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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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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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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银月如钩。 赵淮山和赵氏站在山坡上,脚下是雾气弥漫的万丈悬崖,身后是七口一模一样的黑铁箱子。 一张破旧草席上,躺着他们的五个孩子。 “老大心善,随了我,是福薄之相,在这江湖道上走不远。” 赵淮山气息粗重,字句从哆嗦的唇齿间挤出,可那只抓着刀柄的手,却稳如磐石。 他将本该放在老大身上的箱子和夫妇二人想要带走的箱子绑在一起,背在身上,已为老大选好了一条路。 “老二心狠,但不是个坏种。只要他肯藏,就能活。” 夫人靠在赵淮山的怀中,她知道已是诀别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 “我最舍不得的老三……你再看看他啊,淮山。” “老三聪明,他是你最不该担心的那个。” 赵淮山的心,像是被钝刀子一寸寸地割,他像个替阎王点卯的判官,挨个端详着自己的骨肉:“老四孝顺,我怕他来找咱俩。” “他们四个都有的活……可我的小五怎么办啊……” 夫人蹲在最小的老五身边,抚摸着满脸都是红疙瘩的脸颊:“老五生来就没他们几个好看,若是放到江湖上,怕是没人能帮他……” 想到这里,赵氏将身上所有的盘缠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塞到了小五的胸口,抱着他哭不出声了。 赵淮山将剩下的四个箱子放在四个儿子的身边。 目光看向远方。 时间来不及了。 …… 赵九做了个一梦。 梦里是他四岁时。 南山村的穷,是刻在骨子里的,几百亩薄田,连野草都长得有气无力。 娘亲坐在庭院里织布,给他讲那王朝的盛世长安。 赵九躺在院里的老槐树上,听得入了迷。 那是娘的故乡,也是爹的故乡。 人总是要叶落归根的。 赵九不懂什么是故乡,只知道娘亲一提起长安,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就会燃起一捧他从未见过的光。 娘说,长安很大,大到能装下世间所有的快活。 那里的人,吃得好,穿得好,笑得也真。 人这一辈子,总得去长安城看一看,才不算白活。 赵九说他想去,想带娘一起去。 娘亲却哭了。 那是他记忆中娘第一次哭。 她说,回不去了。 她说,谁都回不去了。 那一年,少年赵九的心里,便种下了一颗名为长安的执拗种子。 一定要去长安。 一定要带娘亲去长安。 耳畔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 “九哥。” 杏娃儿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怀里抱着小丫头,害怕极了:“你醒醒啊,九哥……” 赵九霍然睁眼,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只受了惊的狼,左右提防着,却发现这里只是一个山洞。 他愣了半晌,婴儿的啼哭声在洞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发生了什么? 爹娘……不要他了? “九哥……这是哪儿啊……” 杏娃儿也刚醒,不敢乱动,只是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死死挨着赵九。 赵九没有回答,心乱如麻。 他站起身,想去洞口看看,那堵着洞口的巨石,是不是爹用来惩罚他的。 可一转身,他便看到面前摆着一个箱子。 箱子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种木料,触手冰凉,竟比洞中岩石更显坚硬。箱身严丝合缝,只留一个古朴的锁孔。 箱子下方,刻着一行字。 【赵淮山,苏英,天顺二十三年春。】 是爹娘的名字。 是他们叮嘱过无数次,绝不许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名讳。 这是……爹娘的东西吗? 赵九心头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爹临行前说的那个走字,想起了娘亲在祖宗牌位前上香时,那决绝得近乎悲壮的神情。 他们把他和这个箱子,一起丢在了这里。 这箱子里面是什么? 赵九摸遍了自己的身上,也没有找到钥匙。 暂且不管箱子,他想看看爹是不是在外面等着训斥他,等着说他不该带人回来,等着用木条惩戒他。 赵九走到石头旁。 心中竟升起一丝侥幸。 石头虽大,但以他的力气,推得动。 看来爹娘,不是真要饿死他。 “杏娃儿,来。” 赵九小跑,抓起了杏娃儿的手,将她牵起来:“一会儿无论我爹说什么,你都别吭声。挨打挨骂,有口饭吃,就都值了。” “嗯。” 杏娃儿的眼神笃定,她用力点了点头,干涸的喉咙向上顶了顶,她嗓子火辣辣的疼,想要先喝点水,不过若是有口吃的,先不喝也没什么关系。 赵九深吸一口气,双臂抵住巨石,正要发力,却听见洞外传来交谈声。 “真他娘的寸,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这天大地大,荒山野岭的去哪儿找啊?” “总督花了二十年没找到,咱俩一晚上就能找得到?切,我能找到我就干总督了。” 口音不对。 不是附近村镇的人。 听起来,他们像是在找人。 赵九瞬间打消了推开石头的念头。 他爹说过,这世道,讲道理的地方少,亮刀子的地方多。 偏偏此时,那襁褓里的婴儿,又放声大哭起来。 洞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赵九的目光对上了一双毒辣的眼睛。 一道目光,毒蛇般刺了过来。 那目光穿过石缝,与赵九的视线撞在一起,对方眼中先是惊愕,随即迸发出狂喜。 “在这!” 一声嘶吼,伴随着长刀出鞘的锐响。 “老子找到了!” 刹那间,山林震动,无数脚步声如潮水般涌来,杂乱的呼喊声要将这小小的山洞彻底淹没。 杏娃儿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抓住赵九的胳膊。 爹呢? 娘呢? 他们在哪儿? 这些人,是谁? 答案,是无数的箭矢。 箭如雨下。 “啊!” 杏娃儿惨叫着蹲下,下意识用身体护住怀里的孩子。 赵九则闪身躲在巨石之后,那些箭矢带着烈火,射入洞中,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 “他妈的,你们真是帮畜生,里面还有孩子呢!” 最初那人怒吼着:“别射了别射了!” 另一人怒骂道:“别射个熊!老子知道你要贪功,想都别想,这人可是咱俩一起发现的。” “一起,当然是一起!” 那人立刻改口:“搭把手,把石头挪开!一人抓一个,都有功!” 赵九缓缓向后退,干涸的唇齿已渗出血丝。 他明白了,这些人,要抓他,甚至……要杀他! 背靠岩壁,赵九却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持续不断的风。 洞中燃烧的草屑,火苗都诡异地偏向同一个方向。 那里,有路! 赵九心一横,反手攥住一根钉在身侧的火箭,不顾掌心被灼烧的剧痛,猛地朝洞口缝隙捅了出去! 一声惨叫传来。 他趁机抓起杏娃儿,单手抄起地上的黑木箱子,夹着那支尚在燃烧的火箭,冲入了那条狭窄的秘道。 “九哥……” 杏娃儿连哭都不敢大声,只是啜泣:“这是咋啦……” “不知道。” 赵九走入狭窄的山洞,借着微弱的火焰照耀,艰难地进入了只能侧身通过的狭窄甬道:“反正他们要杀咱们,咱们就不能留手。我爹说了,这世道,慈悲二字,比金子都沉。” 他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杏娃儿。 “你知道啥是金子不?” 杏娃儿摇摇头:“干啥的?吃的?” “嘿嘿。” 赵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但我爹总说什么比金贵,什么重千金,这金子该是要比粮食还要宝贵的东西。” 杏娃儿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攥着赵九的手,更紧了。 火灭了。 接着,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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