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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姓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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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以试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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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扬手中筷划桌案,将桌上盘碟杯碗,分推东南西北,错落如城,口中从容说道: “先言西之要害。 西之要害有二,一曰建平。 建平处巫峡之北,背依嵯峨,南临大江。上游蜀镇欲下荆州,必由此过,是据脊扼喉之地也。 故吴将吾彦谓在蜀晋兵言"建平不下,终不敢渡江",以其能断蜀军后路。 此若棋枰之眼,得之则通,失之则滞。 长江之边,类此棋眼者之重者,十指可数。 如守夏口之要,则汉水东进之锋阻于半途; 制瓜步之吭,滁水西下之众困于洲渚; 据采石之矶,历阳南犯之兵无能飞渡;(南梁时侯景作乱,羊侃议守采石,惜乎朝廷不用,后临时调度,仓促换防,隙自此生,侯景得渡。) 锁建平之冲,则蜀中东下之旅不得顺流!(四川在荆州之西,地势处长江上游,所以四川向荆州打,是顺流而下,得水军之便,也叫东下。要明江防,必先明长江水势,而顺流逆流又为水势之最基本处) 且地险势雄,易守难攻,若得将才,缮城郭之固,完战守之具,则数千之兵,可抵数万! 故王濬虽名将,举大兵伐吴,然至建平亦不能强破,围之而已,至吴亡而城尚在,此地利之足恃。 我以四千人守之——” 此时座中突然传出一声冷笑: “阁下雄论,虽有可观,但最后一句终露书生之见。 以阁下所言,建平既系命脉,复拥天险,则驻万人亦为少!阁下又何以仅遣区区四千人守? 某臆度之,阁下必存分兵卫下游之念。 但阁下岂不闻上游溃堤,下游皆溺? 若上游不固,敌军乘胜而进,再战下游,则我徒分兵力,为敌所逐一所击,何益于事? 不如合上下游之兵,尽聚建平。借地势之雄,与敌相距,使其不能窥峡。 此方为合锐厚势、御敌门外之上策!” 那人说完,众皆凝神而思,唯李敬轩皱眉。 王扬看向那人: “你是何人?所司何事?” 那人拱手: “在下武陵陈启铭,蒙王爷信任擢拔,执掌官文案牍。我久阅故时官文书,见吴时建平守将请益兵(增兵)之牒文,言增兵固防,与我见同。” 王扬摇头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建平虽要害处,然其弊有三,不宜驻大军。 其一、山狭地仄,不容展兵锋。 我守则利,攻则否。 且若敌我悬殊,寇众大至,则辅垒尽弃,唯守主城。 城周回不过二里(此吴蜀旧城,后世相仍,赵宋时始移),卒伍云集,挤迫如蚁,守之愈久,粮秣愈匮。 守城之要,在精兵足用,不在众寡相倾。 其二、山地薄瘠,军需仰外运。 如屯大军,用则难用,耗则巨大,转输远运,饷道多艰。 又处群山之奥,临大江之隈,论形则固,论势则孤。 独悬峡口,远于内地,不唯转运之劳,声援复为难继。 此陆抗所谓"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悬"者也。 其三、外援既远,内复易被分割。 凡江关之险,分占水陆二途,本易限于强弱。 我强则勒兵断峡,使敌舟不得东下,即如刘道欣阻沈攸之故事(旧事); 敌强则水路分割,陆困城郭,水军进发。到时我纵能保城,却不能阻敌长驱。若下游不备,荆州安在? 四千据城,一守形势,使得敌不敢轻窥。 二阻敌锋,以寡牵众,缓其师而分其势。 三为下游前军以争先机。 是上筑藩篱,下固根本之形。 此是君所谓上策,我以为下策之故也!” 满殿尽视王扬,口中俱无声息,目中皆有异色。 郭文远脸上一白,强撑辩道: “但建平守将——” 王扬直接打断郭文远: “彼为将者,守一地则谋一地,此为其职责所系。乞增兵秣,何足为奇? 将忧一隅,帅虑全局。 我方才所论,乃帅者全局之略,非一将所知。 且我论为时局未明、敌情未卜下之最占形势之法,然地有常险,守无常形。用兵如水,因地制流。 倘战端一启,随势行权,若为胜计,纵舍建平之要,亦复何惜?” 殿中依旧鸦雀无声。 郭文远沉默半晌,憋出一句: “即便敌寇众大至,也未必要尽弃辅垒,可以连环相保,互为犄——” 王扬笑道: “君文书之才,不足与谈兵事。” 郭文远如遭雷击!!! 王扬筷点桌西第二碟,说道: “之前说西之要害有二,一曰建平。现在说二。” “等一下。” 李敬轩截断王扬话头,紧盯王扬眼睛,快速问道: “建平近密,何者为要?” 王扬应声答曰: “自然巫城。” 李敬轩神色一凛,继而眯眸,语气压迫: “我出兵不取巫城,而取宜城!你待如何?” 王扬泰然说道: “你若取宜城,我则据信陵,信陵不失,则秭归后路不断,势可相应,此为郭文书所谓"连环相保"也。” 郭文远已经听不懂王扬和李敬轩两人的对问了,只听到王扬引述他的原话,又称他郭文书,再想到那句诛心的“君文书之才,不足与谈兵事”,不由得大为羞惭! 李敬轩则面无表情,默然不语,片刻后道: “你继续吧。” 声音低沉,再无锐气,与最开始发问时的意态,不可同日而语。 王扬拿起酒杯,稍呷了一口,向侍从说: “来点小食和果盘吧,酒就不要了,要清茶。你们这儿有......温山御荈吗?有就来一壶,要清煮啊,不要加其他的。” 侍从看向巴东王,见巴东王正愣愣出神,也不敢打扰,正不知所措间,孔长瑜道: “还不快去!” 侍从马上听命去传话,还没走出殿门,便被巴东王叫住: “那个谁!小食、果瓜什么的给本王也来一份!茶本王不要,给本王上酒,要宜城春!” 说完目光扫过满堂凝滞的面孔,问道: “诸位可要同饮?” 众幕僚一时无声。 巴东王也不多等,一挥手: “算了!本王自饮!王扬,你接着说!” 王扬看向巴东王: “王爷是不是欠我一杯酒?” 巴东王懵道: “我他妈什么时候——” 随即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瞪了王扬一眼,似乎不愿,又似乎想发火,表情转了一圈后变为无所谓道: “行,敬一杯就敬一杯,权当给你延命少顷了!至于少顷之后能不能活,那就看你自己本事了。先说好,你要败了,一定要死,本王可不会袒护你。” 巴东王越说气场越迫,以生死陵压王扬,也不知是要报敬酒之仇,还是借此机会,折王扬之骨。 王扬神色轻松,爽朗笑道: “纵顷刻一息,亦是天地之机,何况少顷?雷霆不积长日,风云每起片时。扬正欲以少顷以试命数耳!” 众人闻此,神情皆变! 如果是之前听到此语一定认为王扬狂妄自大,信口胡吹,现在则完全没人敢这么想,反而觉得王扬生死之前,坐论谈兵,笑说风云,竟隐隐透出一股英雄之气,使人凛然不敢轻侮。 巴东王没再说话,不过脸上难得敛去戏谑随意之色,举杯遥敬王扬。 王扬则举杯相应,巴东王心思一动,突然大喝一声: “慢来!” 众人都是一愣。 巴东王撑起身子前探一望,也不知道望没望到,反正佯怒拍案叫道: “好个滑头!半杯也敢与本王对饮?!来人!给他斟满!” 王扬神色微僵,随手盖住酒杯: “我这还不少呢——” “糊弄谁呢!快给他添酒!” “我这是葡萄酒——” “换杯子!倒宜城春!快快满上!” 巴东王不依不饶,借着敬酒的机会,逼着王扬饮了满杯辛辣,心中终于舒爽。 看着王扬喝得眉眼皱起,面透霞光,一脸坏笑道: “本王看你命悬一线,实在于心不认。要不本王再敬你几杯,给你续几个少顷!” 王扬咳了两声,摇手笑道: “人之祸福不在终身,常在一念。若命数当转,此杯已多;若命数不转,千杯何益?” 巴东王微怔,品着王扬说的这句话,冥冥之中,似有所感。 孔长瑜见巴东王出神,提醒说: “王爷,该王公子说荆西第二处要害了——” 巴东王驱散杂念,脸上又显出戏谑不羁之色,笑骂道: “有才华是好啊,喝不喝酒都能说出番道理来。废话少说,赶紧进入正题!本王的李敬轩还等着折你呢!是吧李敬轩?” 巴东王期待地看向李敬轩。 李敬轩感到压力山大。 王扬才略通兵,那是一定的,但这才略到底有多大,尚不可知。李敬轩自问得异人相助,得以苦读地志兵略,钻研军机,又在巴东王幕府中沉浸数年,晓畅军事,胸中韬略,足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以说在兵略上,任何同僚都不入他眼。今天则是第一次有一种看对面深不见底的感觉。 并且荆州布防这个问题,他看似是随便出的,但其实也是自己最专长的地方,尤其自己利用幕府身份,得以查阅舆图档册,兵防军报。可王扬一个少年儒生,指画兵机,如在目前!说军形大势,如居高屋之上以建瓴水!这,这对吗? 难道说这就是天赋神机,同时再配上琅琊王氏的底蕴而达到的结果吗? 好好好,原来这就是命运眷顾的贵公子啊! 但没关系,我李敬轩的命也没有那么差!我自幼英才,又有奇遇,得异人相助!再加上长你二十岁,就不信真会败在你手里! 那就来斗一斗吧! 让我试试,你是真的无底可量的千寻深渊,还是乍看泓邃难穷,实则探竿可尽的浅湖! 李敬轩斗志重燃,向巴东王一礼,声音激越: “臣必竭力!不负王爷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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