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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时代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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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老火靓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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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文联招待所时。 许成军刚背着帆布包刚走到二楼拐角,就听见201房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推开门,汪曾祺正坐在窗边的木椅上,手里捏着个紫砂小壶。 神态自若,颇有一种“文如其人”的感觉。 上辈子在文学鉴赏课上,一位特推崇汪曾祺的教授用这样的话形容他的作品:“他的文字是煮出来的!煮出来的!煮出来的!” 这一刻到是相应成趣。 不过说来也是, 汪曾祺早年西南联大那批锋芒毕露的作品像文火慢炖, 沉淀到晚年《受戒》《茶干》就成了老火靓汤。 看似信手拈来的“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实则是把八股文的筋骨化在了白话文的皮肉里。 前世大家伙网评写作的两种境界,一种是汪曾祺。 文字十分平淡,没有金句大词,却使人能够沉浸其内。 毕竟在这个前世那个浮躁时代还能让人静心读下去的文字,都是带着菩萨心肠的。 汪曾祺就像他笔下的王淡人医生,用文字给浮世众生开了一剂“清热解毒方“。 另一种则是另一个极端,鲁迅为代表,金句频出,内涵与思想极深、极内,能钻进针眼里儿,从行文中随意摘取一句两句便能裱起来装作名言警句,十分能震撼住人。 茶壶身上挂了点茶渍。 “回来了?” 汪曾祺抬眼笑,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沾着草屑的裤脚,目光有点戏谑。 “复旦的住宿环境比这儿舒坦?” 你看,来了不是? 你这能说住的舒服? 许成军把包往床上一扔,帆布带在床板上磕出轻响:“舒坦啥?铁架床硬得能硌出骨头印,昨晚翻身差点把床板压塌。” 他往藤椅旁的木凳上坐,脑子不用转直接上“马屁”。 “还是您这儿好,至少不硌屁股。” 汪曾祺往茶杯里续了热水,笑地更畅快几分:“嫌硬就回来住,反正你是《收获》管住。” 这还没完, 汪老先生一边用茶梗剔着牙缝,一边说:“我猜你准是在复旦吃的好了不舍得回来咯。” “您老这眼睛跟雷达似的。” 许成军笑着挠头,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也就没饿着,复旦的朋友塞的糖糕,齁甜,给您尝尝?” 油纸包刚打开,桂花糖香就漫了满室。 汪曾祺捏起块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峰挑了挑:“苏式糖糕?这手艺不像食堂做的。” 顿了顿,老先生眼里多了点八卦:“小女生送的?” 许成军撇了撇嘴,就知道得聊到这。 “哪有,一心学习,为上复旦而努力,得向您学习。” “您那西南联大没机会了,复旦有机会不得使劲上。” 说起来,这年头中文系第一梯队就只有三家: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 咱当不了北大门房、读不上北大经济系、管不了北大图书馆。 退而求其次,到复旦中文系也能凑合一下吧! 别弱了这帮人的名头。 汪曾祺也不跟许成军客气,俩人前天晚上聊得热络。 性子有点像,许成军的话又总能踩在汪老先生文学创作的心坎上。 一来一去,多少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咬了小口,糖渣沾在嘴角, “嚯,这糖糕做的不错啊!但是我得唠叨啊,你这趟来上海,可不是为了骗姑娘糖糕吃的啊。“ “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但你可别耽误面试。” “哪能呢。” 许成军把帆布包拽到膝头,开始往外掏东西,“后天上午九点面试,这两天都在中文系资料室查资料写论文来着。明天我寻思就不在这住了,在复旦里面住一晚省的折腾。” 话说的轻巧,但多少有点心虚。 念头一转,我心虚啥? 我真写论文去了! 汪曾祺呷着茶没接话,目光落在他收拾的杂物上:搪瓷缸沿的豁口、磨得发亮的钢笔、还有几块没吃完的奶糖。 等许成军拿出复旦教务给的住宿条子时,他突然笑了:“合着你是来告别的?住一天就跑,怎么着,我这老夫子不招人待见?” “跑不了!” 许成军把条子往桌上拍,“面试完还得回来叨扰您,就是明晚得去复旦那边住,方便点。” 汪曾祺还是那副笑呵呵地表情,许成军抬眼一看就只知道这“老家伙”憋着坏。 “等你回来就是复旦学生了啊?回头说不得我还得跟你这小同志沾光嘞!” “您可说笑了,我一知青,人不一定看的上呢。” “知青怎么了?”汪曾祺拿起半张纸,低头写字,“我当年在昆明跑警报,还不是靠啃土豆活下来的。” 纸上的字迹温润舒展,“这是我BJ的地址,你要是真考上了,过年寄张贺年卡;要是没考上……” 他故意拖长调子,“也寄张,让我乐呵乐呵。” “您老这是盼着我考砸啊。”许成军把地址折成方块塞进衬衣口袋, “放心,我这人“报喜不报忧”!” “等《试衣镜》在《收获》刊发了,第一时间给您寄样刊,不过您可别挑错,我这半吊子水平,别让您笑话。” “我可没您那俩下子。” 这是提前铺垫,这老先生除了戏谑之外,最爱提的就是当年在沈从文手下挨骂受苦。 果不其然。 “挑错才是帮你。” 汪曾祺“怒目而视”,“当年沈从文先生改我的稿子,红笔圈得比字还多。年轻人就得经得住骂,不然怎么长进?” 说着自己都笑了。 “你小子又在这等着我。”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许成军手里塞了个小布包,“这个拿着。” 布包里是两小包茶叶,纸标签上印着“黄山毛峰”。 许成军刚要推辞,就听汪曾祺说:“面试时有机会给教授泡杯茶。文人都这毛病,喝着好茶,脾气能顺三分。” 他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要是没考上,就当留着自己解馋。” “您这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掏出来了。” 许成军捏着茶叶包,只觉得前世看的关于这老先生的那些文字在这一刻都活了起来。 “这哪...” 汪曾祺再“怒视”。 许成军果断认怂。 “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我在上海站稳脚跟,请您去老饭店,那儿本帮菜做得绝。” 上海老饭店就是以前的“荣顺馆”,中途曾改名“老荣顺馆”,始建于清光绪元年,是上海本帮菜的杰出代表。 “荣顺馆?”汪曾祺挑眉。 “你知道那儿多贵?上次巴老请吃饭,一笼小笼包就抵我三天饭钱。” 他笑着摆手,“不用那么破费,等你真成了气候,多写两篇好文章,比啥都强。” “不过,你要请我去友联生煎吃个生煎包,我肯定去!” 友联生煎在西海电影院对面,远近闻名,质量上乘,价格实惠,从早到晚都有人排队购买,甚至需要发牌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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