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第八章 The Gunner's Dream
2081年5月6日,科维亚特雷。
一个瘦高的眼镜男揣着裤头走在嘈杂的巷子里,厚重的军大衣扫着地上的积雪——整条深巷里除了这个男人穿着相对体面,其他人都衣不蔽体,被冻得发紫的皮肤是他们严重冻伤的证明。现在他们正不停地翻着垃圾桶发出哐哐的声音。
眼镜男在一个坐在地上喝着劣质伏特加的年轻流浪汉面前坐了下来,他拿出了一根烟递给了那个男人:“这里有没有那种,两个夫妻之间生了很多个孩子的那种家庭?”
“我为什么告诉你?”流浪汉皱着眉头接过了烟问道,眼睛男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年纪不过十八岁的流浪汉,如果不是五十年前的战争的余韵恐怕这流浪汉也会是个风流倜傥让少女春心萌动的公子哥,是个帅哥苗子。
“就凭这根烟在市面上一千克朗一根。”眼镜男咧开嘴笑,“在这个鬼世界烟可是万中无一的宝贝。”
流浪汉沉默了一会儿后便指着巷子的尽头:“走到巷子尽头然后往左边走,拐过去第二栋公寓里就能找到克伦威尔氏,他们家有六个孩子。”
“这世道有房子有这么多孩子一定是个有钱人家吧?”
谁知流浪汉点燃了烟吞云吐雾道:“也有落魄的家族受不了忽然破产的反差感,还强撑着自己的面子。”流浪汉嗤之以鼻,“面子可不能当饭吃,这只要是个人都能明白。”
“嗯嗯,好啦好啦,您就慢慢在这里抽烟吧。”眼镜男笑嘻嘻地点头起身。
“怎么称呼?”
“你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我要去干什么。”眼镜男把食指竖到了嘴唇上神秘地微笑着,流浪汉识趣地没接着问下去了,而是举起了烟对着眼镜男说道:“一路顺风,为了伟大的祖国。”
眼镜男愣了一下,向流浪汉微笑致意了一下便疾步向前走,流浪汉也一直目送着他,直到他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眼镜男跟随着流浪汉指的路来到了一栋巨大无比的公寓前,自己的脚下有着斑驳的血迹,门框边的墙壁嵌有几个弹孔,门前杂乱的迹象也表明这里不久之前发生了一场械斗,这鬼天气也没有人要来修理的迹象,他透过门玻璃能看见几个门都是处于不规则地开门程度——也许是里面的人慌张地逃命的时候被门外的杀手乱枪打死了吧。
他不敢再想象下去,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相当有礼貌地问:“请问,克伦威尔氏在吗?”没想到话音刚落,最后那扇门里突然窜出来了一个穿着破败西装的中年男人举着MP5冲锋枪对着自己:“举起手来!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我是范·切尔斯博士,同时是一名上士。”切尔斯举起双手侃侃而谈,“我也是奉军队的命令来到这块地方的,还请你多多理解一下。”
“是军方派你来救我们的吗?”克伦威尔听完后放下了枪。
“对对,所以冷静,把我放进去慢慢聊。”切尔斯撒谎如呼吸般通畅,心说我们那儿的军方连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啊,谢天谢地。”克伦威尔如晴天霹雳般一下子扔下了枪,他两只手紧紧的抓着切尔斯的手搞得切尔斯一瞬间竟有一些羞涩——本来切尔斯想一把甩开他的手但看到他的表情又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就忍了下去。
“这里太脏太乱了,还请你到里面慢慢谈。”克伦威尔这时候才想起来周围的环境有多糟糕便连忙说,说完他就拉着切尔斯小跑到了自己的住处里在客厅里坐了下来。切尔斯环顾着四周,这里的设施跟外面相比不可谓不豪华,地面干净,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幅壁画以彰显高雅的格调。
尽管如此,切尔斯还是闻到了微微的血腥味,但他并不知道具体位置。
“祖上本来在做些小本生意,然后就买下了这间公寓以供出租,我只不过是继承了家里的财富罢了。”克伦威尔看着切尔斯惊讶的样子陪笑说,他直接递给了切尔斯一根纯正的古巴雪茄和雪茄剪,切尔斯懵了一下便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流程后抽起了雪茄。
“好嘛,那我做一点相关的调查再做询问。”切尔斯吞云吐雾着拿出了拿出了本子和笔,二人仿佛置身于云雾之中,“家里一共有几个人?”
“十个人,我和我的妻子有八个孩子。”克伦威尔笑,笑得跟哈巴狗一样。
“嚯,八个孩子可是对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啊。”切尔斯记录着,“你们家现在是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如你所见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啊。”克伦威尔摇头无奈地说。
“如我所见?”切尔斯皱着眉头看着四周的环境,堪称金碧辉煌。
“因为这几天太乱了,这栋公寓的不少人在准备出去采购囤积物资的时候恰好被门口的狂热分子杀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已经被掐断了。”克伦威尔说着说着就猛捶桌子,义愤填膺道,“妈了个逼的,你们身为军人有义务要把这些混账杀了,剁碎他们的骨头喂狗。”
“嗯嗯,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切尔斯埋头记录着敷衍道,他知道这个人是为了博取同情才对自己撒谎的,于是就没有追问下去,“你的妻子和孩子呢?”
“男人和男人之间谈正事的时候,孩子和女人和女人就应该离得远远的。”克伦威尔面无表情的说,“而且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之后我一般都让他们躲起来,免得遇上什么危险状况。”
“好嘛,我想看看你的孩子和妻子。”切尔斯淡淡地说,“在了解详细情况之后我会告诉你军方需要你做什么,到时候我们会援助你们家庭的,还请你放心。”
“明白了。”克伦威尔听完就大吼着,“几个小王八蛋,都给我出来!我知道你们几个在后面看着呢。”
“知道啦知道啦,只是看看是不是那天的坏人而已。”如黄鹂般清脆的女声从一间卧室里传出来,一个年龄像是十六岁的女孩儿走了出来,她的后面像是保护小鸡的母鸡跟着一串一串的孩子,切尔斯打量着他们,看上去年龄都差不太多,最小的五岁左右,最大的十六岁……
“怎么少了一个?”克伦威尔厉声问道。
“老妈刚哄完多罗西斯睡觉,自己也跟着睡了。”为首的女孩儿噘嘴。
“把她给我喊出来!”克伦威尔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家的大救星!救世主要来解救我们了!这种场合怎么能够缺人?”
切尔斯打量着这几个孩子:“我进去独自看看他们俩吧?不用这么打搅他们休息。”
“那…请便。”克伦威尔微微点头后对着切尔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切尔斯微微点头便走进了卧室里,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穿着睡裙的克伦威尔夫人旁边,就算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切尔斯也能轻易地看到女人大腿和脸蛋上已经结痂的血痕,貌似是皮带鞭打出来的伤口——原来刚刚的血腥味儿是源于此处。
正当切尔斯在思考的时候克伦威尔夫人被吓得坐了起来拿出了枕边的小刀指着切尔斯:“你是!?”她这一声惊呼硬是把刚刚哄睡的两三岁的孩子给弄醒了,惊天动地的哭声把一家子全部都吓进了卧室,克伦威尔怒不可遏地怒骂着:“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给我把刀子放下!他是我们家的救世主!”说完他就冲过去把那个名叫多罗西斯的孩子抱了起来:“再哭我把你摔地上!你这个小畜生!”
“把孩子还给我!你这个死人!”就算头发散乱还是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克伦威尔夫人一下子从丈夫手中夺回了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怀里摇晃着,身为丈夫的克伦威尔也只能耸肩作罢,几个孩子也围在父亲的身后,切尔斯也能微微地感觉到两边的立场有点微妙。
“真的,很抱歉把夫人给吵醒了。”切尔斯止不住地道歉,克伦威尔夫人微微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没事,我只是昨晚上没睡着...”她坐在床上对着切尔斯微鞠躬:“万分抱歉。”也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妻子,在这种乱世之下和饱受压力的环境下依旧能保持着风度。
“没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切尔斯做完记录后对着他们一家子说,“我在刚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就说过我的头衔是博士,其次才是一个军人,我先再次说明我是一个科研人员。”
“所以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那我就往简单地说了,你们就只需要把一个孩子交给我做科研项目,我就能给你们下半辈子移民英国的机会,另外七个人的荣华富贵和一个新的住处,规模应该和这个地方差不多。”切尔斯一边说一边拿出了自己的军人证明和人类基因学博士学位,苦笑道,“我拿出我的证明只是证明我不是人贩子而已,实际的好处要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才会给,毕竟我的能力没有那么大。”
听完切尔斯的话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切尔斯也跟着他们沉默了十分钟,他一边看着钟表一边看着他们所有人的表情,他们的表情都很微妙,唯有身为母亲的克伦威尔夫人面色阴沉。
“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吧,但你们请记住这个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在这个大环境下这扇门关上了就很难有下一扇门开了,窗子也从来没开过——因为外面的人已经把窗子关得死死的了。”切尔斯起身想抽一根烟时忽然意识到还有个两岁的小孩子在这,他便走到了卧室门口对着里面的所有人为微鞠躬便准备离开了。
“等等!”身为长女的十六岁少女一把夺过了母亲怀里的孩子像献宝似的切尔斯,“把他带走吧!”
切尔斯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那边的克伦威尔夫人——她没有做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沉默着看着切尔斯,这一眼把切尔斯看的毛骨悚然。
她面若死灰,眼神里充满了哀怨和祈求,仿佛有一个恶鬼随时要从她的眼睛里冲出来把切尔斯咬死后剁成碎骨。
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这样的乱世之下可能也养不活这样羸弱的生命。”长女迫切地询问着切尔斯,“你说,对吧?”切尔斯选择了沉默,如果没有负罪感这个女孩儿也不会这么争得别人的认同。那就让她一直背负着这种感觉就好了。
“干脆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处理吧。”七岁的女孩儿这样子说道。
“用一个人换的全家的幸福我觉得值当。”十岁的男孩儿说。
“可这样妈妈...会伤心的。”五岁的女孩儿轻声说道,就是这样一句话把所有比她年长的哥哥姐姐的话全堵上了,所有人都期盼着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的定夺。
身为父亲的克伦威尔则雄赳赳气昂昂地说:“既然是国家需要这个孩子,那我应该义不容辞。”
身为母亲的克伦威尔夫人埋下了头,似乎早已知道这最终的结局——但她还是将希望寄予了最不可能给她希望的切尔斯。
“抱歉,克伦威尔夫人,我不是什么好人。”切尔斯心说求求你别这么看着我,你要怪就怪你的家人太过于冷血...一切的决定都是他们做的,和我没关系。
“他叫什么名字?”切尔斯避开了克伦威尔夫人的眼神抱起了啼哭的婴儿再次问道。
“多罗西斯·克伦威尔。”克伦威尔夫人相当平静地说出了婴儿的名字,之后她紧接着问道,“我以后还能看见他吗?”
“要看你活不活得到那时候了。”切尔斯只觉得心里发毛,愧疚感和罪恶感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以后会认我这个母亲吗?”
“我想有个这么善良的母亲他应该会的。”
“请你们以后对他好一点。”
“我尽量。”
“请你们一定要给他幸福啊...”
“我尽量。”
“可以给我最后抱抱他吗?”
“当然可以。”切尔斯把孩子递给了克伦威尔夫人,于心不忍道,“要不然…我先把你们全部弄到英国吧…到他七岁那年我再叫人把他送到我这儿。”
“真的…可以这样吗?”克伦威尔夫人激动又心碎的眼神就像是烙印一样打在切尔斯身上。
“当然,没有问题。”切尔斯立刻回避了这眼神笑得自然和绅士一些,随后登记了这里每个人的名字之后就匆匆逃离了。
在离开的一瞬间他就听到了兴奋的欢呼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搞得他汗毛竖起,假装这一切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除了不再接受类似的任务之外,另外他连续三个月他都没有吃香过一次好饭,那时曾经可口的饭菜连一点味道都没有,味同嚼蜡。直到他在军营再次遇见了正在接受SAS特训的安娜才恢复了胃口。
后人他听那名把切尔斯带到这个极寒之地的军人没好气地说克伦威尔夫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强行拽过来才把多罗西斯弄到手。切尔斯只能耸肩说这五年的房子和一部分生活费还是他出的呢,直到多罗西斯到这边手上自己手头才稍微宽裕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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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门外卫兵的敲门声打断了切尔斯的回忆,他的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拥有扩音设备的画面,投影的内容就是多罗西斯和阿森纳的会面——他本来就想着能不能像养蛊一样把多罗西斯的思想弄成熟一点、混账一点,没想到阿森纳居然如此友好,就像他俩第一次见面一样。
“门没锁,进来就是。”切尔斯淡淡地说,门外的卫兵立刻推开门说:“切尔斯博士,安娜小姐似乎遭遇了迷茫者...你要来看吗?”
“我看什么,她用震动棒杀迷茫者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切尔斯皱着眉头看着屏幕喃喃道。
“什么?”门卫一愣,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切尔斯沉默了好久才站起身:“没什么,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