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两百多斤的和牛后腿砸在生锈的铁板上,震起一层细密的铁锈末子。
独眼龙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手里攥着一把宰羊刀,对着牛腿肉比划。
“夜哥,这玩意儿白花花的全是油,真能吃?”
独眼龙扭头看向坐在油桶上的夜枭,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
夜枭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白雾在细雨里散开。
“王少爷那是养尊处优的胃,嫌油多那是他没福气。”
他用脚尖踢了踢旁边装满澳洲龙虾的泡沫箱,冰块还没化。
“剁碎了,跟那箱特供面粉和在一起,包成包子蒸了。”
“一人领五个,管饱。”
棚户区的大喇叭发出刺耳的啸叫,夜枭的声音传遍每一个窝棚。
原本死寂的烂泥地瞬间沸腾,几百号人从缝隙里钻出来。
赵德发领着几个小伙子,一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恒温箱,往空地中央走。
“卸货!动作快点!”
赵德发兴奋得满脸通红,嘴里嚷嚷着。
他手里还抓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拆下来的散热片,正顺着龙虾壳的缝隙撬动。
“王氏生鲜的标志啊,这要是搁在以前,老子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猛地一用力,脸盆大的龙虾被掀开盖子,露出雪白的肉。
独眼龙听见这话,吐掉嘴里的草根,手里的宰羊刀挽了个刀花。
“以前那是以前,现在这叫废品回收。”
“姓王的孙子送来的,不吃白不吃!”
他转头对着那群围过来的汉子吼了一嗓子。
“去,把工地的铁桶搬过来,多支几个火堆!”
“今天咱们开流水席,吃穷那个京城来的少爷!”
欢呼声响彻云霄,有人敲着盆,有人吹着口哨。
几十个铁桶被码在一起,里面塞满了干枯的木板和废旧轮胎。
黑烟夹杂着火星升到半空,巨大的铁锅里水汽蒸腾。
和牛被切成拳头大的块,龙虾被劈成两半,混着精粉面团下锅。
那种极其浓郁、带着高级脂肪香气的味道,顺着风直接刮了出去。
它越过铁丝网,越过封锁线,直勾勾地往江城市中心钻。
点金大厦顶层,落地窗外的乌云压得极低。
王梓涛站在窗前,手里那杯价值几万美金的红酒已经凉透了。
他盯着全息屏幕上的物流监控,眼珠子爬满了红血丝。
屏幕里,原本标记着“王氏生鲜”的六个绿色光点,现在全堆在南郊垃圾场。
它们的信号状态显示为“已签收”,签收人名字那一栏,赫然是他的私人密钥代码。
“少爷……技术部那边回复了。”
赵诚缩在门口,手里的平板电脑抖得像筛糠。
“由于系统逻辑被强行重构,仓库的“提货”程序被定义为了“归巢”。”
王梓涛猛地转过头,红酒杯在墙壁上砸成碎片。
“归巢?那是老子的冷库,不是他夜枭的猪圈!”
赵诚咽了口唾沫,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在代码层面上,夜枭把棚户区的坐标重新定义成了“王氏总仓”。”
“咱们的货车大脑认为,把东西卸在垃圾场,才是真正回了家。”
“现在的系统……完全追踪不到这些货物的流向,因为它们在逻辑上已经“不存在”了。”
王梓涛一拳砸在大理石桌面上,震得烟灰缸乱跳。
“不存在?几吨顶级食材,难道是空气吗?”
“去!调动最近的保安队,把那些车给我抢回来!”
赵诚低下头,小声应道。
“抢不回来了,少爷。”
“系统判定那是一次主观意愿的“全额慈善捐赠”,所有权已经发生了法定转移。”
“如果您强行去抢,根据王家自己制定的那套《企业信用保护法》,您的信用分会瞬间清零。”
王梓涛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他死死盯着远处那个冒烟的贫民窟,感觉那股油腻的炖肉味正钻进他的鼻子。
那种极致的荒诞感,比亏了几百个亿还要让他难受。
此时,夜枭耳朵里的蓝牙耳机动了动。
“夜哥,收到信号没?”
李赫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兴奋,背景里全是疯狂敲键盘的脆响。
“我把王家的物流底层逻辑拆了,给它们加了个“镜像坐标”。”
“现在王梓涛每从供应商那儿订一份货,系统就会自动产生一个虚假坏账。”
“这笔账会挂在点金资本的破产清单里,而实物,会直接送货上门。”
夜枭吐出一口烟圈,看着脚下翻滚的肉汤。
“干得不错,他那超市现在成了咱们的货仓了。”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瓶盖,在指尖弹飞。
“不过光吃肉没意思,他不是要搞什么复兴晚宴吗?”
李赫那边传来一声响亮的打嗝声,随后是可乐易拉罐被捏扁的声音。
“正盯着呢!北区国金酒店,顶层宴会厅。”
“全江城的名流都到齐了,听说为了这一顿,王梓涛特意从京城运了三吨极品食材。”
“他打算在宴会上宣布,通过债务整合,把整个南郊地块彻底抹除。”
夜枭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那栋亮如白昼的巨塔。
“地块抹除?他的口气比他的胃口大多了。”
“告诉陈北,画别停。”
“今天晚上,咱们去给王少爷送点不一样的“主菜”。”
夜枭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
他走到一个正在大口啃着牛排的汉子面前。
那汉子满脸横肉,手里抓着两根龙虾须,吃得满嘴流油。
“老张,肉够不够?”
夜枭随口问了一句。
老张猛地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喊着。
“够!夜哥!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软和的肉!”
“这玩意儿要是天天有,让老子去掏下水道都行!”
夜枭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水道不用你掏,那肉是他王家欠咱们的利息。”
他转过身,看向立在废铁堆旁边的林晞雪。
林晞雪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折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看着那些疯狂进食的人,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幽光。
“饱腹感带来的满足,混着那种劫后余生的狂热。”
林晞雪鼻翼动了动,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痕迹。
“这味道真厚重,像是一锅熬烂了的欲望汤底。”
“老公,你想好怎么处理剩下那些“垃圾”了吗?”
夜枭指了指那些已经空了一半的冷链卡车。
“车里不是还有不少干冰和隔热膜吗?”
“让兄弟们收好,别乱扔。”
“王家的宴会缺个氛围组,这些东西正合适。”
独眼龙拎着半截钢管凑过来,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油。
“夜哥,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兄弟们肚子都填饱了,现在浑身都是劲儿,就等着你一句话!”
夜枭抬头看了一眼乌云散去的月亮。
“不急,等他那开场白讲完,等那香槟塞子崩开的时候。”
“咱们去把那些还没烧掉的“废纸”,一斤一斤地卖给他。”
他从油桶上跳下来,朝着那个装满废旧电器的库房走去。
“独眼,去把那几台大功率的扩音器搬出来。”
“既然王少爷断了咱们的网,咱们就用最原始的方式,跟他谈谈人生。”
夜枭的声音在空旷的回收站里回荡,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冷硬。
棚户区的篝火烧得更旺了。
那些原本缩在阴影里的拾荒者,此刻都挺直了腰板。
他们手里握着吃剩的骨头,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被点燃的野性。
那不仅仅是填饱肚子带来的勇气。
而是一种发现神像也可以被拽下神坛后的、毁灭性的兴奋。
点金大厦内,王梓涛看着大屏幕上的财务警报。
由于大批高端食材的“误捐赠”,王氏集团的本地账面瞬间产生了一个几百万的窟窿。
虽然这点钱对王家来说不算什么,但那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逻辑漏洞补上了吗?”
王梓涛嘶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首席架构师满头大汗地敲着代码,脸色惨白。
“补不上!少爷!他用的是某种混沌叙事法!”
“他把我们的“库房”跟“垃圾堆”这两个词,在底层概念上交换了位置!”
“除非我们能重新定义什么叫“贵重物品”,否则只要是好东西,系统就会自动判定它是垃圾,然后……发送到回收站。”
王梓涛愣在原地,手里的钢笔被生生掰断。
墨水溅了一手,像极了刚才赵诚手里那张废纸上的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慌乱。
在这个一切皆可量化的世界里。
如果连“价值”这个概念都被人篡改了。
那他手里握着的几百亿,跟路边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少爷……晚宴的时间快到了。”
赵诚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全城的媒体和头面人物都在等您开场。”
王梓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把那股莫名的恐惧强行压下去。
“换衣服,准备出发。”
“我倒要看看,他除了偷我几块牛肉,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办公室,身后是依然在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
而此时。
六辆巨大的重型货车,正悄无声息地再次发动。
它们排成一列,悄悄驶离了泥泞的棚户区。
车顶上,独眼龙和几十个汉子趴在车厢盖上。
他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
里面装的不是黄金,也不是炸弹。
而是他们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所有被王氏集团定义为“负资产”的废纸和欠条。
夜枭坐在最前面那辆车的车顶,手里抓着那个生锈的铁钉。
他对着夜空吹了个口哨,声音清脆悠长。
“去,给少爷的上菜仪式,添点儿彩头。”
车轮碾过柏油路,发出沉闷的轰鸣。
那是底层洪流冲向云端的声响。
江城的霓虹灯在大雨后的积水里倒映,碎成一片斑斓。
夜枭眯起眼,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金碧辉煌的酒店。
他的手指在铁钉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王法?”
“今晚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报废率。”
车队加速,像一把生锈的尖刀,直直扎进了城市最繁华的心脏。
酒店门口的迎宾侍者还在整理领结。
他完全没意识到。
几秒钟后,他这辈子见过最昂贵的晚宴,将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露天的垃圾回收现场。
王梓涛站在酒店旋转门前,理了理领口。
他还没发现,自己衣服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灰白色的手印。
那是属于泥潭的味道。
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