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一番仔细搜查,在芦苇荡深处发现了一具男尸。
那是个武者,致命伤在脖颈处。
孙成俯身仔细辨认,辨出那伤像是枪伤,又或者是箭伤...但再结合一旁马车上的痕迹,他初步断定是枪伤。
这时,身旁一名衙役低声道:“头儿,看打扮,像是黑熊武馆的人。”
孙成道:“去找武馆的人来认认。”
不多时,黑熊武馆的一名武者被请到了现场。
那武者一见到芦苇边的马车,脸色顿时大变。
孙成捕捉到他神色的变化,不动声色地上前,又进行了一番调查。
小半天过去……
案情渐渐明朗。
死者名叫季德富,是黑熊武馆的八品武者。昨日武馆宴请两位富商贵客后,他担任了贵客的车夫。如今他人死车散,加上车厢内残留的斑斑血迹,很可能一共死了三个人。
然而,另外两人的尸体,却离奇地消失了。
孙成微微皱眉,很是疑惑。
“再扩大范围找找。”
衙役们应声撑起小舟,向芦苇荡深处寻去,一边寻一边用捞网在水下扒拉。
这片水域形如蛛网,而在此处则汇成一片幽深水潭,芦苇丛生。
河道向下通往内城护城河,向上则连接着灌溉农田的渠道,再上...则延伸到城外了。
孙成取来水文图仔细查看,发现再往外已不远。
他手指捏着图纸边缘,眉头紧锁,忽然抖了抖图纸问:“这图是什么时候测绘的?”
身旁衙役答道:“去年春天的,今年的还在测绘中。”
那衙役又压低声音补充:“头儿,这事儿...透着邪乎啊。”
孙成哼了一声:“屁话!”
他当然知道有古怪。
按理说,应该死了三个人,凶手将三人抛尸。
可现在只剩下了一个。
剩下那两个呢?
又一名衙役声音发颤地插话:“头儿,最近城东一直有怪事传闻,会不会...真是那种东西?”
孙成呵地笑了笑:“那这脏东西还挺挑食啊?”
想了半晌,他也想不明白。
忽的,他注意到一辆马车从不远处而来。
扫了眼马车,他忽的起身,一溜小跑过去,恭敬地停在车外。
马车掀起一点,内里显出一张美妇侧脸。
这正是二房主母——彭文花。
孙成垂首敛目,不敢直视,低声将案情一五一十地禀报。
————
当晚...
更多消息已汇总,整齐地码在桌案上。
齐长吉仍未归府。
齐峰倒是从外面回来了。
彭文花直接把那一叠信息推到了他面前。
齐峰随手翻了翻,不以为意:“娘,外城每天死那么多人,你关注这三个人干什么?”
彭文花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人叫陈秉亦,表面是富商,实则为伞教之人,此人之前出没大房三房府邸数次。
至于查他,倒不是因为他死了我才去查,而是昨天我发现,黑熊武馆几乎一统城东后,居然大张旗鼓地在醉仙楼宴请他。
我好奇他们想干什么,这才去查了查底细。结果刚摸到点门道,人居然就死了。”
“伞教?”
“峰儿,你觉得你爷爷为什么把采药楼给了大房三房?”
“还不是堂弟乡试拔了头筹,老爷子觉得脸上有光,看见指望了呗。”齐峰嗤笑一声,“除夕那会儿,我本来还想试试这位堂弟的深浅,可惜他藏得紧...没想到,倒是憋出个第一来。”
说着,他想了想道:“其实堂弟乡试第一,对我齐家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彭文花冷笑一声:“好事?你倒是有容人的心,但他齐彧凭什么第一?
要我说,这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之前不知道,还怀疑他用了秘药,如今见了这伞教,总算明白了。
你大伯三叔早和邪教勾结,他们定然给你堂弟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术!“
齐峰没接话。
他不太信。
彭文花软声道:“娘知道,你爹总说要顾全大局。可你看看他们做的是人事儿吗?
采药楼说抢就抢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现在说得好听,什么天云花、焚天花培育好了还分给你们父子?
我呸!那本来就是咱家的东西!他们大房三房凭什么?以前窝窝囊囊的,现在倒学会抢食了!”
她越说越气:“你爹前些天还好心好意地跟你爷爷提,让齐彧跟在你身边学学规矩、见见世面。他们倒好,半点不领情!”
“娘,咱毕竟还是一家人,再说齐彧,我还真没看在眼里...”
齐峰才要在说下去,却被彭文花打断。
“一家人?若真是一家人,就该知道能者居之,才可让家族壮大。
这齐家的家业,将来肯定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呀!
他们倒好,闷声不响就占了采药楼。
你爹这些年为这个家操持奔波,做事公平,他们可曾念过半分好?“
她站起身,在屋内踱步:“你爹总说要兄友弟恭,可你看看他们,何曾把我们当一家人?采药楼给他们?他们也配!齐家这些产业,将来都是你的,现在倒被他们胡乱糟践。”
她忽地停步,盯着儿子:“你说说,你那堂弟哪点比得上你?他凭什么动你的东西?”
说着说着,她眼珠一动,忽道:“对了,你不觉得爷爷身边那个张大夫很蹊跷吗?自打她出现,老爷子就态度变了,不再公平了。
要我说,就是你大伯三叔勾结邪教,给你爷爷下了咒!否则老爷子能糊涂成这样?”
齐峰沉默片刻,轻声道:“娘,没凭没据的...”
彭文花冷笑:“证据?娘告诉你,有些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齐峰有些头疼,他忽的压低声音,岔开话题道:“娘,城主府来人,和儿子隐晦提了提。他们想联姻。”
彭文花道:“五方军,城主只占中央,他当然想联姻,先吃下我们,再逐个击破。”
齐峰眼露思索。
彭文花低声道:“不如听娘的,找个机会...先把老爷子"请"到咱们这儿来,把采药楼拿回来。外头的联姻,不急。”
齐峰还在沉默。
彭文花道:“你爷爷一定被邪术控制了。”
齐峰迟疑:“真是邪术?”
彭文花简直恨铁不成钢:“傻儿子,管他是不是!你就这么说!谁还能去验?”
齐峰犹豫道:“我找机会和父亲商量一下。”
彭文花道:“峰儿,要么不做,要么就得快!快!快!”
————
岩石构筑的广阔穹顶下,黑暗...浓稠如墨。
地下水潺潺流动,祭火跃动噼啪而响。
这些声音交织一处,似某种神秘的低语。
而飘渺的诵读声正从广场上黑压压的人形轮廓中传出。
“天地之初,唯雨狂落。
那雨,非滋养之水,乃是无序乱流。
直视雨水者,目盲。
聆听雨声者,心疯。
于是,神撑开了伞。
此乃最初恩典。
......
......
今有弟兄姐妹,魂归伞下。
非为惩罚,乃是回归。
他们重融于神的庇护之影中,归于最初的安宁。”
教义诵读完毕,广场上静默无声,没人显露悲伤。
齐彧跟随齐照置身人群,低声附和经文的尾音。
很显然,伞教已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感知到了陈秉亦和向南风的死亡,如今这场深夜祷告,便是为逝者而设。
至于复仇...
没人提。
也没人去追。
顶多知道有人对伞教怀有恶意。
神明以死亡为乐——无论是异教徒,还是自家信徒。
万伞神明只在乎献祭。
如今,对于伞教来说,如今不过是空缺了一个外务使,以及一位黑伞。
空缺就需要人补上。
不过这和齐彧暂时没关系。
齐照很快就带着他见到了“献祭内务使”弥莹。
那是个身形瘦削的白袍女子,五官平淡如水,一双眸子更是死寂。没有好奇,没有热情,如同两口枯井,即便映照着洞窟中跳跃的火光,也折射不出半分温度。
齐照笑着道:“弥内务使,我弟弟对献祭之事颇感兴趣。”
弥莹缓缓转头,目光落在齐彧身上,嗓音单调:“小彧,明早来献祭厅,我带你观摩。正好...有一具妖魔尸骸待处理。”
齐照道:“还不谢谢弥内务使?她是特意为你安排的。”
齐彧道了声:“谢谢。”
弥莹嘴角咧开,拉开了两道弧度,像是在演示“笑”这个表情:“钻研密文日久,凡俗的情感...便渐渐消褪了。我很高兴齐家愿意来我这边。小彧,今后,你也可以将我当作姐姐。”
这已经是她所能展现的最大友好了。
展示完“亲近”的态度,弥莹又和齐照说起话来,边走边聊,如今她得到一大强助,自然要好好聊聊。
齐彧正打算离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在朝他挥手。
是王元。
王元身后还站着韩彦。
“齐哥!”
“齐哥!!”
两人挺欢乐。
齐彧笑着走去。
三人一聊。
韩彦诧异道:“齐哥,你要去献祭内务处?那差事又脏又累,还没什么收获,教中兄弟都避之不及。你怎么去那儿?”
王元则是淡笑道:“齐哥,真没想到咱们还能站在一道线上。你...要不干脆来帮帮我。陈上师死了,我打算争一争这外务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