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秋的晚上，耿如春透过窗户看到一轮满月明晃晃、亮堂堂、圆圆地挂在天上，稀稀拉拉的星星显得分外的落寞、黯淡。他打开窗户，微风荡漾，暗香徐来，虫声唧唧，时断时续。他知道这一切源于村东头的荒野上。他小时候经常到那里放牛。那里春夏秋三季都鲜花盛开，蝶飞蜂舞，香气四溢。它们都是自然生长，从来没有人施肥，松土。他经常和孩子们嬉戏其间，摘花捕蝶，好不热闹。他想这么美好的夜晚，带着诗锦出去赏月一定有不一样的感受。他推出架子车，给车厢铺上被子，把梁诗锦抱上车子，枕上枕头，推着诗锦走出门外。
空旷的天幕之下，微风不急不缓，驱赶了酷热，增添了一丝凉意，让人心旷神怡，好不惬意。月光如水，又若轻纱，山川朦胧，一切可见，显得格外静，格外美。他俩沐着清风，披着月光，循着虫声，顺着香味，缓缓前行。香味愈来愈浓，虫声渐行渐近，一路走出村庄，来到村东的荒野。走近时，花色没有白天的明艳，朦胧中看得不太清晰，但是依然能分清各种颜色和各种花。牵牛花、月季、小黄菊等野花郁郁葱葱，开得正酣，轻舞曼姿，姿态妖娆。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半开半合，有的完全开放。夜色中红色的花好像敷着一层薄晕，蓝色的花显得暗淡，看起来更近黑色，白色的花好像蒙了一层牛乳，玫瑰色的花朵就成了黑色……。深吸一口气，花香馥郁，特别纯正，含有丝丝缕缕的甜味，真是别有一番韵致，另有一番情趣。
他把车子停放在花丛旁边，扶梁诗锦坐起靠着他身子，头靠着他的肩膀。他说：“诗锦，虽然你不说话，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感觉到这里的美，今日我和你在这里，邀明月做客，请蛐蛐演唱，请清风合乐，请鲜花伴舞。这是多么动人的乐章！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只可惜，你不能饮酒、跳舞，要是你能饮酒、跳舞，这将是多么美妙热烈难忘的夜晚。”耿如春一手做和梁诗锦碰酒的样子，接着他做慢慢品酒的样子，又深情地看着梁诗锦，好像她也正在品酒一样。接着他满脸陶醉地搂着梁诗锦，扭动了两下腰，摆动了两下头，像是在跳拉丁舞。他看了看梁诗锦，又说：“静也有静的好处，我们共享这份宁静，在这里我能清晰地听到你的心跳，就像是为这美好的乐章进行伴奏，平和而沉稳，让这夜色平添了几分静谧和祥和。”过了一会儿，他扶梁诗锦躺在被子上，去折了一枝月季，拿来放在梁诗锦鼻尖上让她闻，然后把花插在她的头上，再次把她扶起，依靠他的另一侧坐下，然后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我美丽的嫦娥，你听说过吗？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星越明亮越大，说明这个人的运势越好。你相信这种说法吗？我虽然不喜欢这种说法，但是我喜欢星星。”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指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星说“你看那颗星星多么明亮多么耀眼，你看到她旁边还有一颗灰暗的小星星，她周边的还有很多小星星和她相比是多么的黯淡无光。我观察多年，这颗行星越亮，她周边的小星星越黯淡，她越黯淡，周边的小星星越明亮。这也告诉我们一个理。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哪有共同明亮耀眼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是相互照亮、相互映照的。按照这个理，现在是你最黯淡的时光，接下来你会慢慢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将来和我共同把工厂办好，带领大家富裕。”夜渐渐凉了，他怕诗锦受凉，推着车子回家。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耿如春整天都在家陪着梁诗锦。看似整天干着千篇一律的工作，重复着永不变化的几个简单动作，而且只是为一个人，还是一个植物人。但是他从不懈怠，每天都会把梁诗锦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像一个正常人，每天换不同的衣服。他不想让梁诗锦醒来时，看到她穿得很邋遢，衣衫不整，形容憔悴的样子。让他欣喜的是，一年之后，梁诗锦根本不像个病人。要是没有人说，谁也看不出梁诗锦是个植物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这时耿寡妇又和他谈了一次话。
“牛娃，你照顾梁诗锦，养活梁诗锦，我都没意见了。但是你要给老耿家传宗接代呀，你这样耗着，熬着，我将来咋给你大交代呀。”
“妈，梁诗锦不是好好的吗？你看诗锦哪里像个病人？”
“就你说得好，我也看不出她是个活人。”
“妈，你不要着急吗？诗锦一定会好的！”
“会好的！会好的！这一年多了，你一直这么说，我不知道你是自欺欺人呢？还是在欺骗我！”
“妈，我咋敢欺骗你。前段时间我去省城医院，医生都不相信诗锦是个植物人。她一定会好的。”
“我的儿吆，你照照镜子看看你，你现在瘦成啥样子？你看看你把人活成啥了？把日子过成啥了？你成这样我这个当妈的心里能不难受？”
“妈，我是缺胳膊，少腿，还是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还犟，你脑子咋不转转。你要是没有钱，我给你眼睛里没有填几个字，你日子过成这样，我就是争破头也要给你托说个媳妇。但是现在你缺啥？你现在不缺钱，不缺知识，只要你脑子转转。你的日子就马上变。”
“妈，咱能不能不说这个话题？”
“你不要多嘴，等我把话说完。很多人都想给你做媳妇，也愿意和你共同养着诗锦，伺候诗锦。只要你答应，我今天就给你领回来几个，你可以选一个你心仪的人。”
“妈，那诗锦咋办？”
“你们继续养着。”耿寡妇面无表情地说。
“她醒来了咋办？”
“她醒来谁知道是不是傻子？要不是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劝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妈，我不能对不起诗锦，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他边说边按摩。
耿寡妇气得摔门走了。
进入冬天，耿如春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在张支书的帮助和工人们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帮助村民完成了工厂周边村庄的果树改良任务。今年，工厂的一切都步入正轨，生产紧张有序地进行，工人都熟练地掌握了本职技能，机器运行也很正常。要是工厂没有事，他每天都在家陪梁诗锦。他又学会了几道菜，每天挑着花样给梁诗锦做饭吃。他还新学会了穴位按摩法，每天都给梁诗锦按摩穴位，虽然他整天都很忙，但是怡然自得。
一天早上，下雪了。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密密匝匝，天地一色，山川素白，草木万物，皆归寂静。旷野上几棵大树显得非常突兀，杨树显得萧条单调，柳树显得枝丫繁琐，只有刘家祖坟上的几棵深绿的松柏显得格外的扎眼。草垛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几只麻雀在雪下的草缝隙叽叽喳喳地叫着，草垛下的几只母鸡正在觅食。院子里的雪已有一尺多厚，在窑门口形成了一道弧形的坎。
耿如春用铁锹挖开了一条通往厨房的路。
这时，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餐。耿如春给梁诗锦喂完早餐，按摩完全身，然后给她穿戴暖和，把她放在门里的折叠床上，腰后垫着两床被子，头后垫着两个枕头，身上盖着一床厚被子，面对着门外。他开始清理院子的雪了。他说：“诗锦，你见过这么大的雪吗？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见。看样子，明年又是个丰收年。你也快两年没有和我说话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寡妇洼丰收的景象。”他边说边堆了一个又高又大的雪人，用两块大小差不多的煤炭做了两只眼睛，用干辣椒做了个鼻子，用五个桃核做了一排纽扣，用麦草秸秆做了两个胳膊，头上扣了一顶破草帽，看起来样子非常滑稽。他说：“诗锦，你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堆雪人，喜欢把雪人打扮成滑稽可笑的样子。你看这是不是你喜欢的模样。”说完他又给雪人头顶插上两条蒜辫，作为辫子，雪人变成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白发老太婆，样子更为滑稽可笑。“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最喜欢冰雪世界，我喜欢冰川的纯净单一。原计划咱俩结婚后去冰川，感受一下冰清玉洁的世界的鬼斧神工，感受一下荒无人烟的凄苦世界的孤寂无靠。我一直希望，去冰川的那一天，风和日丽，天空湛蓝，万里无云，让你领略冰川的干净剔透，熠熠生辉。白雪白净炫亮，没有一点杂质，千里一色。我还喜欢那高耸入云的高峰，它好像一把利剑刺破蓝天，和白云相衔。有时还真分不清那是白云，那是高峰。我更喜欢那里的宁静。在冰川生存是极其困难的，几乎看不见动物，也很少见植物。那里除了风的呼啸，没有其他声音，十分宁静。其实用“宁静”这个词是不准确的，用“死寂”更为贴切，那里缺少了一分生命的喧闹，躁动，争夺。只有到了那里，你才会体会到生命的美好，声音的奇妙，生活的重要。世界就是这么奇妙，给予你一些，一定会让你失去一些。这是自然选择的奇妙，也是极其残酷的。我期待这一天的到来，那将是多么美妙奇特的一天。其实我们的生活相比冰川复杂了许多，那不是用奇妙和残酷所能描述的。”他说着走过去用手试了试诗锦的体温，给诗锦盖了盖被子，又注视着诗锦脸说：“诗锦你说，我们啥时间去冰川？”过了一会他又说：“我觉得快了，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