四殿下,实则早已超然局外。 只因他的战场,早已不在北霖。 “与吾何干。” 江步月兴味寥寥地起身,丝绢无力地自他指间滑落,堪堪掠过她的睫羽, “为了个不相干的妇人,自己的命也不顾?” 顾清澄却一把抓住。 “我可以换!” 江步月的动作顿了顿,眸色依旧冷清,眼底却似有寒潭微漾: “你的命,又比她的重几钱?” “那镇北王的呢?南靖五皇子的呢?” 她的眼光锐利,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刺入他眼底寒潭。 这一刻,江步月眉宇间那点悲悯的疏离消散无形,墨色华服无风自动,弥漫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你在威胁吾吗。” 顾清澄那张平凡至极的脸上毫无惧色,只有近乎疯狂的冷静: “我在为殿下考虑。” “一笔不错的买卖,殿下护浊水庭,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我要为殿下杀的人,无一不是阻拦殿下归国的关隘。 “……殿下想杀哪个?” 她微微偏头,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真挚的探究。 空气骤然冷了三分。 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她缠绵的病榻: “经脉寸断,形同废人。 “凭什么与吾谈关隘?” 江步月不愿再与她浪费时间,起身便要离开。 “殿下早该谢我的。” “三殿下死的时候,披的就是您身上这件袍子。” 她冷冷道。 江步月的脚步倏然顿住。 墨色华服衣襟的丝线里,未涤清的血渍,无声印证着身后少女的狂妄。 “那是吾的兄长。” 他的眼底遍布冰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兄长?”顾清澄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 “您的兄长,不就是您归国的第一道关隘么?” 她不退却,目光里竟添了几分挑衅: “殿下今日穿着兄长的衣服,倒真与他有了三分相似。”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在激怒他。 江步月竟也笑了。 那笑意很浅,只堪堪牵动唇角,眉间寒意却未减半分,像雪地里的冷光。 他再度俯身,慢条斯理地将丝帕缠上指节,一寸寸收紧。 末了,食指轻抬,冰凉的丝绸便抵住她下颌。 “你忘了自己的处境。 “是你在求我。” 丝帕隔开肌肤,他的触碰如隔岸观火,矜贵而疏离,却又渗着无声的杀意。 顾清澄再没回应,只是回望着他,毫不退让。 江步月凝视着她那双猎豹般的黑眸,不知为何,忽觉此般人物,原不该困在这破败浊水庭中。 于是只这一瞬,他徐徐启唇: “我该唤你小七……还是七杀?” 身份被点明的瞬间,空气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看不见的丝线,终于断了。 顾清澄的眼里多了一丝妄意。 而那抹不加掩饰的妄意,便是最好的回应。 “只需殿下允我时日—— “我能站起来,就能杀人。” 江步月轻叹一声,缓缓抽回手指,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这不是谈交易的方式。 “你在拿已经失去的东西,和我谈条件。 “经脉尽断的七杀,没有价值。” 顾清澄神色未变,只是看着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其上伤痕透骨,是那日中毒后与赵三娘打斗时留下的。 “这只手,杀了赵三娘。” 她未等他开口,抬起另一只手: “这双手,杀了陈公公。” 她眼中闪过猎食者特有的锋芒: “殿下第一次见我时,我经脉已断。 “可他们,还是死了。” 这是彻底的摊牌——承认她是七杀,也陈公公之死是她所为,也就意味着江步月身上那些不白之冤,有她一半功劳。 他或许被激怒,轻易地抹杀她,那她的死将毫无价值,但这些都无妨。 她在赌。 她太了解江步月的处境和立场,知道他看的从来不止眼前这几步棋。 赌他的目光足够长远,赌他是她的同类。 顶级的猎人都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她,是最好的猎物。 纵使经脉寸断,依旧能在无人察觉时,悄无声息地咬断敌人的喉咙。 江步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的伪装层层剥开,直抵灵魂深处。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 那条霜色丝帕终于无声坠地。 他俯身,握住了她那只没有伤痕的右手。 就像那日火场逃生,他轻轻一拽,便将她拉上了马车。 掌心相贴,他肌肤的触感熟悉得令人恍惚,一如她是公主时,少年独有的温度。 他是从小在异国长大的质子,骨子里透着难以消融的疏离,唯独对她,藏着旁人难见的温柔隐忍,于是多少个相伴的日夜,都让北霖尊贵的倾城公主以为,他注定要成为她的所有物。 她看着他腰畔的红色双鱼结,想起了那个被孟沉璧铰烂的香囊。 金线抽离后,终究只剩几缕残破的绸缎。 倒不如这普普通通的双鱼结,安详地垂在他的腰畔。 金线,终归是栓不住人的命运。 如今,他是即将归国的皇子,她已是经脉尽断的七杀。 而他握着她的手,更像是在欣赏一件趁手的兵器。 “我可以陪你赌。” 他声音清冷,截断了她的思绪: “但眼下,没有贸然出手的必要。” 他言下之意很清楚,眼前的她非但毫无价值,更令他深陷避子汤的丑闻,这笔账,总要清算。 “殿下喜欢倾城公主么?” 她忽然发问,目光如利剑,要探入他眼底的寒潭。 他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拦下了她单刀直入的探究: “她是吾未过门的妻。” 他答得滴水不漏,皇子岂会不爱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妻? “倘若我告诉殿下,倾城公主,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距离倾城最后一次露面,确实已过去许久。 “殿下是喜欢那个人,还是喜欢"倾城公主"呢?” 江步月的眼底漫起了大雾,她看不清楚。她明知有更好的说辞,偏偏忍不住这样问。 七分是为了取信与他,三分……是为了过去的自己。 高墙骤起。 他极其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淡漠道: “吾会再去探望倾城。” 她有些释怀地笑了,垂首低眸。 “可小七知道的,不止于此。 “殿下不妨派人查证公主,若我所言非虚,再回来与我交易不迟。 “让我活着,远比死了有用。” 四下一片安静,唯有他的黑袍曳地,簌簌作响。 “好。” 他说。 这一刻,顾清澄的声音终于松缓下来,似已耗尽心力,连情绪都淡去了。 “殿下可否告知我,避子汤之事……可有三殿下的手笔?” “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江步月垂眸扫她一眼,只缓缓抬了抬衣袖—— 右手广袖下,赫然缺了一颗狮首纹齐光玉袖扣。 她心下明了,平静道: “您不妨查查,三殿下出使期间,是否与北霖世家有所勾连?” “你还真是……知无不言。” 江步月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你何时能起身?” “很快。” “那若是你逃了呢?” “孟嬷嬷在此,小七不会逃。” “你想让我如何作为?” “求殿下派人护我与孟嬷嬷周全,至少在避子汤风波平息之前。” 江步月略一颔首,算是应下。 “不知殿下,想让小七去杀何人?”交易既成,她便直接问道。 “还没想好。”他转身,推门而出,日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背影,“先欠着。” 屋外日光正好,黄涛跟上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他敏锐地察觉到,殿下来时周身那冰封般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了。 屋内,顾清澄全身脱力地倒下,冷汗浸湿了中衣,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场交易,她把当下的命和未来的命都交给了江步月,才勉强换来了这浊水庭片刻的喘息。 “嬷嬷。” 她对着来递药的孟沉璧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会保护你。” 孟沉璧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把药汁灌进了她的嘴里。 . 江步月走出浊水庭,午后的日光落在他眼中,却化不开那一片沉沉的墨色。 方才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触感,耳边也回荡着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三殿下出使期间,或与北霖世家有所勾连。” 他需要印证。 而有些消息,深宫里问不出,却在那些纸醉金迷之处,流窜得最快。 “殿下,咱们这是去哪?”天色渐沉,黄涛见他步履不停,毫无归意,忍不住问道。 “喝酒。” “去哪里……喝酒?” “三哥平日都带他那帮世家子弟,在何处买醉?” “红袖楼。” “走。” 黄涛心里咯噔一下,绝望地闭上了眼。 得,三殿下又“托梦”了。 他赶紧追上去:“殿下,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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