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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1983:我在文化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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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这稿子的问题很大,结局不够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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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陆广德对国画(水墨画)极度痴迷。 他写孙小梅的天真烂漫和懵懂。 他写无意间的谎言…… 司向东到底是不放心。 接下来几天,他借着各种由头,“顺路”来宿舍看了司齐好几次。 第一天,他提着饭盒,说是“你婶子让送的早餐”,眼睛却不住地往司齐桌上那越摞越高的稿纸瞟;第二天,他背着手,皱着眉,说“窗户漏风,我来看看”,人在屋里转悠半天,最后貌似随意地问一句:“写得还顺当?” 每次,他都只看到司齐伏案的背影和满地雪片似的草稿纸,听到笔尖划过纸张那急促的沙沙声。 他想说点“劳逸结合”之类的场面话,可话到嘴边,看着侄子那副“人鬼不分”的投入劲儿,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心里的赞叹。 搞艺术就得有这个劲。 劲没了。 艺术也就死了! 不该打扰。 也不能打扰! 身体没了,可以养回来。 艺术死了,生不如死! 司齐倒是不知道,司向东骨子里的文青病。 他轻轻带上门离开,再也没有打扰,之后还找了陆浙生和谢华谈话。 就是要给司齐营造一个相对良好的环境。 他心里不由哀叹道,自己这单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上次文化局说分房,分房也没有动静了。 不知道啥时候房子才能下来,啥时候房子才轮到他们文化馆…… 沉浸在创作狂热中的司齐自然察觉不到,司向东的纠结,他甚至都不记得司向东来了几次。 一连五天,司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作,万幸,现在天气还冷,不需要洗澡,否则,他人都该馊了,饶是如此,他的头发都凝结了一层油光。 …… ““陆老,我们想收录您的作品,您是咱们县的骄傲啊!” 商人薛明亮声音洪亮,带着职业化的热情。 陆广德抬起头,眼神空洞,像是费了很大劲才聚焦在来人脸上。 他沉默着,缓缓摇头。 “随便拿一幅旧作也行,花鸟、山水,都行!让大家看看您当年的风采!” 陆广德依旧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极轻的声音:“没了……都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您再找找?家里,箱底……” 薛明亮有些不耐烦了。 陆广德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摇头,然后低下头,继续抄写,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那支秃笔在纸上划出单调的沙沙声,像秋虫最后的哀鸣。 薛明亮讪讪地走了,嘴里嘟囔着“老糊涂了”。 办公室又恢复了死寂。 陆广德抄完一页,慢慢放下笔,目光投向窗外。 院子里,几个工人正在砍伐那棵老槐树,说是要修路。 电锯的轰鸣声尖锐刺耳。 他看了一会儿,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然后,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前,打开。 里面没有画,只有一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 他解开细绳,是一撮干枯发黑的……墨碇的碎末。 他藏起来的,那方祖传的、他曾视若生命的古墨,早已被砸得粉碎。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墨末。黑色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混入地上的灰尘,再也寻不见。 窗外,老槐树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 陆广德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站立,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第五天傍晚,那沙沙声才戛然而止。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司齐的侧颜上,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司齐把钢笔往桌上一扔,身体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全部吐尽。 随即,便是汹涌而来的空虚,以及深深的怅然。 初稿,总算啃下来了。 他没急着收拾满地狼藉,而是起身,“咕咚咚”灌了一搪瓷缸子的浓茶。 冷水顺着喉咙,在胃里一激,他连打几个哆嗦。 脑子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看向窗外,窗外的景色异常清晰。 然后他发现身上黏糊糊的,抬手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酸臭味。 他匆匆收拾好书稿,带上装备,就去浴室了。 等他洗完澡,换上身干净衣服,整个人顿觉轻松了不少,天空海阔,海盐的天仍是美的那样让人窒息。 他回到宿舍,就见余桦和陆浙生,一个坐在凳子上,一个坐在床沿上正低头看他的稿子。 司齐进来,把搪瓷盆子放入床下两人才反应过来。 余桦抬头不好意思的一笑,“不好意思,没招呼,就看了你的稿子。” “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它早晚都要面世,给谁看不是看,看完了,别忘了提意见。” 余桦没有搭理他,原来……他再次沉浸进去了,看稿子看入神了。 至于陆浙生,每次他写完,陆浙生和谢华基本上都会看他稿子,习惯了。 夕阳透过窗户打在稿子上,两人坐在那里,间或能听到翻页声。 余桦看得极慢,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看到某些段落,嘴唇甚至无声地翕动着。 直到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室内烛光亮起,他才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顿了顿,似乎在召唤放空的思绪,游荡的神魂,片刻,他就吐出了两个字:“牛逼!” 然后坐在床沿上,仍旧有些失神,似在回味,又似单纯只是有些走神。 司齐心说,也不知道余桦心中是不是已经把自己骂翻了,“MD!写得这么牛B!C!” 就在这时,陆浙生抬头看着司齐,眼神复杂,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司齐,你这写的……我心里头咋这么堵得慌呢?” 司齐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翌日,司向东听说司齐写完了。 迫不及待想要跑到宿舍,一睹为快,可生生忍住了。 他堂堂馆长,如此迫不及待像什么话? 还注不注意形象了? 于是,他叫人把司齐叫到办公室。 司齐进来后,他没有说话,装模作样看完文件,才抬起头淡淡问:“写完了?” “只是初稿!” “拿来我看看。” “哦!” 司向东接过厚厚一叠稿子,没立刻看,继续批他的文件。 但司齐注意到,他批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还站着干嘛?” “那你快点!我还要改稿子呢!” 司向东没好气道:“下午来取!” 司齐出了门,关上门后,司向东稳不住了,把桌上的文件往旁边一推,迫不及待拿起稿子,就全神贯注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上午,中午吃饭都是叫人给他把饭打到办公室的。 他看得很仔细,手指偶尔在某一页上轻轻敲击,眉头越皱越紧。 看到最后几页时,他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拧出水来。 终于,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鼻梁,把稿子轻轻放在桌上,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房门敲响了。 “进来!” “二叔,你看完了?” “嗯!”司向东略作沉吟,“故事……是这么个故事。陆广德这个人物,立得住。”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可是,小齐啊,这故事的基调……是不是太灰暗了?你看看这结局,陆广德手艺没了,心气儿也没了,成了个活死人。这……这让人看完,堵得慌啊!”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司齐:“现在上面强调文艺要鼓舞人心,要给人希望。你这个东西,思想倾向很有问题!这样的稿子,就算你寄出去,《西湖》也好,《钟山》也罢,估计都不会给你发,搞不好,还会惹来麻烦!” 司向东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 一部基调过于灰暗的作品,命运难料。 此时此刻,司齐听着二叔的话,看着对方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忧虑,心里非但没有丝毫懊恼,反而像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一股……隐秘的舒畅! 基调灰暗? 结局不够光明? 太好了! 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正愁找不到一个完美无缺、光明正大的理由再去一趟杭州呢! 稿子有问题,才需要当面向编辑请教、沟通、修改啊! 这理由,谁能挑出毛病? 名正言顺! 司齐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努力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甚至略带几分“顽固”的神情:“二叔,您说的有道理。可是……作为艺术家,我觉得应该有自己的坚持!我觉得这部作品就应该这样!” “滚!什么屁的艺术家,你写两个字儿,就觉得自己是艺术家啦?艺术家未免太廉价了!” 司齐梗着脖子,一副龙傲天的嘴脸,斜睨了司向东一眼,“你不懂欣赏,人家编辑水平那么高,肯定……”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出去!” “哼,出去就出去!” 司齐转身就走,丝毫不做停留,当然,他没忘了弯腰取回自己的初稿。 司向东气得瞪眼,他看着司齐的背影,良久,才叹了口气。 这小子恃才傲物,迟早要吃亏! 咦? 等等,不对劲! 这小子有问题啊! 司齐什么时候有当艺术家的梦想了? 他这个做二叔的怎么不知道? 司齐如果有如此远大的理想,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小子惫懒惯了,突然要当艺术家,这不扯吗? 有问题! 绝对有大问题! 司齐的小心思,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司向东的法眼。 司齐压下心中的狂喜,一出门,走在院子里,他仰着头,迎着太阳,暖洋洋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几乎可以想象,杭州《西湖》的编辑,看到这篇稿子后的反应,估计和二叔的反应一模一样。 然后就会发电报过来,让他修改。 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杭州,借着“改稿”的名义……像“青蛙王子”一样蹲在西湖边上,看“天鹅”了。 司齐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飞速地完善着这个“完美计划”。 他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他仿佛已经闻到了西湖边桂花糕的甜香,看到了那双含着笑意又略带羞涩的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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