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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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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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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 那是一道什么样的剑? 它没有光,没有声,甚至没有重量。 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赵九的瞳孔里一闪而过。又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甚至没有看见剑是怎样出鞘的。 他只看见一道影子。 一道比炊烟更淡,比幽魂更轻的影子。 影子过去了。 一颗头颅就滚了下来。 血。 血是热的。可喷出来的姿态,却是冷的。 像是一条被最吝啬的人拧到极致的布巾,不情不愿地渗出最后一滴水。 收敛,精准,冷酷。 没有半分多余的浪费。 这绝不是杀人。 杀人总会带一点烟火气,一点情绪。 而这一剑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绝对的冷静,绝对的理智。 像一个绣娘,正全神贯注地,将最后一根丝线,绣入一幅早已完成的画里。 完美。 也完美得令人心寒。 赵九靠在冰冷的墙缝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一剑给抽空了。 一层冰凉的冷汗,从他的后脊梁骨上冒出来,瞬间就浸透了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 衣衫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冷,像裹了一层刚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皮。 他想不通。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七天之内,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死门之内,不过七日。 七日,能改变什么? 能让一个手脚笨拙的人,变得身轻如燕?能让一个怯懦的人,变得杀人不眨眼?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那不是招式的变化,也不是经验的累积。 那是一种东西。 一种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东西。 快! 快到了什么地步? 快到了能将生与死的界线都彻底抹去。 快到了在你意识到自己会死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赵九忽然很想喝一口酒。 他想,如果方才站在姜东樾对面的人是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身首分离的尸体? 答案是肯定的。 他甚至连拔刀的机会都不会有。 一种彻骨的无力感,像是冬日里最冰冷的海潮,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法抗拒地,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所有的盘算。 他所有的推演。 他所有自以为是的聪明。 在这一剑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底下最好笑,也最可悲的笑话。 姜东樾。 他的人,他的黑袍,他的剑,他那份视人命如草芥的从容。 都像在诉说着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事实。 在这场名为“死门”的游戏里,他们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同。 赵九听到了他心里巍峨的高塔中。 有什么东西碎了。 烛火依旧在摇曳。 豆大的光,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微弱。 就像他自己。 他开始想。 他的头很痛,痛得像是有一万根钢针,在他的太阳穴里来回攒刺。 可越是痛,他的脑子,就越是清醒。 姜东樾不可能藏拙。 在“生门”那种地方,藏拙,就等于找死。 他也不可能在七天之内脱胎换骨。 神仙也办不到。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一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无常经。 一定还是那本《无常经》。 同样的一本经书,姜东樾却从里面,找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一条路。 而他赵九却像个最愚笨的傻子,还在一笔一画地临摹着那些最粗浅的招式。 当这个念头通达的瞬间,那股足以将人压垮的绝望,忽然就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所有谜底都拆开揉碎的疯狂。 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会变得疯狂。 而疯狂,有时候,却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赵九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去看那道墙缝。 他只是弯下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一块先前被他自己踩碎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石片。 石片很硬,也很冷。 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块从坟地里刨出来的骨头。 他走到了囚室那面最平整的墙壁前。 就着那豆昏黄的烛火,他开始作画。 他画得很慢。 每一笔,都像是要将自己的骨血都一并刻进这冰冷的石壁里。 他先是画出了自己亲眼见过的那本《无常经》上的所有招式。 一招一式,一笔一画,不敢有丝毫错漏。 石片与墙壁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忘了饥饿,也忘了时辰。 画完自己的,他又开始画那三个少女的经文。 画那几个被他看在眼里,死在别人刀下的倒霉鬼临死前用出的招式。 一个。 又一个。 越来越多。 它们密密麻麻,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被定格在了杀人的瞬间。 烛火摇曳。 那些小人的影子,在墙上被拉长,扭曲,交织。 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在这面墙上,进行着一场又一场,永不休止的,无声的厮杀。 赵九退后两步,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手指早已被石片磨得血肉模糊。 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墙。 他看。 他想。 一遍,又一遍。 他要从这些杂乱无章的招式里,找出一个规律。 一个能将所有死人,都串联起来的规律。 姜东樾那不讲道理的“快”,一定就藏在这里面。 可那到底是什么。 快。 绝不仅仅是移动得快。 那是一种诀窍。一种发力的诀窍,一种卸力的诀窍,一种能让人的身体,在瞬间爆发出所有潜能的法门! 可他还是看不透。 墙上的小人,就像一个个最忠诚的哑巴,用一种嘲弄的姿态,沉默地看着他。 仿佛在讥笑他的愚蠢。 头,又开始痛了。 他闭上眼。 一幕幕死亡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回放。 被石片划开喉咙的少年。 被捅穿了肚子,却还死死抱住对手的少女。 被姜东樾一剑枭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的男人。 他们的死状,一一浮现。 姿态各异。 却又都有一个共同点。 ……怪异。 他们的尸体,都扭曲成了一种活人绝不可能做到的,极为怪异的姿态。 杀人者的力道……绝不能让他们变得如此怪异。 杀人者的力道太大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 一道毫无征兆的闪电,骤然划破了他脑中那片混沌的黑暗。 怪异…… 赵九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本已空洞的眸子里,此刻,竟燃起了火焰。 他看着眼前这面画满了“杀人招式”的墙,又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旁那面尚且空无一物,同样冰冷死寂的墙壁。 杀人招式…… 死人姿态…… 一个荒诞至极,也疯狂至极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的血肉里,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好像……找到门了。 他该研究的不是如何杀人。 而是那些尸体。 似乎有一种东西,在这些杀人者的体内,让他们每一次攻击,每一次防御,都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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