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起得并不早，即使照在身上也驱不掉身上的严寒。
“冷吗？”秋月关心。孩子只是摇摇头。
秋月虽然富读诗书，但要教这么小的孩子却是头一次，自己这般大的时候虽然也是识字认字，但应该从哪里开始呢，秋月也是犯了难。
天龙把朋友送的那几本书拿了出来，一路过来，他可是十分珍惜的，保护得好好的。
几人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秋月随手翻了翻天龙拿来的书本，确实是十分基础的启蒙书籍，问道：“这些你都会读了?”
“嗯。”
之前知道孩子贫苦，一个人住在破庙里，但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自己读书。
“会写吗？”
孩子点点头。
秋月拿出笔，在桌上轻轻的铺出一张宣纸，沾了些墨，指着书上的一个字，说道：“写写看。”
天龙拿起毛笔在纸上画起来，那有些笨拙的样子看得一旁的春花忍俊不禁。
自己平时在庙里都是拿个树枝在地上比划，哪里拿过几次毛笔，只见宣纸上的笔迹稀稀拉拉，不是这里粗了就是那里细了，不是这里深了就是那里浅了，总觉得拿着毛笔写字就是碰不到纸，凭空挥舞，哪有写东西的实感。
字是一笔一划的画出来了，就是看着比平时还要丑一些。
秋月没有笑孩子，拿过笔，在那歪歪扭扭的字下照着也写了一遍。
天龙看得愣住了，拿起纸和书上的比对，秋月姐的字竟比自己带来的书上的字还要漂亮许多。
“秋月姐的字好看吗。”春花笑着问道。
“好看。”天龙不觉间有些惊喜，竟然有人写字比书写字还好看的，并且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丑字折到了纸后。
“你再写写。”秋月当然不能放过天龙，毕竟是要教，可不光是要自我展示。
天龙只能提笔再写。
“笔不是这样握的，”秋月伸手去纠正孩子的握笔姿势，“写字可不是吃饭拿筷子。”
“手要稳当，笔画要平顺，不可急躁。”秋月在耳边温柔的说道。
作为门房夏雨自然是要早起的，谁说自己的职责是守护宅院的安全，但如春花所说，皇城之下哪有什么胆大妄为之徒，这门房不过是个摆设。夏雨锻炼一番之后没别的去处，听见庭院里果然传来两女的笑声，跳上了房顶，循声跃到了院子里石桌边的画廊上。
“像这样，慢慢的。”夏雨低头望去，秋月正把孩子抱在怀里，握着他的小手在纸上慢慢的写着字。
“啧。”夏雨刚进行完晨练，还未平复的呼吸显得有些烦躁。
嗖的一声，夏雨从天上跳将下来，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虽然夏雨在家总是这样，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刚刚几人还在专注写字，还是被这从天而降的人吓了一跳。
“你这家伙，先前一点动静都没有。”春花啐道。
天龙内心十分震撼，这家伙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竟然一点事都没有，要是镇上的捕快也有这等身手，哪里还有他发挥的余地。虽说如此，天龙还是强行压住了内心的震撼，努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因为他发现周围的人似乎对这件事习以为常。
见几人受惊，夏雨倒是暗自高兴，说道：“秋月姐，你得放手让他自己写，你这样手把手的教他，写得再好也是秋月姐的，他这样下辈子也写不得秋月姐一半好。”
秋月忽而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便放开手，在孩子耳边轻轻说道：“你先自己写写看，慢慢来，不要心急。”说完双手把孩子搂得更紧了。
天龙抬头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夏雨，总觉得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但也没理他，脑海中回想着之前秋月姐帮帮手把手教自己写字的感觉，屏息凝视，全神贯注的在纸上慢慢的写着笔画。
“哦，写得比之前要好了，有进步哦。”秋月夸赞道。
“嘁。”夏雨夺过天龙手中的笔，在之前的字下面，写了一摸一样的几个打字，抬头问道，“怎么样？”
春花看出他的心思，嘲笑道：“哟，这么大本事啊，写得可真好，秋月姐不赶紧夸夸他。”
天龙看了看夏雨写的字，不得不说确实也写得好看，和书上的大差不差。
“别理他，他一开始写得可丑了，每天就知道缠着秋月姐教他练字，练了许久才写成这样的，只要我们每天坚持练，也可以写好的。”春花安慰道。
“嗯。”天龙点点头，并且在二人的指点下慢慢的在纸上练习着。
没过多少时候，夏雨在一旁看得不耐烦了：“练字有什么意思，不教点其他吗，字让他自己练就好了。”
“练字有什么意思，亏得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春花骂道。
“可......可是秋月姐这么厉害，字他可以自己一个人慢慢写，我们几个在一旁干看着，这多浪费秋月姐的才华。”
两人一想也有些道理，几人围在这里看他写写画画也是有些乏味。
“那我们来学些简单的古诗吧，天龙你之前学过诗吗。”
“床前明月光？”
“还学有什么吗？”
“锄禾日当午？”
秋月想起了昨晚孩子吃饭的样子，笑道：“有关粮食的还知道什么吗？”
天龙想了一想，倒是有一首，缓缓念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万里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一听这诗，夏雨问道：“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意思就是老爷们从来不会下地干活，只会吃农民种出来的粮食，虽然田地里都是农民种出来的粮食，可是到头来饿死的却是辛辛苦苦种地的农民。”说到后面天龙的语气都有些不对了。
这番话说得几人面面相觑，秋月知道这孩子出身贫苦，但说出这番话来还是着实吃了一惊，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秋月心念道，看到天龙现在身上的粗布衣服，想起昨天跟他一起买衣服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吗，这孩子竟会用这种特别的方式进行无言的抗争。
秋月连忙跟孩子解释：“我们老爷是不会欺侮穷人的，我们还常常到其他地方接济穷人呢。”
“对啊对啊，我们才并不是诗里那些坏老爷。”春花也补充道。
“老爷不是坏人。”孩子摇摇头，关于这点他还是清楚的，多年的贫苦生活使得他对恶意有着特殊的敏感，如果当时从老爷身上察觉到一丝不妙的话他是不会跟来的。
听到孩子肯定的回答几人也是放心下来，秋月多教了孩子几首基础的入门诗，午饭时间就到了。
“怎么样？”厨子问道。
“还是有点咸。”
“还咸啊，”厨子当然按照吩咐少放了盐，“那下次就只放一半盐咯。”
“就放一半吧，一半刚刚好。”孩子笑道。
看着桌上摊给孩子的一小份饭菜，厨子念到，一半盐啊，要是都这么做，大家估计就是饭都吃不下了吧。
关于这点老爷应该是深有体会。
吃完了饭不多时两位姑娘就发现孩子不见了踪影，本以为是偷跑出去玩了，没想到孩子竟然自己躺到房间里睡着了。
两位姑娘悄悄给孩子盖上了薄被子，在冬天里即使穿了衣服躺在床上还是要担心着凉，这个年纪的孩子要说有什么普遍的特点，那应该是突然间倒头就睡吧，毕竟是长身体的时候。
再看到孩子就是下午时分了，只见他坐在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发呆，一直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经过一上午的授课，姑娘们想着要给孩子放松一下，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普遍是十分爱玩的，不少孩子会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但看着孩子有些寂寥的背影，还是有些担心，秋月上前关心的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孩子摇摇头：“没有不开心。”
“是那个讨厌鬼吗？”春花问道。
“不是。”
“是身体不舒服吗？”秋月问。
“没有不舒服。”
“是想家了？”看问不出个结果，春花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很想。”孩子回答，“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那你怎么......”
“我只是想晒晒太阳，真的没事。”
姑娘们本来想陪孩子玩的，但是孩子兴致缺缺的样子还是有些担心。
瞧着问不出个结果，并且早上念的那句诗也让两人有些顾虑，孩子才来到府里，也没有互相熟悉，两人也不敢刨根问底，万一问错了什么可不好。
两人才跟孩子接触不久自然不了解，但他们还是想到了了解的人。
“哦，他没事。”老爷笑道，“他只是有时候习惯坐在那发呆而已，并不是你们做错了什么。”
“喜欢发呆?”春花不明白。
“于他来说，他只会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玩闹对他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姑娘一听，更加不解了，对于孩子来说，玩闹不需要意义，也是最大的意义，孩子不玩闹那还叫什么孩子。
老爷看出春花的疑惑，缓缓说道：“倘若你也想他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自然也不会想把体力消耗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地方。”
“这可不行，”春花说道，“现在不是以前了，不能让他这样子，必须扭转过来。”
“这孩子刚刚脱离之前的环境，还保留有很多以前的习惯，也要你们几个多点用心和多点耐心才是。”老爷吩咐道。
随后两人就把孩子带到了街上，夏雨也匆匆跟来。唐国的皇城可以说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城市，生在边陲小镇的天龙当然没有见过这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景象。一双眼睛努力的看着周围未曾见过的一切，虽然内心十分兴奋，但脸上却努力表现出平静。要是没问老爷，几人肯定对孩子波澜不惊的表现感到十分不解，误认为他不喜欢逛街，但现在用心去想，也稍微能理解一些，他的种种表现不过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但这也坚定了两人的想法，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要慢慢的打开孩子封闭的内心。
几人回到家中已是晚饭时间。
“唉......陪自闭孩子逛了一下午。”夏雨伸了伸懒腰，然后猝不及防的被春花踹了一脚。
“就你嘴巴多，也不想想你当初什么样。”春花骂道。
“这次怎么样，不咸了吧。”看孩子尝了一口，厨子急忙问。这次是听了孩子的建议只放了一半盐，要是还觉得咸，那又要再减，虽然听着简单，但做了这么多年的厨子，大伙也对自己做的菜赞不绝口，这多年积攒下来的自信，还有多年以来为自己的厨艺创作所积累的经验和厨艺观，就要被这小家伙毁灭殆尽了，眼看着自己接下要不知道该怎么做菜了，厨子咽了咽口水。
孩子点点头表示肯定，厨子为此大舒一口气。
“一般人想吃盐还吃不到呢，这家伙倒是嫌弃起来了。”夏雨嘟囔道。
“还有什么吗？比如说想吃什么菜。”秋月问道，孩子不太喜欢说话，经过这天他们知道了得多问，不然这家伙真的能装做个没事人一样在肚子里憋一天。
“我想吃青菜。”
“青菜？这不都是吗。”厨子不解。
“额......”孩子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绿色的叶子菜吧。”老爷看着桌上突然想起来在南方小镇的见闻，在那里人们对绿色蔬菜有着特殊的执着，只有绿色的带叶子的蔬菜才能叫青菜，别的像什么萝卜土豆西红柿都不能叫青菜，在那个地方更有“人不能一日无青”的说法，看来即使这孩子上顿不接下顿，但完美的继承了当地的生活习惯。
虽然这里地处北方，不像南方那样盛产绿色蔬菜，不过毕竟是皇城脚下满足这点并不是什么问题。
“那就多添一道菜吧。”老爷吩咐道。
吃完饭后，和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一样，老爷会在书房教天龙算术。在别的孩子掰指头都掰不太清楚的年纪，这小家伙倒是学得十分快，老爷也感到十分欣喜。